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星辰愣了一下,說:“我這種沒孩子的,將來老了進養老院你都不願意,你自己有兒子,進什麽養老院,我說我不管你了麽?” “我又不是跟你商量。”許大海忽然又恢複了他年輕時候的強勢:“我都報了名了,也諮詢好了,我明天就去辦手續。你趕緊迴北京上班去,守著我沒什麽用。” “你是不是又不聽話了。”許星辰嚴肅起來。 他嚴肅起來,最近許大海就會怕,就會聽話,像他小時候怕他一樣。 但這一迴不管用了,許大海說:“哎,我這樣,你難受,我也難受,我已經完了,就這樣了,吃喝拉撒都快不行了,久病床前無孝子,何況咱們父子倆。到時候你嫌棄我,我怨恨你,何必呢,現在這樣多好。你放心,我也不會一個人死在裏頭,快不行的時候,我肯定聯係你,叫你迴來見一麵。” 許大海在椅子上坐下來:“你就算一天二十四小時守著我,也治不好我的病,浪費你的時間,耽誤你,又不是三天五天的事,幾個月,幾年,你還能一直守著我?你這次能迴來,我就滿足了,本來就不是啥慈父孝子,不給你添麻煩,臨了了臨了了,還要讓你跟著我一起受罪,何必把最後這點父子情分耗幹淨。你要是有良心,把我前段時間給你的錢,分我一半,我帶著去住敬老院。” 沈金台微微背過身,沒忍住,淚崩了。 仇紅說:“不行,不能哭,啊。” 沈金台緩了一會,紅著眼睛問說:“ 合理麽?” 蔡駿也覺得情感到了,他的意見是不用大哭,但能掉眼淚。 仇紅還是堅持不讓哭。 沈金台哭戲很好,特別有感染力,《東宮來了》和《當你老了》兩部戲裏,他都貢獻出了絕佳的哭戲名場麵。可仇紅覺得《春夜喜雨》裏的許星辰,看似柔弱,但有一顆極堅強的心,他十九歲出櫃,自己賺錢上大學,身上有一股韌勁和倔勁,淚水多了,人物質感就下去了。 《春夜喜雨》拍的非常像紀錄片,劇情瑣碎,克製,煽情都是點到而止。他是很堅持自我的導演,覺得整體風格要嚴格把控住,絕不讓步。 沈金台哭,也沒有錯,他是一個感情細膩,極有共情能力的好演員。 ”哭戲還是留到最後。“仇紅說:”你再忍幾場,我給你個痛快。“ 想哭不能哭,那感覺太虐心了,沈金台也不能找個沒人的地方自己大哭一場發泄出來,因為那股鈍痛的感覺沒了,人物感覺就不對了。哭完再演,和一直壓抑著演,感覺是完全不一樣的。 沈如海一家在李美蘭等人的陪同下進入片場,柳琦一直牽著沈小妹的手:”要安靜啊,不許打擾哥哥拍戲。“ 劇組的一切對於他們三個都是陌生的,片場的工作人員很多,但很安靜,他們進入拍攝的院子,沈如海很謹慎地跟每一個工作人員打招唿,完全沒了平日裏威嚴的老總派頭,盡量不卑不亢,又帶了點頭哈腰。 進入房間裏頭一看,便看見裏頭全都是機器,攝影的,打光的,收音的,道具師化妝師服裝師場記導演等等,滿滿當當都是人。 這些人卻都在看著一個人,那人坐在最光亮的地方,躺在破舊的沙發上,他的側臉出現在監視器上,監視器裏的是一個更有質感的世界,每一縷光都像有了生命,它們包裹著沈金台,讓他看起來熟悉又陌生。 沈如海微微張開嘴巴,怔怔地看著,察覺沈小妹在扯他的衣襟,他便將沈小妹抱了起來。 光亮融融,映在沈小妹最童真幹淨的眼眸裏。 第167章 前段時間,許星辰將所有錢都存在一張銀行卡裏, 他把這張卡給了許大海, 說:“密碼還是你生日。” 許大海以為他已經接受了自己的提議, 沒說話,將那張銀行卡接了過來,說:“到了北京,你好好工作, 不用記掛我,跟小孫好好過日子。” 他是有點遺憾的,沒能見到孫明誌。 既排斥見到他,又想見他一麵。 許星辰就說:“我們已經分手了。” 許大海愣了一下,沉默了一會, 問:“是因為我麽?” “不是,是我們自己的問題。” 許大海歎了一口氣。 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又咽迴去了。 這倆男人在一塊,不能結婚,不能生子, 說散就散了,真不靠譜。 可是說這些也沒有用。 隻剩下無盡憂慮,不知道該說什麽。 “所以我不打算迴北京了,打算在家呆一段時間。”許星辰說。 “不工作了?” 許星辰就說:“工作過多長時間,都能再找, 但我隻有一個爹, 沒了就沒有了。你讓我迴北京, 不要管你,你心裏是輕鬆了,我呢?咱們這種地方的敬老院,條件能好到哪裏去,等你人都不認識的時候,親兒子你都不敢指望,你還指望他們會好好照顧你?” 許大海已經成了老小孩脾氣,聽了這些,似乎也有些慌促不安,手摸了一下膝蓋。 “當初都能跟我斷絕關係,如今還怕我煩你?你說的對,本來咱們就不是什麽父慈子孝,親,親不到哪裏去,遠,也遠不到哪裏去,就這樣湊合過下去吧,兒子再嫌你,也總比外人強。” 許大海垂著頭,雙手摩挲著膝蓋,說:“以後說不定吃喝拉撒都要你管。” 許星辰就說:“我也不是為了你,我以後可能是要迴來長住的,兒子在大城市,有名的出息,結果老子病了,卻把他扔到敬老院不管不問,叫我以後在老家還怎麽抬得起頭來,要去養老院,你想也不要想,死也給我死我跟前。” 他說完就打開門出去了,不一會許大海追出來,將手裏的銀行卡遞上去,他身為父親的尊嚴好像在此刻徹底瓦解,如同一個需要看大人眼色的孩子,說:“那……那還是你拿著吧,我這腦子,說不定哪天就記不起放哪兒了。” “哢。”仇紅站起來,說:“ok,過了。” 沈金台和蔡駿過來看迴放,才發現沈如海他們來了。他還沉浸在戲裏頭,叫了一聲“爸”。 大概也被剛才拍攝的內容觸動到了,沈如海“哎”了一聲,說:“我們來看看你……提前跟你說了。” “我知道。” 沈金台說著就將沈小妹抱過來:“咱們到車上聊吧。” 他說著就問沈小妹:“冷不冷?” 沈小妹說:“哥哥,你怎麽哭了?” 沈金台眼眶微紅,說:“哥哥剛才拍戲,哭了一會。不是真哭。” 柳琦來還帶了點吃的,是年初閻家送的,她挑了幾樣點心帶過來了。 大概是被劇情觸動,沈金台對他們都有了某種珍惜之情。 他其實一直覺得沈如海也是有點可憐的。年輕的時候和兒子關係不睦,如今老了,和兒子和解,卻不知道他的兒子,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如果不是他穿過來,沈金台早就跳樓死了。 那現在,原來的沈金台到哪裏去了。 或許和他一樣,莫名其妙到了另一個世界,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了吧? 沈如海見他這樣看著自己,便笑了笑,說:“你演的很好,終於知道你是怎麽工作的了。” 大家在房車裏聊了一會,小糖就說起當初拍《飛行員》的時候吃過的苦:“如今拍閻總他們公司的片子,拍攝條件好多了。” 柳琦聽說他爆破的時候受過傷,跳過江,就說:“看來哪一行都不容易。” “演戲也不要太拚了,安全還是要放在第一位。”沈如海說:“我就是年輕的時候太拚了,落下一堆毛病,胃就是那時候喝壞的,老了想要保養,已經晚了。” 是啊,幹哪一行都不容易,沈如海打拚了一輩子,人過中年,突然破產,頭發都急白了,迴過頭找關係不睦的兒子要住的地方,個中滋味,大概和許大海也差不了多少。 作為許星辰,他能體諒許大海,作為沈金台,他也應該盡可能的,給予沈如海同樣的體諒。 或許永遠沒有辦法像父慈子孝的家庭那樣和睦美滿,但他至少可以像許星辰那樣,盡力而為。 在許大海還沒有完全不認識他的時候,許星辰帶著許大海去了一趟北京,逛了故宮,□□上看了升國旗,後來一時興起,甚至還帶著他到了孫明誌上班的地方,遠遠地看了一眼孫明誌。 許大海搖搖頭,說:“還沒有俞程林那小子好。” 許星辰就笑了。 北京的大夫對此也無能為力,從北京迴來以後,許大海的病情就加重了,漸漸地,都需要他提醒,才能想起他是誰。 “我是誰?” “你是我兒子。” “我叫什麽?” “許星辰。” “那你叫什麽?” 許大海就嘿嘿地笑,說:“許大海,星辰大海,你媽給你取的名字。” “那我媽叫什麽?” “她叫……她叫……想不起來了。” “她叫陸明芬。” 許大海笑著說:“對,對,明芬。” 又是一年冬天,許星辰不放心讓許大海一個人在家,領著他去菜市場買菜,路過俞程林的魚攤,許大海說要吃魚。 “你還記得他不?”許星辰問。 許大海搖搖頭,問:“我認識他麽?” “大爺,我是俞程林。”俞程林略有些尷尬地笑了笑。 許大海又搖搖頭,盯著魚池子說:“要條魚,鯽魚。” 他連俞程林的名字都不記得了。 許星辰在老家一年,和俞程林又熟悉了起來,挑魚的時候,倆人聊了半天,俞程林還不肯收他的錢。 “那行,改天我請你喝酒。”許星辰說。 從菜市場出來,許大海說:“這小夥子不錯呢。” 許星辰就笑,眼睛有些濕潤。 十幾年前,他將俞程林叫出學校,狠狠揍了他一頓,一口一個變態地罵,還告訴了俞程林的家人,仿佛男孩子喜歡男孩子,是極惡心和難以理解的事,十幾年後,都不知道俞程林是直是彎,都開玩笑地想撮合他們倆。 過去的事,都忘了。 忘了也好,隻記得自己叫許大海,許星辰是他的兒子。 隻知道老子老了,病了,依靠兒子,是理所當然的事。 倆人晚上喝了魚湯,此後每隔幾天,俞程林都來他們家送魚。 許大海坐在院子裏,看著許星辰站在梯子上摘柿子,問說:“俞程林這小子,是不是喜歡你啊。我看他不錯啊。” 他甚至還偷偷跑到菜市場去,問俞程林喜不喜歡他兒子。 “我兒子不是變態呀,他不知道,我瞞著他來問你的,你要是不是,別罵他。你喜不喜歡他,我兒子是大學生,在北京上班,可有出息。” 俞程林笑了笑,又驚,又感觸,說:“我是。” 許大海眉笑眼開:“那你考慮考慮呀,他還蠻喜歡你。他單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