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你們的人都下來。”


    現場製片輕飄飄一句話,就要讓本來有位子的群演們下車,把位子讓給有名有姓的演員,這讓徐浩感覺到說不出的厭惡。恐怕在現場製片的眼裏,群演就是一群低等人,天生就該為別人讓座位。


    越是在劇組呆久了,越是能感受到這種深深的隔閡,把人嚴格的劃成了三六九等。徐浩也是一名群眾演員,他深深的抵觸這種做法。


    但是,令他現在糾結的是,他又不能不聽現場製片的話,去把群演們喊下來。


    這就好像自己是這種三六九等製度的幫兇,一個儈子手。


    徐浩真想轉身就走,甩一句話給現場製片:“要叫自己叫。”


    可惜他不可能這麽牛叉,他是小領隊,負責群眾演員現場管理,服從劇組的安排,這是他的職責。


    硬著頭皮,徐浩走進車廂,對著眾人苦笑:“不好意思啊,兄弟們,都下來吧。”


    “領隊,這什麽意思啊,憑什麽讓我們下來,他們要來自己上來,我們報戲的時候都說好了,車接車送。”


    “就是,他們比別人嬌貴是嗎?”


    “我們不下去,都別下去。”


    “出事了讓那個什麽生活製片自己解決去,別什麽都拉我們出來墊背。”


    “群演就不是人了啊?”


    一車人七嘴八舌的罵罵咧咧,說的道理也是在理。徐浩隻好雙手合什,放低姿態:“我知道這事我們有道理,但是劇組出了這攤子爛事。又有什麽辦法呢。大家行行好,不要計較這麽多,先下去吧。”


    “我們都不要下,都團結點,劇組拿我們沒辦法,就是工會知道了也會站我們這邊。”不知道誰喊了一嗓子,把原本有些鬆動的群演們。又喊住了。


    徐浩想看看是誰,但是車廂裏又響起了七嘴八舌的罵聲,大家的情緒上來了。都堅決不下車。


    還有個女群特,用一種希冀的眼神看著徐浩:“領隊,你人很好,應該站在我們這邊。對吧?”


    徐浩齜了齜牙。能怎麽說:“這不是肯定的嗎。”


    眼見是喊不下來人,徐浩便不再猶豫,下車去。想找現場製片,但是現場製片不知道跑哪去了,找不到人。而賓館門口,罵人吵架的話雖然沒了,現場氣氛還是很僵硬,幾個演員助理堅持要派車。


    徐浩找不到人。也沒心思湊過去,又喊不下來人。隻好靠在車門上,雙手抱胸,獨自鬱悶。


    感覺做個小領隊,憋屈死了。


    要是發飯不排隊這種事,都好解決,道理在徐浩這邊,徐浩拿得出強硬手段來處理。


    可現在明顯是現場製片不講道理,徐浩身為領隊,怎麽好意思強迫手下。再說了他這個領隊,屬於演員工會,不是劇組跑腿打雜的。不能他現場製片一句話,徐浩就屁顛屁顛的當令箭了。


    真這麽做了,徐浩這個小領隊還能做下去?還會有人跟著他報戲?


    一分鍾不到,現場製片自己過來了,見到徐浩,劈頭蓋臉就是喝問:“怎麽搞的,人還不下來!”


    徐浩肚子裏窩著火,強行忍住,說:“製片,大家都不願意下來。”


    “不願意下來,憑什麽不下來!你怎麽搞的,你們家人你都管不住!你吃幹飯的啊!”現場製片罵說。


    徐浩也來了氣,生硬的說:“劇組之前找群眾演員的時候說好車接車送,現在又要讓他們下來,給其他演員讓坐,這道理講不通,我也沒辦法勸。”


    “誰跟你講道理,我在跟你講道理了?”現場製片瞪著徐浩,“你們家群頭是哪個,我要打電話給他,問問他你們是不是要造反!”


    “我們群頭是張政,你打吧,他電話號碼139xxxxxxxx。”徐浩索性主動把電話號碼報給了現場製片,說完,直接迴了大巴車上。


    徐浩不知道現場製片打沒打給張政,他迴到自己的位子上,兀自氣不平。


    說到底,劇組跟群演之間,沒簽合同,隻是勞務輸出,群演隸屬於橫店演員工會而不是劇組。來到劇組演戲,接受劇組安排這是應該的,勞務關係上也有規定。但這些安排必須是合理的,譬如超時就要給錢,過飯點就要給餐補。


    說好車接車送,結果幾十人擠一輛車,不少人都站著,這就不說了。現在還得把自己的位子讓出來,讓別人先坐。


    這太不把人當人了。


    換了徐浩是群演,別人是領隊,他也不會同意讓位的。


    ……


    僵持了大約有五分多鍾,似乎是劇組的一個能說上話的管事人過來,才把局麵給化解掉。說起來解決的辦法也簡單,就是讓徐浩他們群演先坐車去片場,迴頭再來接人。


    “早這麽安排,何必惹我一身騷!”


    大巴車開動,徐浩忍不住拍了一下扶手。


    到了劇組,沒一會,張政就趕了過來,徑直找到徐浩:“小徐,怎麽迴事?”


    徐浩就把事情的經過詳細說了一遍,多多少少帶了點主觀情緒,把現場製片的惡劣行為稍稍誇大了一點。


    張政聽完,也有點糾結:“這j8爛事,窮逼劇組就是爛事多,連個車也派不出來。不過,小徐,你也不該跟製片頂,多說點好話搪塞過去就是了。”


    徐浩忍不住辯駁:“老大,你是不知道,那個現場製片,太不尊重人了,當時還不是在片場呢,他上來也不解釋一下原因,直接就讓人下車。我跟他說喊不下來,他就發火了,然後就直接打電話給你了。說我們造反。”


    張政抓了抓頭發,想說什麽又沒說,最後隻交代了一句:“行。你先去領飯,迴頭發飯的時候,我說幾句話。”


    生活製片不在,是別人幫著發的早飯,徐浩領迴來,再發給群演。發飯的時候,張政就站在邊上看著。等所有人都領到早餐了,張政原本正常的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飯好吃吧?”張政開篇一句就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群演們看著張政。莫名其妙。


    張政掃視了眾人一眼,才說:“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吃人家飯,跟人家轉。今天你們給誰難堪呢?讓你們下車就這麽難啊。是不是以後還得把你們八抬大轎抬去片場拍戲?你們都牛比成大爺啦?”


    “我跟你們說。不想在劇組好好拍戲,很簡單,現在就走,我不攔著你們。想在劇組裏麵演戲,想掙這份錢,就不要把自己看得多了不起。你低人一等就是低人一等,你憑什麽認為自己不是低人一等!”


    “今天這事就算了,我不想多說了。本來。當群眾演員就不是什麽好工作,外麵工地打工比你跑特約都掙錢。但是你們要想一想。為什麽來這裏當演員,為了錢?我想你們很多人都不是為了錢。”


    “你們都想做下一個王寶強,不吃苦中苦怎麽為人上人?”


    說完,張政一甩袖子,轉身對徐浩說:“我走了,你把隊帶好。”


    張政走了,沉默的群演們又開始三三兩兩的聚到一塊,聊天的聊天,吃飯的吃飯,渾然沒把張政的訓話放在心上。


    徐浩咬了一口香菇青菜餡的包子,感覺不出來是個什麽味道。


    他在想張政的話。


    很難聽,很俗,很赤.裸,但是有其一定的道理,隻是這個道理讓徐浩一時間難以接受。他懂得“端人家碗,服人家管”的道理,但是他們這些群演,不是奴隸不是仆人,可以隨意的踐踏。


    他們與劇組之間的合作,應該是建立在平等的原則之上,而是不賣身。


    徐浩知道自己的想法有些清高,是屁股坐在群演這邊的想法。


    在一方強勢一方弱勢的情況下,平等合作就是一句空話。站在劇組的角度,群演跟道具也差不多少,對待道具可想而知是什麽態度了。站在群頭的角度,劇組是財神爺,群演是被壓榨的工具,態度也清晰了。


    隻是這樣深入的想下去,帶給徐浩的不是對人生認識的更加深刻,而是對人生的一種困惑與迷惘。


    讓他產生一種被束縛住的緊迫感。


    就好像自己如果保持這樣的不作為,遲早會成為其中的一員,成為下一個張政。


    徐浩很感激張政,但是這不代表他看得起張政,他內心深處看不起張政整天為了壓榨群演的那點錢而狗苟蠅營。也看不起群頭這個群體,這是一群把持了中間環節,貪婪進行吸血的人。


    徐浩有浪漫的個人英雄主義情結,他希望自己是一個光明偉岸的人,不敢說是扶危濟困的英雄,起碼也要具備正義感。而不是庸俗的世人,螞蟻一樣忙碌,就為了多摳一點錢,多得到一點好處。


    咬著包子,喝著豆漿。


    徐浩又一次開始產生辭去小領隊的衝動,小領隊的安逸、無趣、庸俗,嚴重製約著他的行為,與果敢的衝勁。


    他渴望一飛衝天,翱翔於自由的藍天之上。


    就必須掙脫套在身上的束縛。


    “與其含含糊糊,還不如早點做決定,就在今晚吧,請張政吃頓飯,把話告訴他。”咽下最後一口包子,徐浩拍拍手,站起來。


    一瞬間,感覺壓在心頭的沉重感,減輕了許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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