下雪了,出去跑步是不成了。雖說他們家的孩子,因為當家人韋氏“吃飽肚子最實惠”的持家理念,孩子們底子都還可以,但是,張昌宗也不敢在這樣的大雪天出去浪,這是個缺醫少藥、醫學技術落後的時代啊。


    鍛煉不用了,但書卻是要讀的,若沒有寒暑不斷,日日堅持的決心,那還說什麽要做讀書人!趁早滾犢子!


    所有孩子,張昌宗起得最早,下雪了韋氏要去處理家事,沒空搭理他,跟他說了兩句,叮囑他不要亂跑出去,以免著涼的話後,便自顧自忙去了。


    張昌宗站在廊簷下活動一下手腳,感覺暖和了,才一個個去把孩子們挖起來——


    不鍛煉可以,不準出門也可以,把所有孩子都拉到屋子裏,一起坐著背書。


    “六郎,衙門裏下大雪還可以不上職呢,為何我們卻還要繼續背書?”


    張易之叫苦連天,縮在被子裏不想出來。張昌宗很是殘酷的上前踹了他裹著厚厚被子的屁股一腳,站在邊上,居高臨下的看他:“因為你現在還是小孩子,還要進學讀書,等你上職了,你便可以享受那樣的福利了,現在就不要嘰歪了,起來背書,不然告訴二哥抽你!”


    “你就會拿二哥壓人!”


    張易之不服氣,張昌宗理直氣壯:“我現在還小,當然需要依靠二哥!少年,要知道惜福,不然等我大了以後,你會對今天的天真流下悔恨的淚水的!”


    “你大了,我也會長大的,到時候看誰流淚!”


    張易之磨著牙,卻懼於二哥,不得不起床。他從小長這麽大,阿娘都沒打過他,僅有的挨打經驗,全部來自二哥。


    催著張易之起來,看他抖抖索索的洗漱完,孩子們也匯聚在屋裏,跪坐在一起,齊刷刷的開始背書。大人們各自忙碌,見孩子們這般乖巧,臉上的神色都不禁輕快了幾分。


    書還沒背完,族學那邊,李先生派了個小廝來,張昌宗自然認得,那是李先生的貼身仆從,名喚柏舟,約莫二十出頭,聽說是李先生從老家便帶著來的書童兼長隨。


    柏舟帶來了下雪天放假,不用上學的通知。一群孩子聽到不用進學,高興壞了,書都不背就想跳起來,關鍵時刻還是二哥鎮得住場子,聽到喧鬧露了一麵,便嚇得小崽子們重又規矩坐好,再無剛才的喧鬧。


    柏舟看得一笑,道:“先生還說,春雪天氣,雖寒冷刺骨,卻也是難得的景致,自古詠雪詩篇極多,若諸位小郎有興致,也可寫上一二,待複學後先生品評,若佳者,先生有賞。”


    這下沒人歡唿了!包括張昌宗,也有些暗地裏發愁,《切韻》才剛學完就讓作詩,先生真是抬舉人。不過,倒也理解先生的想法,約莫是想給他們練練手,找找感覺,體驗一下,寫得好壞應該不重要。


    柏舟轉述完李先生的吩咐,便起身告辭,應對韋氏的熱情也十分得體,並不曾給人輕視之感,反而恭敬有禮,十分尊敬韋氏這位窮太太。韋氏笑吟吟的給了柏舟一百文錢做賞錢,才熱情的把人送走。


    一起坐著背完書,吃了朝食,孩子們便滿屋子的撒歡。實在鬧得過分了,韋氏間或大嫂會叱罵兩句,二嫂是個文靜的性子,在一群皮小子之間,沒什麽威嚴,連她自己的兒子都不怎麽怕她,幹脆便把管孩子的事情教給了韋氏和大嫂,她做別的順便在旁看著就好。


    張昌宗沒跟著一群孩子胡鬧,翻出自己的筆墨紙硯,自己磨墨,開始臨字帖,寫大字。書法這個全靠日積月累,你每日都練了或是偶爾練練,寫出來的字是不同的,唯有下苦功方才能有成果。


    “六郎,天氣寒冷,坐一陣便起來活動活動,免得凍傷手腳。”


    坐著練了一陣,二嫂來叫他。


    張昌宗搓搓冷冰冰的手,應了一聲,站起身來活動,腦子裏卻在想先生讓作詩的事情。別看他現在芯子裏是個糙漢子,其實,他大學學的是文科,中二期的理想是當作家,背了一肚子的詩詞歌賦,好寫幾首酸詩。


    如果不是大二的時候被學姐一巴掌抽醒教做人,隻怕還會沉浸在自以為才子的人設中無法自拔。如今想來,倒有種“那人竟然是我”的羞恥感!尬笑.jpg


    現在不是憶往昔的時候,張昌宗開展自我審視和自我批評——


    自家知道自家事,文言文和書法,他刻苦一些,以他的智商,自信也能學出來。唯有作詩……那真是沒半點兒想法。


    《切韻》學完了,“天對地,雨對風”的《笠翁對韻》唐朝沒有,但他也是會背的,然並卵,他依舊沒弄明白作詩是怎麽迴事兒!


    李先生是不是把人想的太甜了?


    張昌宗苦瓜臉!


    “六郎怎麽了?一臉心事重重?”


    正出神,被二嫂摸了腦袋一把。他發現,自從他進學後,家裏人似乎更喜歡摸他的腦袋了。可憐兒見的,再這麽被摸下去,他會少年便“聰明絕頂”嗎?


    張昌宗嚴肅臉——


    作為遺腹子,也沒見過父親和祖父,不知道這兩位是不是禿頭?!聽說,隻要父係這邊沒有禿頭的,一般都不會“聰明絕頂”。參照二叔和兩位從叔的秀發濃密程度,張昌宗略安心了些。


    “六郎?”


    二嫂擔心的喊了他一聲,張昌宗瞬間迴神,連忙道:“二嫂,我沒事,我方才在想先生讓我們作詩的事情。”


    二嫂眼睛一亮,滿含期待的問道:“六郎有詩了嗎?阿娘,二郎,六郎作出詩來了!”


    張昌宗傻眼,看著二嫂喜滋滋地幫他宣揚,然後韋氏、張昌期、張昌儀,會同大嫂、二嫂、四哥張同休,一起圍了過來,烏泱泱地一群人圍著他,俱都滿含期待的看著他!


    大哥張昌期高興地一把把他舉起來,舉過頭頂,興高采烈地道:“好!不愧是六郎,五郎和孩子們都跑出去玩耍了,唯有你還能堅持每日的功課,為兄剛才便覺欣慰,即便是大雪天,心頭也是熱乎乎地!”


    韋氏接口道:“大郎說得對!阿娘的六郎果然會讀書,來,給阿娘念念你方才作的詩!”


    張昌宗望著一群人,或期許,或欣慰,或期待的望著他的親人們,“不會”兩個字想說出口變得十分艱難——


    呃……事情是怎麽發展成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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