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節眼睜睜的看著趙皓等人揚長而去,望著擺著客廳正中的大鍾,氣得七竅生煙。


    “這廝欺我太甚,取文房四寶來來,老夫要修書給老公相和嘉王!”


    很快有人取來紙墨,又有人將那口極為晦氣的大鍾抬來出去。


    盛怒之下的程節,飽蘸筆墨之後一揮而就,很快便寫了兩封密信,用火漆封好之後,當即令人快馬加急,奔往京城。


    待得那奉命送信的心腹家將離開之後,程節這才恢複了鎮定,一屁股癱坐在太師椅上,臉色陰晴不定,若有所思。


    突然,他的眉心又緩緩的舒展開來,似乎想到了甚麽妙計,當即招手令那管家靠前,低聲道:“你多派人手,到河南府四處宣揚,就道欽差大人在洛陽放糧,每人一石,先到先得,領糧之地便在欽差行轅。”


    管家滿臉疑惑的問道:“此舉何為?”


    程節冷笑道:“那些災民每天就靠幾口粥吊著命,必是寧信其有不信其無,屆時過十萬的災民湧入洛陽城,若不得糧,必然心焦,再遣人混入其中,誘使災民衝擊欽差行轅,趙皓小兒不死也得脫層皮!”


    那管家雙眼一亮,笑道:“老官人此計大妙!”


    就在此時,數人突然急匆匆的奔了進來,高聲唿道:“啟稟老官人,大事不好!”


    程節正得意間,眼見這幫下人如此莽撞,不禁勃然大怒:“何事慌張?”


    領頭那人急聲道:“府門被錦衣衛堵住了!”


    程節一看,那說話的正是自己安排送信到京城的心腹家將,不禁臉色大變:“甚麽?”


    那人垂頭喪氣的說道:“錦衣衛數百人堵住大門口,又以強弓硬弩守之,小人出去不得。”


    程節大怒:“就算他是欽差,難道便可強行買賣,無故硬堵民宅,尚有天理與王法乎?你等從後門出去,前往京師,我且去前門看看,他趙皓憑甚麽堵我府門!”


    說完率著管家與一幹心腹家奴,怒氣衝衝的奔出了客廳。


    剛剛出得客廳,又有數名家奴急匆匆奔來,急聲道:“啟稟老官人,錦衣衛在門口喊話,道是有人告小公子強搶民女,害人性命,讓小公子出門自首,否則便要入府拿人!”


    他們口裏的小公子便是程節的長孫,也是唯一的嫡孫程豐,號稱京西第一虎,平時欺男霸女的事情沒有少幹,所謂強搶民女、害人性命的事情,大抵還是有的。


    程節當即停住腳步,臉部肌肉急劇抽搐起來,怒聲道:“荒唐,簡直便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狗欽差公報私仇,枉顧王法,喪心病狂到如此境地,我豈會懼他?來人,關閉府門,集結所有精壯,守住四方圍牆,老夫且看他如何入府拿人!再遣人自後門出,去轉運使府,就道欽差大人欲強闖民宅行兇,還請出動廂軍阻止,否則出了事情,恐怕老公相那裏他是過不去的。”


    “喏!”


    程府門前廣場,三四百名錦衣衛侍衛陣列嚴明,手中的青龍錯手刀齊齊拔出,直指程府大門。更有三百餘精兵,一個個鮮衣怒馬,背負弩箭,左手提住韁繩,右手持兵器,蓄勢待發,隨時準備衝殺而出。


    大旗之下,趙皓與武鬆、方百花、梁紅玉三人勒馬而立,冷眼望著程府大門。


    武鬆明顯等得不耐煩了,說道:“公子,不若直接衝殺進去拿人?”


    趙皓淡然道:“稍安勿躁。”


    就在此時,原本敞開的程府大門,突然緩緩的關閉了起來,隨後傳來落栓的聲音。


    一旁的方百花轉過身來,望著趙皓道:“當斷不斷,如今老賊已關閉大門,再想衝入,恐非易事。”


    趙皓笑而不語,隻是朝那大門兩旁的朱牆指了指,方百花順著他的手指望去,不覺倒吸了涼氣。


    隻見那朱牆的上方,突然密密麻麻的出現了一大片人影,仔細望去,卻是程府的家奴,人人手持兵器,武器五花八門,有刀、槍、劍、棍等,甚至還有弓箭和……弩箭!


    程府久居京西多年,勢力極其雄厚,光精壯家奴人數便有兩百餘人,再加上護院家將等,可達近三百人,此刻擠滿在程府圍牆上,以強弓硬弩守之,嚴陣以待,非精銳軍馬,難以強攻。


    如今趙皓手中留在洛陽城的不到兩千人,此刻在程府門前不過六七百人,又器械輔助,在程節看來,想要強行攻下程府,幾乎是不可能的。


    唿啦啦~


    趙皓尚未開口,一陣急劇而沉悶的腳步聲傳來,驚得眾人紛紛抬頭望去,卻見是數以千計的廂軍,在杜公才的率領之下,如同潮水一般向這邊湧來。


    趙皓見來者氣勢洶洶,兵力是自己的三四倍,不禁勃然大怒:“備弩,準備攻擊!”


    隨著一陣弩機的響動聲,三百張神臂弩登時裝箭上匣,齊齊轉身對準迎麵撲來的廂軍。


    噅噅~


    一陣暴烈的健馬嘶鳴聲響起,杜公才急忙勒住馬腳,然後放緩馬速,得得得的直奔趙皓而來。


    “欽差大人,程府乃京西糧商,一向遵紀守法,為何重兵圍困之?程家在京西一向名聲較佳,若是惹出民怨,恐怕不好收拾!”


    杜公才明顯有點急了,程節若出了事,他吃不了兜著走,所以對趙皓說話也是開門見山,直截了當。


    趙皓等他走到近前,這才鞭杆直指,沉聲喝道:“杜大人,你守牧京西北路多年,可知程節私藏軍械,準備謀反?”


    “甚麽?”杜公才淩亂了,急聲道,“欽差大人,此話該當何講,就算借程節一萬個膽,他也萬萬不敢造反呐。”


    趙皓冷笑一聲,指著牆頭厲聲喝道:“你且看看那上麵是甚麽?在我大宋,私藏弩箭,意欲謀害欽差,該當何罪?”


    杜公才往牆頭上一看,不禁臉色都青了。


    唐宋之後,對於民間兵器的管理,就越來越嚴格了。本朝太祖欺壓柴氏孤兒寡母登基之後,製定了《宋刑統》這本大法,裏邊明確了規定了對武器的管製。在大宋朝,你可以有刀劍這些兵器,但是決不允許擁有甲胄;你可以有弓箭,以用於捕獵和防身,但是決計不可私藏、製造和使用弩箭。甲胄就相當於防彈衣,弩也就相當於衝鋒槍,民間私藏便視若造反,那是滅族之罪。


    隻是私藏甲胄和弩箭這事,說起來嚴格,其實也是因人而異。就像宋朝禁止殺耕牛吃肉,否則便要判刑,那些達官貴人們很多人餐桌上每天都少不了牛肉,哪有那麽多摔傷、摔死、病死的耕牛,隻是對於有身份的人,很少會因吃牛肉被官府較真而已。私藏弩箭這事也是如此,像程府這樣的大戶,資產數百萬貫,府上藏個百十把弩箭用於震懾盜賊嗎,誰真個會當他造反,真造反起來百十把弩箭也抵不得甚麽事。


    如今趙皓身為欽差,嚴格按照《宋刑統》規定,視程府私藏弩箭如謀反,那牆頭上近百把弩箭就那麽晃悠晃悠的,杜公才也不能睜眼說瞎話視而不見。


    就在杜公才尷尬至極之際,趙皓聲音愈發嚴厲了,怒聲吼道:“杜公才,你率眾而來,莫非欲與程節一同謀反?”


    嗆啷一聲,龍泉劍離鞘而出,嚇得杜公才魂飛魄散,急聲道:“既然程府有謀反之嫌,請欽差大人自便,本官不打擾欽差大人辦案了。”


    說完一揮手:“撤!”,便帶著眾廂軍灰溜溜的撤了。


    杜公才久經江湖,這次是看出了趙皓就是個愣頭青,瘋起來神仙都擋不住,如今其又有尚方寶劍在手,若是一怒之下真把自己砍了,那可玩大發了,所以還是走為上,不觸這個黴頭。


    至於程節,死道友莫死貧道,就讓其自求多福罷,最好因此讓老公相與小欽差來個大血拚,自己坐山觀虎鬥,豈不是更落個清閑。


    所以,杜公才來得快,撤得更快,轉眼之間,數千廂軍便唿啦啦的撤了幹幹淨淨,似乎從來沒來過。


    眼見得杜公才率人離去,趙皓眼中殺機大起,長劍一舉:“攻!”


    發國難財,吸盡百姓血肉者,當拿你祭劍!


    程府牆頭上的家奴們,正趴在木梯上,劍拔弩張,氣勢洶洶,眼見得趙皓等人不敢近前,不免有點得意。


    一名家將冷聲笑道:“京西是咱程家的地盤,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趴著,就算是欽差又如……”


    咻~


    一枝弩箭自一百五十步外激射而來,撕裂了空氣,發出強勁的風聲,如同流星一般直奔那家將的咽喉。


    噗~


    那家將眼中露出驚恐之色,卻躲閃不及,那枝弩箭便透入咽喉,隨即一聲不響的跌落下去。


    咻咻咻~


    其他程府的家奴家將們尚未反應過來,數以百計的弩箭,如同雨點一般,向牆頭傾瀉而下,隻聽得骨肉碎裂聲和慘叫聲大起。


    在神臂弩之前,他們的抵抗形同虛設,隻能任人宰割。


    ……


    程節的兒子程強與嫡孫程豐正神色慌張的奔進大廳來,身後一群程府家眷更是一個個花容失色,驚惶無措,大廳內頓時亂成一團。


    程節端坐在太師椅上,神色安靜平和,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模樣,喝道:“你等休得慌張!我程家乃名門之後,朝中王公大臣,哪個不賣老夫的麵子?就算是嘉王和晉康郡王,見了老夫也要敬如上賓,他一個三品官,出了五服的宗室,還能奈我何?”


    他的,聲音不緊不慢,中氣十足,使得眾人心頭稍安。


    一名家奴急匆匆而入:“啟稟老官人,轉運使大人率廂軍來援,正與欽差交涉。”


    杜公才心中大喜,臉上卻依舊不動神色,佯怒道:“那小欽差年紀小不懂事,他杜公才也不懂事,恁地才來?”


    眾人一聽廂軍來救,心頭的大石終於徹底放下來,臉上紛紛露出喜色,更有人七嘴八舌的罵起趙皓無禮來,聲稱要進京告禦狀雲雲。


    一炷香的時間之後,卻見程府管家跌跌撞撞而來,嘶聲喊道:“老官人,老官人……”


    程節騰身而起,問道:“可是那小賊撤了?”


    那管家狂奔而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待得氣息稍勻,便大聲哭喊道:“錦衣衛殺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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