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想做甚?先……先生不許打架!”


    方瀚不過是個真正的六歲小孩兒,最大的張景雄也不過十歲,張令德與張易之一般大,張令祥跟方瀚同年紀,齊齊被嚇了一跳,情不自禁的後退——


    方才張昌宗拿石子砸人的樣子,忠旺如今鼻青臉腫的樣子,對小孩子來說,有些嚇人。


    這一退,方瀚便被頂到前頭,一下子暴露出來,底氣立即虛了三分,又被一群東府的孩子圍著,就算明知道張昌宗才四歲,身高還矮他半個頭,也不禁害怕得結結巴巴。


    “我跟你娘一輩,你應該叫我與五哥一聲舅舅。”


    張昌宗的語氣很平靜,但也就是這樣的平靜,更顯得迫人。方瀚不懂氣場啊這些東西,但他知道,這個他娘嘴裏的破落戶出身的人,這會兒有些可怕,但哪裏可怕,他又說不出來,隻瞪著一雙眼,眼眶裏有眼淚在打轉,“哇”一聲便哭出來。


    “切!”


    張易之輕蔑的看方瀚一眼,頓覺無趣。不用懷疑,這字正腔圓的一聲切,也是跟張昌宗學的。


    “不許欺負我家郎君!”


    忠旺衝了過來,擋在方瀚麵前,隻是,麵對這位東府的六郎,他心底其實也有些虛。張昌宗看他一眼,道:“忠旺?你今日無故毆打我的小廝,我自會找堂姐要公道,不過,在此之前,去給我家華為磕頭認錯!”


    “憑……憑什麽!是他先撞我!”


    忠旺梗著脖子道。張昌宗淡然道:“去不去隨你,但後果自負!”


    正僵持——


    “爾等在作甚?”


    李先生總算來了!


    李先生一來,方瀚隻是含著的眼淚,瞬間飆出來,想也不想就告狀:“先生,東府的人欺負我!”


    張景雄與張令德兄弟忙不迭的點頭,替方瀚作證。張易之和文陽幾個嚇得臉色一變,不過,本著團結的原則,有難一起擔,竟硬撐著沒退後半步。張昌宗不為所動,仍盯著忠旺:“給華為磕頭認錯!”


    忠旺立即道:“李先生,東府的下人華為故意撞小的不說,還出言侮辱我家小郎,小的氣不過,為護主與他動了手,六郎……”


    “閉嘴!這裏有你一個奴仆說話的地方嗎?”


    張昌宗叱責一聲,朗聲道:“長安城內,權貴世家如雲,張氏如蟻,當團結以求存,你這刁奴,卻唆使主子內鬥,該當何罪?”


    “好!好一個張氏如蟻,東府六郎果然不同凡響!”


    突兀的響起一聲喝彩,眾人齊齊迴頭,就見一個中年男子大步走過來,頜下留著一縷長須,穿著一身藏青色的圓領袍。


    李先生拱手躬身行禮:“欽讓見過東翁。”


    張景雄臉上一喜:“阿耶!”


    張令德與張令祥精神一振,頗有揚眉吐氣之感。張易之眼珠亂轉,有些心虛,文陽幾個明顯一縮,張昌宗不為所動,一絲不苟的抱拳行禮:“小侄見過四叔,四叔萬福!”


    東府一群孩子,連忙跟著行禮。方瀚擒著眼淚,哽咽著十足的委屈:“外祖,六郎欺負我!”


    來人便是西府的二爺,張昌宗的從叔,官居吏部郎中的張梁客。也不理外孫的告狀,隻居高臨下的看著張昌宗,看他不卑不亢的行禮,被人告狀也毫不慌張,就那麽站著,小小的身軀,腰背挺直,竟有種身姿挺拔之感。


    好個六郎!才四歲便有這般風采,莫不是真是祖宗庇佑,他們張氏有了複起之望?


    張梁客心中百轉千迴,麵上卻不動聲色,問道:“六郎,張氏如蟻,此話何出?”


    張昌宗恭敬的道:“迴四叔,此乃小侄觀察所得。”


    “觀察?”


    張昌宗道:“正是。小侄頑皮,常與五哥、侄兒們一處玩耍,有一日雨後,觀樹下群蟻,共抬一條蚯蚓入蟻穴為食,齊心協力,紀律嚴明,未曾有一絲雜亂。小小的螞蟻都知道團結合作,人力大於螞蟻,智慧高於螞蟻,可在團結上,做的卻還不如小小的螞蟻!”


    張梁客聽得目瞪口呆,再掩飾不住驚訝之情,滿麵震驚之色的看著這個自小便有早慧名聲的侄兒。


    就聽張昌宗繼續道:“小侄想知道小小的螞蟻為何竟知道團結協作,便與侄兒們一起,挖開蟻穴觀察。螞蟻終歸弱小,家園被毀也無能為力,隻能無力的四處亂竄。由蟻及人,在比張氏,我張氏在這長安城內,便如螞蟻一般,弱小無力,若想生存,唯有團結協作一途,若是各自為政,無須大禍臨門,隻怕連飽腹也艱難。豈不是正是張氏如蟻嗎?”


    “好!好一個張氏如蟻,六郎年幼,卻已有此悟性,好,好,我張氏有後也!”


    張梁客十分欣慰,看張昌宗的目光簡直是又驚又喜。李欽讓也是一臉震驚之色,唯有不知世事的孩子們,還不懂張昌宗這些話的涵義,他們隻知道一點,四叔(四祖父)很喜歡六郎(六叔)便是。


    張昌宗默默在心裏比個剪刀手,嘴裏謙虛道:“四叔過獎,小侄不過是自幼家貧,有感於生活之艱難,想得比旁人多些。”


    張梁客想起早逝的大堂兄,以及韋氏一人帶著一群兒子生活的情狀,再看看東府的孩子們,除了張昌宗身上穿了新衣,其餘孩子身上皆是舊袍,由此便能想到東府之境況。


    “外祖父!”


    被張梁客忽略半天的方瀚,見一貫疼愛他的外祖父竟然沒幫他出氣,忍不住扯扯外祖父的袍角。


    張梁客拍拍他,問張昌宗:“與瀚哥兒又是因何鬧起來?”


    張昌宗道:“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一點小問題,小侄已經解決。”


    本意是想鬧大,驚動張梁客,誰知道李欽讓比他想的還沉不住氣,竟然一下課就去找張梁客不說,還把人拉來了,倒省了他一番功夫。不過,既然目的已經達到,那後麵的自然可以省去,不凡大氣些。張昌宗很會抓重點。


    張梁客表情古怪,想起李欽讓對六郎古靈精怪之評語,與李欽讓對視一眼,李欽讓微笑著拱拱手,不語。


    張梁客道:“不若向叔父我說說,你是如何解決的?”


    張昌宗笑笑,靦腆的笑笑,道:“小侄不過是跟阿娘學。小侄自幼頑皮,阿娘管我時,便是先嚇唬一頓,嚇夠了才哄一哄,管得我心服口服,由己推人,想來天下間的小孩兒都差不多吧。”


    說著,就把剛才的事情,大致說了一下,張梁客越聽越是驚心,小小年紀便能這般行事,果真是堂嫂會管教孩子之故?


    張梁客的心情有些複雜:“團結便是力量嗎?”


    張昌宗笑笑,看著真是十足的乖巧,哪裏還有剛才嚇唬小孩子的氣勢。張梁客啞然失笑,忍不住伸手拍拍他,也是這一笑,這四歲的早慧侄子,方才有幾分孩童模樣。掃視一圈還等著他撐腰的幼子和外孫,放話道:“從今往後,族學裏的孩子,你便多看顧些,就如你所說一般,張氏如蟻,當團結求存,便由族學開始罷!”


    “喏!小侄定當盡力而為!”


    張昌宗語氣淡然,仿佛於他來說不過是一件小事,不值一提,理所應當。唯有方瀚,見外祖父也不給自己做主,“哇”一聲哭了出來,傷心至極。


    至於四叔張梁客怎麽頭疼去哄“覺得外祖父再也不疼他了”而哭得傷心無比的方瀚的事情,就不再張昌宗的管轄範圍內了。


    倒是忠旺,被罰抽了二十鞭,自此之後,凡跟到族學裏的仆役,皆不許再打架,如有觸犯,便趕出族學,嚴懲不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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