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嗎?”“你不是有選擇的嗎?”

    臥房內,張妃端坐在梳妝台前,細致地描眉塗粉,鏡中粉嫩嬌豔的容顏如花朵一般,隻可惜一會就凋謝了。此刻,她腦中翻來覆去的都是蕭鈞的責問。女官的藥酒擺放在左側,她送來後就掩上門守在外麵,等著她喝下,才會離去。真的好笑,在這世上她最後見到的人居然就是這個她平時看都不看的女官。

    對於馬上降臨的死亡,她已不再恐懼,可能是麻木了,何況她還有腹中的孩兒作伴,她也不會孤獨。撫摸著隆起的腹部,她幾乎可以感覺到孩子在裏麵的跳動,曾經她發誓要給他世上最深的愛、最多的幸福,現在一切都泡湯了,但這沒什麽,在另一個世界,她一樣可以愛他,如把他獨自留在這宮中,她反到會擔憂。

    宮,象一座牢籠,困住了身,也困住了人的良知。

    曾經,她也隻是個無憂無慮的少女,蕩秋千,撲花蝶,在府中和姐妹們繡花、做女紅,快樂地過每一天。

    十五歲那年,火紅的石榴樹下,他俊美非凡的笑容,讓她震住了,她做夢也沒想到,這世上居然有這麽好看的男子,他是那麽的陰柔、飄忽、卓然。從此,她的視線就再也無法撥開了。

    他的娘親和她的娘親是親姐妹,那時,他的娘親李妃娘娘是先皇最寵愛的妃子,他是皇上最疼的王子,也是大臣們私下內定的王儲,所有寶石的光澤都抵不上他的光采。

    當他戲言問她可願做他的王妃時,她幾乎毫不猶豫就點頭答應,她想要跟他在一起,永永遠遠的,這種前所未有的渴望燃燒了她所有的理智,她瘋狂地戀上了他----二王子蕭瑋,心甘情願地臣服在他的腳下。

    人的未來不是一眼就能看穿的。

    十八歲那年,先皇仙逝,儲君換成蕭鈞,他被遠放到廣東。她衝到父親麵前,求父親讓她隨他去天涯海角。父親甩過一記耳光,說一個廢王有什麽好留戀的,她應是皇後的命。她不希罕什麽皇後與富貴,她隻想和他生生死死在一起。夜深,她一襲輕衣跑到他的王府,跪在他麵前,哭著訴說著自已的癡戀,讓他帶她走。他撫摸著她俊麗的麵容,搖搖頭:嫁給他吧,日後小王東山重起之時,你在裏麵與小王裏應外合,如何?

    她愛他,他的要求她怎能不答應。她嫁了,卻不是皇後的命,皇上對她談不上疏遠,也談不上恩寵。多少個夜晚,她擁著皇上,隻當是他。她等著他迴來,帶他走。

    有一天,安慶王魏如成來宮中送禮,她驚異地發覺王爺身後的家仆竟然是喬裝的他。深埋的愛戀象火焰般熊熊燃燒起來,她如自焚般奉上她的心、她的身。見不得光的愛戀讓人沉醉,廝守的每一次,她都當世界未日般的過。兩個月後,她發現她居然有了他的孩子,她急急地讓他進宮,商討對策。沒想到,他欣喜如狂:小王舍命進京,要的就是這個結果,哈哈!那狗皇上無本事生育兒女,你如懷上,他隻會當作是他的,如小王奪位成功,你便是我的皇後,如小王奪位不成功,這孩子便是日後的皇上。這江山,怎麽算都是我蕭瑋的。

    她是女兒家,不懂那麽多的深謀遠慮,她隻相信他。

    誰也曾想到,這一切卻失了算,如他知道了,會如何呢?舍不得她?舍不得孩子?不,張妃搖搖頭,他隻會舍不得那皇位。這一刻,她想通了,自始至終,他其實都沒有真心地愛過她,他隻當她是件可利用的工具罷了。一件工具丟了,能傷心多久,再尋下件就是了?

    值得嗎?值不值得又如何,一切都已到了盡頭。如果沒有與他相遇,她會不會戀上當今皇上?她不知,皇上是個好人,內斂孤獨,不深愛她們卻極尊重,他在意的隻有那個會讀書的皇後。人真是有意思,誰會猜出皇上不戀美人卻愛一個孩子,她真的好羨慕那個皇後呀!

    時候到了,張妃放下手中梳子,再次看看鏡中的自已,花容月貌,幾日後便是枯骨一堆,淚無聲地落到妝台上,這是不舍自已的淚。

    這個世上再無任何留戀之處,她站起身,顫抖地端起左側的酒杯,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哈哈,假的,假的,她閉上眼,一飲而盡。

    “娘娘,”梅珍蒼白著臉,從院中走進中宮書房,梅清音正伏案作畫。這幾日,她不再整日讀書,改成了伏案作畫,每日身上都染滿五顏六色的顏料,而她卻樂此不疲。她總是畫些高山流水、異域裝束的女子,畫著畫著,嘴角還時不時露出微微的笑意。

    “嗯,去哪裏了?”她頭也不抬,繼續手中的作畫。

    “剛剛去看張妃娘娘,她已經下葬了。”梅珍不知發生的底細,隻當張妃突發急病,看著嬌貴萬分的張妃突然不聲不響地離開人世,她有些心疼,腹中還有未出世的皇子呢。

    梅清音停下手中的畫筆,坐了下來,幽幽地說:“生死有命,人也無力的。”

    “娘娘,皇上沒有去送。”夫妻三年,皇上沒有露一下麵,想不到君王也是薄幸之人。

    “這幾天國事重,皇上可能在忙吧!”她漫不經心地說,一點也不意外。

    梅珍有些擔心地望著梅清音,猶豫了起來,皇上生病後,似乎對小姐寵愛多了點,但有幾個君王能專情,萬一哪天皇上又納新妃,小姐怎麽辦呢?張妃也曾受到百倍厚待,如今卻孤零零地去了,她真的不敢想以後。

    “怎麽啦?”梅清音看梅珍許久都不發一言,隻愣愣站在那裏,不解地問。

    梅珍無奈地咬緊嘴下唇,低聲問:“娘娘,這宮中眾妃隻侍一位君王,君王的心中不可能做到公平,必然偏愛某位皇妃。恩愛時是一迴事,如有一天,他心轉移了,那皇妃該如何呢?”

    梅清音嘴角揚起一絲笑意:“哦,這簡單呀,皇上寵愛時,不要太當一迴事,淡然處之,恩愛消失後,也就不會有失落,該幹什麽幹什麽。人活著又不是全為了情愛,可幹的事很多,看書、彈琴、遊山玩水,要不學那陶老先生,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學做農人也很不錯,日日品嚐自已的勞動所得,會很有成就的。”

    梅珍有好一會兒隻能張大嘴巴,眼睛不斷地眨著,天!小姐原來是這般想的,雖出乎意料,但她很開心。她可不願意心愛的小姐落為自憐自怨的閨婦。但一會,她又不安起來,“可,小姐,這是深宮呀,哪能說出去就出去。”

    “對,”梅清音揚揚眉毛,“那就彈琴、看書、作畫,把這院子辟成一塊塊農田,種瓜種豆,豆棚架下柳如絲,瓜田月上黃昏後。再挖一塊池塘,學學薑太公釣魚,唉,太多了,愁什麽呢?”

    盡管心中的不安揮之不去,但梅珍還是輕鬆些了,反正她這一輩子是跟定小姐了,既使上刀山、下油鍋亦在所不惜。她卷起衣袖,“娘娘,我給你磨墨吧,今日畫什麽呢?”

    梅清音興致勃勃地站起身,“畫燕山大漠。”

    “皇上,咱們不進去嗎?”劉公公輕聲地問在門外站了許久的蕭鈞。皇上一散朝,便直奔這兒,剛好聽到了皇後與宮女的笑談,聽著聽著,皇上的臉冷成了一塊寒冰。

    “不進了,朕想起禦書房還有些折子沒閱呢,走吧!”說完,撩開龍袍,轉身出去。她原來沒有把他的情當一迴事,想來想去都是沒有他以後的生活。沒有他,她確實能活得不錯,可他沒有她會怎樣?嗬,蕭鈞苦笑一下,戀上新人,小宮女真有想像力,自古君王多薄情,可他不是,他清醒他隻想好好地愛一個人,也想那個人也象他這般愛自已。這要求不過分,可如今,她卻沒有這樣的想法,是他表達得不夠,還是做得不夠好?

    他真的要好好想一想。

    京城,小巷,一所普通的民宅,蕭瑋一臉鐵青地看著羅幹那張陰狠的臉,“你說什麽,張妃死了。”

    “是,小的剛剛接到宮中線人的密報。”羅幹麵無表情地迴道。

    “怎麽迴事,快說,張妃是怎麽死的?”蕭瑋平靜無波的臉上出現難是的怒容和激動,顯示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弄亂了他向來不易起伏的情緒。

    “說是急病,具體的就打聽不出來了。前一晚還在宮中宴請家人的,現在宮中所有的太監和宮女都散了。”

    “那張槐呢?”

    “前幾日就迴老家了,說是解甲歸田,小的追了過去,路上看到重兵護送,小的近不了身。”

    “怎會這麽巧,張妃去世,張槐就隱歸,事情沒有這麽簡單。”蕭瑋眯起雙眼,冷冷地說,忽地他抓住羅幹,急聲問:“莫非有人告密?”

    “王爺,不可能的,宮中稍有點知曉的宮人,小的都殺了。就是安慶王也不知道真情。”羅幹堅定地說。

    蕭瑋挫敗地跌到椅中,這個計劃,他和張槐合謀了許久,他知道張槐是根牆頭草,哪邊風大便倒向哪。起初見他是先皇的皇子,拚了命地巴結,後來蕭鈞做了皇上,他急急地把女兒嫁到宮中,想攀點親,沒想到,三年,張妃沒有生下一兒半女,他開始有點著急,擔心皇上身體有隱,沒有個孩子,皇後又是別人,他就沒有半點指望了。蕭瑋迴來後,找上他,說出他的計劃,他喜出望外,急急地拉攏上魏如成,安排他進宮與張妃見麵,直到懷孕。一切都天衣無縫,哪個環節出錯了呢?他現在的能力還不能與蕭鈞抗衡,所以才定下這萬全之計,下一步該怎麽辦呢?

    “王爺,要不小的再進宮行刺一次,這次,小的一定不會失手。”羅幹近前一步,悄聲說。

    “不,”蕭瑋搖搖頭,“他不會那麽傻的,現在護衛一定加強了許多,想近身談何容易。你是我最得力的助手,我不想你出什麽意外。”

    “那就沒有別的法子嗎?”

    “我要好好想想,我們在朝中還有幾位大臣,還有魏如成那個蠢瓜,蒙古還沒有退兵,蕭鈞他也一定有弱點。我們不要輕舉妄動,要靜候時機,再也不能失手了。”蕭瑋眼中射出一道兇光,冰冷地說。

    “那張妃?”

    她,蕭瑋冷酷的心稍軟了點,“她對我忠心不二,我會記得,但我不可有婦人之仁,這份仇,遲早會報的,現在暫且放下吧。”

    “還有孩子呢,王爺要不要去祭一下?”

    “不了!”蕭瑋冷酷地搖搖頭,他在廣東的妻妾早為他生下三男五女,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本指望能牽製蕭鈞,張妃死了,一個毛胎,有什麽好祭的。

    羅幹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王爺說得對,做大事的男人不可有婦人之仁,他有些多慮了。

    “去吧,給我盯緊點,過幾日,給我找個安靜場所,我要見下魏如成。”蕭瑋陰覺著臉命令道。

    “好!”羅幹說完,一躍便消失了蹤影。

    蕭瑋背著手,在房中踱著,天又要黑了,他喜歡黑夜,黑夜掩蓋了一切光亮,讓他覺得安全。

    現在,他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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