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濃是一個人來的,一個隨從都沒有帶來。


    大周青龍司執刀使雖然是個小官,但按照編製,手下好歹也能帶十把刀。


    可是雪濃卻一把刀都沒有。


    這不得不說是一件耐人尋味的事情。


    不過好在馬監軍並沒有因此就對雪濃有什麽怠慢,雪濃吩咐的事情一絲不差地執行了下去。


    一輛馬車,馬是朔北城最好的馬,車也是是朔北城能夠拿出來的最好的馬車了,雖然車上的漆都已經差不多掉光了,看起來也破破爛爛,但好歹總算整個車廂是完整的,不太漏風,也足夠大,可以帶上獨孤一心的所有東西。


    甚至,馬監軍還打算多派幾個人和獨孤一心他們一起上路,不過被雪濃給拒絕了。


    下午時分,兩輛馬車從獨孤一心地住處駛出,本來馬監軍還要留雪濃住一晚再走的,要他嚐嚐北地的美酒,不過也被雪濃拒絕了。


    天色開始轉暗,完全沒有了早上那種難得的陽光撒播的情景,陰陰的,一副隨時又要下雪的樣子。


    但這並沒有影響到朔北城裏的人們的熱情,大家都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樣,出來送獨孤一心,仿佛真的平時,大家在這朔北城裏就是其樂也融融的樣子。


    “獨孤公子,我是阿四啊,您到了長安,可別忘了我啊!”


    “獨孤公子,我是劉和啊,經常和您喝酒那個,您走了,我可找誰喝酒去啊!”


    “獨孤公子……”


    “獨孤公子……”


    獨孤公子本人,也是很給麵子地坐在馬車裏對著那些熱情的人們笑著揮手示意。


    “看起來,獨孤公子在朔北城人緣很好啊。”正駕著馬車的雪濃笑著說道。


    “還行吧。”獨孤一心隻是這麽說。


    朔北城本來就不大,再加上馬監軍給的那匹馬著實腳力不錯,一下子就已經出了城了。


    那些熱情的歡送聲很快就聽不見了,隻剩下四周圍空寂的荒野。


    獨孤一心放下了車簾,開始把玩起那把斷月之光,他並沒有刻意避著雪濃,那樣反而讓人生疑。


    “獨孤公子那麽喜歡看書,找到手裏那把刀的來頭了嗎?”雪濃一邊趕車,一邊倒是還有閑情和獨孤一心說話。


    “暫時還沒有。”獨孤一心搖頭,“不過我想,大概就是一件不太重要的陪葬品吧,壞成這樣了拿出去賣不了多少錢了,隻能留著自己把玩了。”


    “這樣啊。”雪濃這樣說了一句。


    兩個人再無話。


    馬車一路前行,獨孤一心摩挲著手裏的斷刀,不知道為什麽,忽然困意開始上湧,不知不覺間就睡了過去。


    然後,夢又開始了。


    夢裏,那個天的聲音又響了起來。


    “獨孤一心……”


    “又是這個夢嗎?”獨孤一心有些無奈。


    “這不是夢。”天淡淡說。


    “你怎麽證明?”


    “天不需要證明。”又是這句話。


    “那麽你說可以給我任何饋贈,我要天下,天下呢?”獨孤一心又想起了之前他和這個天的對話,故意提了起來。


    “我可以給你天下,但也要你自己去取。”天還是淡淡。


    “好啊,我可以去取,但是我都要死了,我還怎麽取?除非……”哪怕是在夢裏,獨孤一心都仿佛能感覺到自己在那一刻的劇烈心跳,“你給我一具無病無痛的身軀。”


    “好,給你身軀。”天沒有半刻猶豫。


    下一刻。


    獨孤一心驟然感覺到了一種仿佛直透魂靈的疼痛,全身上下,每一寸的皮肉,骨骼,都在經受著刀割火焚一樣的劇痛。


    這樣的劇痛,持續了不知道多久,獨孤一心再一次從夢中醒來。


    冷汗已經密布了全身,後背完全已經被徹底浸透了,獨孤一心卻莫名的感覺不到冷,反而覺得全身暖洋洋的,像是泡在溫水裏一樣。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體驗,他從小體弱多病,身體極虛,經常全身發寒,感覺不到一點點暖意,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身體不是他自己的。


    以及,他覺得自己的知覺好像也變得靈敏了很多。


    比如說聽覺,他居然能聽到雪花落在車頂上的聲音。


    外麵已經下雪了。


    車簾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放了下來,馬車裏顯得很黑,獨孤一心忍不住挑開了車簾,入目的還是一片漆黑,居然已經是黑夜了。


    而馬車外麵空無一人,雪濃已經不知去向。


    一時間,各種思緒又漫上了獨孤一心的心頭,但是他很快又壓住了。


    因為不管是誰要殺他,都不必這麽麻煩,將他從朔北城帶出來再殺。


    所以雪濃隻可能是有事情走開了。


    什麽事情?


    自然是有敵情。


    獨孤一心立刻握住了那把斷刀,盡管知道那斷刀根本沒什麽殺傷力,可他手邊也實在沒什麽可以握住的東西了,同時,在握住刀的瞬間,他也感覺到自己的力氣好像比平時要大了不少的樣子。


    而也就是這個時候,他聽到了腳步聲。


    輕輕的踩雪聲,一下,又一下,每一下的輕重好像都是一樣的,就仿佛是某種奇特的舞步一般。


    終於,腳步聲很近了。


    獨孤一心屏住了唿吸,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手上,就在他打算不顧一切拔刀的時候,他聽到了來人說:“是我。”


    雪濃的聲音。


    獨孤一心卻沒有放鬆,還是握著刀,問:“雪大人剛剛去哪了?”


    “隨便走了走。”雪濃淡淡說。


    “哦。”獨孤一心這樣迴答,鼻端卻已經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他的嗅覺,好像也比平時要靈敏了許多。


    “正好,我剛睡醒,也想去走走,不知道雪大人可否再陪我走一遭呢?”獨孤一心說著就跨下了馬車,踩在了雪地裏。


    “如您所願。”雪濃並沒有表示拒絕。


    於是一前一後,兩個人朝雪地裏走去。


    獨孤一心走在前麵,他並非是漫無目的地行走,他是在循著血腥味往前走。


    大概走了五十步,血腥味已經很濃,獨孤一心也同時驚奇地發現,他自己在這種大雪天,在雪地裏走路居然神奇地不會感覺到太冷了,而且,身體也沒有出現不適喘息的情況。


    然後,他就看見了地上躺著的四具屍體。


    屍體已經半被雪覆蓋,今夜的月色也不甚明亮,但獨孤一心居然可以看清楚每一具屍體的傷口,在脖子上,都是一刀斃命的致命傷,那種簡潔淩厲的痕跡,讓人仿佛都能看到那把刀斬出的弧度,以及那隻握刀的手修長有力。


    “這些都是什麽人?”獨孤一心發現自己的目力也明顯變強了,在這樣的大雪遮天的暗夜裏也能清晰視物。


    “小角色而已。”雪濃還是語氣淡淡。


    “哦。”獨孤一心哦了一聲。


    他現在終於可以確認兩件事了。


    一,的確有人要來殺自己。


    二,天,的確存在。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閥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陳森然的右手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陳森然的右手並收藏閥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