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含章是不是說過些日子要出去玩來著? 那別去太遠了,他昨日去了青客崖,那邊的雪景正好。 大片大片的雪花往崖裏掉,崖上還長著青鬆,別有一番趣味。 不過整個院子裏,有閑心賞景走神的恐怕隻有他一個人了。 身穿黑衣在一旁光著手練劍的暗衛們簡直苦不堪言。 近來顧公子大概心情不佳,也有可能是閑著無聊,給他們訓練的難度又上了幾個層次。 還記得一個月前,他們剛見顧公子的時候,那時他們還是太年輕了,竟然會以為王爺把他們交給顧公子隻是為了博美人一笑,要烽火戲暗衛,當時還有些心有不甘,現在好了,美人沒笑,他們卻快哭了。 不過這位看起來粉雕玉琢的顧公子確實令人刮目相看。 能把眼刮下來的那種刮目相看。 誰能想到這麽個白白瘦瘦的公子竟然如此兇殘? 偏偏身邊的人(譬如王爺)竟然沒有任何察覺。 他們也從一開始的輕視,到後來的恐懼,再到後來的又佩服又恐懼。 心情簡直一波三折,像是墜崖。 景安看著紅梅落雪,良久,皺了皺眉,伸出雙手拍了三下。 在他手旁的雪花被拍的到處亂躲,一個暗衛急匆匆從牆外翻進來,跑到景安麵前,跪下。 “公子。” 景安睨著他,道:“燕含章呢?” 暗衛早已習慣公子對王爺的稱唿,拱著手,道:“王爺去了蘇將軍家,剛剛才迴,現在正要往這邊走。” 景安點了點頭,道:“他晚間還要出去嗎?” 暗衛一怔,繼而低頭道:“晚間要去宮裏。” 景安緊緊蹙起眉頭,良久,道:“知道了,下去吧。” 暗衛又迅速隱藏了起來。 身後傳來靴子踩雪的聲音,那人步子很快,走到他身後,猛的保護他,聲音中有些疲憊的笑意,道:“猜猜我是誰?” 景安感受著脖頸間的涼意,眼神中的堅冰也似有融化,道:“迴來了。” 燕含章在他肩頭點了點頭,道:“是啊。” 景安看向端正身子,不敢偷瞄的暗衛,道:“今日便到這裏吧,散了吧。” 暗衛們停下步伐,卻不敢有一絲鬆懈,恭恭敬敬地向景安行禮:“是,公子。” 開玩笑,沒看王爺在旁邊盯著呢嗎? 進了房間裏,燕含章有些歉意地看著景安,道:“抱歉,我今晚又不能迴來了。” 景安看了他一會兒,道:“不能推嗎?” 燕含章搖搖頭,道:“這次不行。” 景安往日裏也就隨他去了,這次卻很堅決,看著他,語氣執拗,說:“別去。” 燕含章笑了一下,看著他,說:“這次是太後壽宴,我已經和她達成了協商,不去不好。” 景安很堅持:“這次不行。” 燕含章怔了一下,道:“你今日這是怎麽了?” 景安神情微微恍惚了一下,良久,道:“我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燕含章輕笑一聲,道:“沒事的,放心吧,如今宮廷內外都是我的人,沒人敢對我做什麽的,倒是你,記得讓暗衛跟著,千萬別出府。” 景安直直地看了他一會兒,忽然,問了他一句:“你近來有沒有想起什麽事情?” 燕含章一愣,有些茫然地問道:“什麽?” 景安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才轉過頭,道:“沒事。” 燕含章頓了頓,又問:“怎麽突然說這個?是我忘記了什麽事情嗎?” 景安搖搖頭:“沒事,不用管。” 燕含章暗自鬆了一口氣,心中苦笑。 怎麽能沒想起來?想起了他那時竟然愛上了景靈帝,還做了他一輩子的男寵。 他有感覺,顧景安就是上一世的景安,他來找他了。 可是他上輩子做了什麽呢? 多次害他,惹他生氣,把一開始還洋溢著年輕活力的景安硬生生逼成了後來形容枯槁,無心求醫,一心赴死的景靈帝。 結果這一世他竟然還願意來找他。那他就當是偷來的歡樂吧。 前世他們相互折磨,他自感對不起景安,也不願意再迴憶,如果可以的話,他就當做沒想起來吧。 總歸這一世他待在他身邊,他還能好好待他。 燕含章前腳剛跟景安告完別,出了門,後腳就在門口看見了景安。 景安穿著件貂裘,窩在車門上,道:“上來吧,我給你駕車。” 燕含章趕忙走上前去,看著他,眉頭蹙緊,道:“你這是幹什麽?這麽冷的天,你快點迴去。” 景安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帽子上沾著雪花,道:“要是不同意,那你也別去了。” 燕含章定定的看著他,雪花把他的睫毛都打濕了,他眨了下眼睛,蹙著眉,上前拉過景安的手,道:“下來。” “我剛剛說了……” “不去了。”燕含章發白的嘴唇微動,說。 說完,又補充了一句:“我也不去了。” 景安定定的看著他,拉著他,沒有動,道:“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走吧,別任性。” 燕含章閉上了眼睛。 他也覺得他太任性。 今日去,哪裏是去給太後祝壽,他分明是要舉兵造反,如今萬事具備,他卻要臨陣脫逃。 從今往後,如何麵對下屬臣僚? 可是,他好怕,怕眼前人沾染上哪怕一滴滴的血。 景安看著他,沉聲道:“走吧。” 冰冷的冬天裏,吐出的話也像是約越過冰山才到達人的耳朵裏。 他早就看出來了吧。燕含章想。 兩個人僵持著,後麵一隊的騎兵站著,誰也不敢說一句話。 良久,景安看著他,歎了一口氣,道:“你不願意連累我,怎麽不想想,你要是輸了,我是什麽下場?” 燕含章唰地白了臉,低聲道:“你武功這麽高,到時候讓暗衛帶著你,出城,城外有我的住處,沒人知道。” “啪!” 所有人都呆住了。 燕含章的右臉上,赫然是一個紅色的巴掌印。 空氣裏隻剩下唿嘯的風聲。 燕含章被他打的偏過頭去,低著頭,沒有說話。 景安目光沉沉地望著他,忽然拽住他的胳膊,一把把他拉到了車上,冷聲道:“進去。” 燕含章猶豫了一下,到底是坐了下去。 景安揮了揮手,叫來他隨身的暗衛駕車,然後自己也坐了進去。 燕含章坐在角落裏,抿著嘴,不知道是不是冷風吹的,臉色蒼白。 景安沒有使勁,但還是給他臉上留下了道淺淺的紅印子。 景安猶豫了一下,然後走到裏麵,坐到他旁邊。冰涼的大手撫上燕含章的臉,輕聲問道:“疼嗎?” 燕含章斂下眸子,輕輕搖頭,道:“不疼。” 想起剛剛的事情,景安自己也覺得恍惚。他和燕含章相識十多年,不管是做他的男寵,做他的丈夫,還是做他的帝王,不管多生氣多憤怒,景安都從沒碰過燕含章一根手指頭。 剛剛不知道是怎麽了,怒火攻心,心裏隻有一個念頭。 他怎麽敢……怎麽敢隻給他一個人留退路?怎麽敢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怎麽丟下他? 他看著燕含章泛紅的側臉,心裏也不好受 他想了想,竟然也不知道要怎麽開口。 他怎麽就……怎麽就動手打他了呢? 忽然,景安感覺到自己的手被一隻手包裹了。 燕含章看著他,神情中帶著安慰,道:“別想了,沒事的,打就打了,我又不怪你,何況一會兒還要有大事呢,你先集中精力好嗎?” 說完以後,他又裝作威脅似的說:“等到大局定下來,嗬,景安,你就等著吧,你看我放不放的過你。” 景安一噎,總算緩了神色,道:“到時候隨你。” 燕含章嘴角上揚,趴到他耳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邊說變笑,把景安弄得大冷天的,臉肉眼可見地紅了起來。 景安推開他,道:“別說了。” 燕含章才不管,又把他拉過來,在他耳邊接著說。 景安有些羞惱,又有些無語。 真不知道這人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淫詞浪語。 他在心裏歎了口氣。 罷了罷了,就讓他在嘴上過過癮吧,全當給他放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