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嫿怔怔地迴頭,看向了迴廊下的男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有匪君子,充耳琇瑩,會弁如星。


    有匪君子,如金如錫,如圭如璧。


    向來不愛讀書的班嫿,腦子裏竟閃現出這三句話,出處、著作人是誰她已經記不得了,唯有這三句話在看到容瑕時,突然從腦子裏冒了出來。


    她微笑著偏了偏頭,看來她也是能念一兩句詩詞的,隻是沒有找到適合她念詩的環境。


    美色當前,任何人都能變成博覽群書的有才之人,比如……她。


    見班嫿注意到自己,容瑕站直身體,整了整衣袍,走到班嫿與嚴甄麵前“二位這是打算迴了?”


    嚴甄沒有想到自己特意挑了一個其他人吟詩作畫,騎馬打球的時間來找班郡主話,也會有人過來打擾他們。他看到容瑕徑直朝這邊走過來,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給容瑕見禮。


    “容伯爺。”嚴甄內心很想讓容瑕走開,然而這話他開不了口,也沒法開口。


    “嚴公子,”容瑕迴了一個禮,轉頭對班嫿道,“郡主,不再繼續玩一會兒?”


    班嫿搖了搖頭“天色不早,我該迴了。”


    嚴甄看了眼天色,午時過還不到一個時辰,陽光最是暖和的時候,怎麽會是天色不早呢?他恍然明白過來,福樂郡主隻怕是覺得有些無聊了,忙開口道,“附近有個地方景致很好,郡主若是不嫌棄,在下陪你走一走吧。”


    容瑕覺得今天的太陽曬得人有些不舒服,讓他心裏燥得慌。他把手背在身後,視線落在班嫿的裙擺上。裙後擺繡著孔雀尾,在陽光下反射出華麗的光彩,站在陽光下的她,恍惚真的變成了一隻驕傲美麗的孔雀,全身都在發光。


    “我覺得不用了,”班嫿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裙衫,微笑道,“我今日穿的衣服,不宜走得太遠。”


    嚴甄愣愣地看著微笑的班嫿,整個人都呆住了“你、你這樣很美。”


    “謝謝。”班嫿扶了一下鬢邊的發釵,毫不謙虛地接下了這句讚美。


    “我,那個……”嚴甄的臉頓時紅得快要滴血,“我沒有撒謊。”


    “嗯,”沒有哪個女人會討厭別人誇自己美,班嫿對嚴甄笑道,“嚴公子,你還有什麽話想對我嗎?”


    “我……”嚴甄扭頭看向容瑕,對他作揖道,“容伯爺,在下與郡主有些話想。”


    能不能請你走遠一點?


    “抱歉,”容瑕對嚴甄笑了笑,對班嫿道,“郡主,在下就在不遠處。”


    班嫿迴以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容瑕是擔心她與嚴甄私下在一起出什麽問題,所以特意明的嗎?


    外麵果然得沒錯,容公子是一個難得的君子。


    班嫿沒有讓隨身伺候的婢女退下,待容瑕走開以後,她便開口問,“嚴公子請講。”


    “郡主,上次皇家狩獵場一別,郡主芳姿在下便再不能忘,”嚴公子對班嫿作揖道,“不知前幾日,周太太所一事,郡主意下如何?”


    班嫿往旁邊移了一步,避開了嚴甄這個禮“嚴公子,您這話略唐突了些。”這真是一個讀書讀傻了,誰會忽然跑到一個異性麵前,我上次看到你後,就想娶你了,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在下也知此言甚是冒犯,”嚴甄苦笑,“隻是情不知所起,記在了心底便再不能忘。”


    “若能求娶到郡主,我定好好待郡主,不納妾通房,一生一世必不慢待郡主。”嚴公子還是很堅持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請郡主考慮在下。”


    這段告白,已經是十分大膽的了,以嚴家的家教,若是得知兒子對姑娘如此露骨的話,隻怕要押著嚴甄跪祖宗牌位。他知道自己這樣太過荒唐,可是他心裏害怕,害怕今日不出心意,福樂郡主就不會多看他一眼,班家也不會考慮兩家的婚事。


    聽完嚴甄的話,班嫿卻莫名想起了容伯爺前幾天送她迴府時講的那個故事,那個書生求娶千金姐時,也曾過要一輩子善待這位姐,可是這位姐因為生不出兒子,最後被婆婆磋磨而死,書生娶了大官之女,婆婆反封了誥命。


    由此可見,男人的誓言是做不得準的。


    “嚴公子這話我有些不明白,”班嫿扶著丫鬟如意的手,緩緩走向一座涼亭,那裏離容瑕所站的地方更近,“我與你從未來往過,你怎麽就認定我能與你相守一生?”


    “郡主你或許不知,當你身穿紅衣,騎著馬兒出現在獵場時,整個獵場因為你的出現而變得黯然失色,若能求得郡主下嫁,在下萬死無憾。”跟在班嫿身後,繼續述著衷腸。


    你都死了,我嫁給你做什麽,當寡婦嗎?


    班嫿抬起寶石繡花鞋踩在漢白玉階上,走到了亭中坐下,單手托腮,看向了九曲迴廊拐角處的容瑕,容瑕遙遙向她拱了拱手。班嫿笑著收迴視線,轉頭見嚴甄還雙目灼灼看著自己,便道“若是令堂不喜歡我,堅持讓你納妾,你又怎麽辦?”


    “母親不會這麽做,”嚴甄搖頭,“她向來疼愛我。”


    “萬一我生不出孩子,她堅持要這麽做呢?”班嫿問,“那到時候我怎麽辦?”


    嚴甄仍舊搖頭“不、她不會的。”


    班嫿輕笑一聲,不再看嚴甄“我以為嚴公子會,你會護著我,比不會讓我受半分委屈。”


    嚴甄愣住,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娘子會與母親之間會有矛盾,母親那麽溫柔大度,身邊的下人也都規規矩矩,心伺候主子,郡主為什麽會想這種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見他似乎根本沒有想過這些,班嫿覺得這個嚴甄挺可愛,像孩子一樣可愛。


    “嚴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我,”班嫿露出一個懶散的笑容,“我自就穿家裏最好的布料,家裏養著十餘個廚子,全都是為了我養著。華服美食仆婦成群是我的愛好,什麽詩詞歌賦,賢良淑德,持家有道,都與我沒什麽關係。”


    嚴甄身邊全是賢德的女子,哪見過如此離經叛道的女子,他看著班嫿慵懶的模樣,心口噗通噗通直跳。他神情恍惚地想,這般美人,便是讓他跪下來給她脫鞋襪,他也是願意的。


    華服美食,金銀珠寶,這樣的女兒家,本該金尊玉貴養著,不能受半點委屈。


    隻要她願意多看他一眼,他願意為她送上自己的一切。


    “我願意的,”嚴甄急急地開口,“我真的願意。”


    班嫿看著眼前這個麵紅如血,話結結巴巴的男人,或者是少年,忽然掩著嘴笑了起來“謝謝,不過很抱歉,我想我們可能不太合適。”


    “為什麽?”嚴甄急切地問道,“我可以努力做到你要求的一切,我真的願意為你做。”


    “我知道。”班嫿知道此刻的嚴甄的是真心話,但也隻是此刻而已,這個男人出生於禮教嚴苛的家庭,他甚至不近女色,一心讀書,成為了父母眼中上進踏實的好孩子。


    她與他認知中的那些女孩子不一樣,所以他被吸引了,並且對她念念不忘了。就像是吃慣了米飯的人,突然有一天吃到了從西域傳來的烤肉,頓時覺得它是無上美味,其他的飯食都不如這塊烤肉。


    但是吃慣了米飯的人,就算一時間迷戀烤肉,但總會有一天他會膩,開始懷念米飯的味道。


    烤肉於他,是感官上的刺激,而米飯才是刻入他骨子裏的習慣。


    “嚴公子,你可能還不太明白我的話,”班嫿站起身,對嚴甄徐徐一福,“終有一天你會明白,你喜歡的不是我,而是我給你帶來的新奇感,若我沒有這張臉,又或者我與其他女子一樣恪守禮教,那麽你也不會注意到我。”


    “聞君有此意,女子甚是感激,但恕我不能接受,”班嫿笑了笑,“祝君找到誌同道合,琴瑟和鳴的好姑娘。”


    聽到這話,嚴甄心口像是被人塞進了一團亂麻,又疼又澀,他想告訴她,他不會喜歡別的女子,在他眼裏,天下所有女人都不及她。可是她看他的眼神是陌生的,甚至連笑容都客氣得厲害。


    她不喜歡他,一點都不喜歡。


    “告辭。”班嫿從嚴甄身邊走過,走下台階撞上了朝這邊走來的石家兄妹。


    “福樂郡主?”石飛仙看了眼班嫿,又看了眼涼亭裏站著的嚴甄,麵上露出幾分了然。


    “石大人,石姐,”班嫿對兩人點了點頭,“多謝貴府招待,女子告辭了。”


    “不再坐會嗎?”石飛仙視線時不時落到嚴甄身上,轉頭對班嫿笑道,“還是我們招待不周,怠慢了郡主?”


    班嫿搖頭“不了。”


    “那在下送郡主出門,”石晉對班嫿笑道,“請隨我來。“


    石飛仙看到兄長對待班嫿的態度,眼底露出疑色。


    “不用了,我跟郡主同路,就不麻煩石大人了。”容瑕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臉上的笑容仍舊溫和有禮。


    “那怎麽行,郡主乃鄙府貴客,豈能怠慢。”


    “貴府客人眾多,又怎能有因為我與郡主二人怠慢其他人?”容瑕轉頭看班嫿,“郡主,你是不是?”


    “啊?”班嫿愣愣地點頭,“對,容伯爺所言有理。”


    “男女授受不親,我擔心伯爺與郡主單獨出,別人會閑話,”石飛仙笑盈盈道,“還是我陪郡主一道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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