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昭然若揭


    等蘇錦城請到了清遠大師到府裏的時候,已經是深更半夜了。


    蘇俯卻是燈火通明,無一人先睡。


    蘇錦棉期間醒過一次,睜開眼看了看四周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清遠大師走到床前,看了看蘇錦棉的臉色,坐在床邊把了把脈,搖了搖頭,“哪怕治好了,也會留下病根了。”


    蘇遮木聞言一頓,卻是咬牙說道:“不要緊,總比人都不在了好。”


    “這姑娘以後都怕是受不了寒氣了。”她歎了口氣,轉身又說:“貧尼倒是有辦法治好小姐,如若蘇老爺舍得就讓貧尼帶走另千金去我白雲觀吧。”


    林素心卻是渾身一僵,女兒剛迴到身邊卻又要被帶走。當下咬了咬牙,“大師,我們有貴的藥材可以為小女續命,隻是棉兒還小,我終是舍不得的。”


    清遠大師歎了口氣,看向蘇遮木,“這事稍後再議,我開張藥方,先保住蘇小姐的命再說吧。”


    當下也別無他法,隻好死馬當作活馬醫了。


    待藥煎好端上來之後卻是又遇上了難題,蘇錦棉此刻已經陷入了昏睡,喂進去的湯藥是怎麽也咽不下去的。


    清遠大師在邊上看了會,皺了皺眉,“等湯藥涼了些直接灌下去吧,藥喝不進怎麽治病。”


    此時天色已經慢慢變亮,微微迷蒙的天色在滿室的燭光中泛著淒淡的白。一夜未合眼的人似乎都有些累了,尋了個位置微閉著眼休憩。


    就在這時,被灌下湯藥的蘇錦棉手指動了動,輕輕地咳了起來。


    本來就留意著蘇錦棉的林素心頓時一驚,驚喜地發現蘇錦棉已經能睜開眼了。“棉……棉兒。”


    蘇錦棉迷迷糊糊間聽見娘親在叫她一般,但她側耳去聽隻能聽見冬日白玉河的河水靜靜淹沒過她耳朵的聲音,四周似乎都是一片黑暗。隻有一個淺白色的人影在她遠處緩緩晃動著,她皺皺眉,總該不是再也見不到爹爹娘親和哥哥了吧。


    她還沒有深想,總覺得一股子不知道哪裏來的力量拉住了她,她昏昏沉沉的,閉上眼又睡了過去。


    清遠大師見她暫時無礙,轉頭道:“其實我早就知道今日是要下山來一趟的,命裏有命格——”


    蘇遮木皺著眉沉思片刻,最終答應下來,“大師說得是,勞煩大師把小女帶上白雲觀調理身體了。”


    清遠倒並不是非要帶走蘇錦棉,隻是這姑娘身體裏的寒氣已經集聚得太多,這在汲取她的生命做養分,這調理豈是三兩天便能調理好的。


    但蘇遮木除了想到了這一層,還顧慮到了皇室那一層。雖然這樣一鬧,他是有了萬分的把握蘇錦棉可以不再入宮了,但是蘇錦棉仍是皇室裏暗中窺視的寶貝,用以牽製蘇家是再好不過的棋子。


    但如果他借此把蘇錦棉送上白雲觀的話,境況又是不同。皇上把蘇錦棉的命賭上,可見那時候蘇錦棉就已經傷得不輕了,不然他萬萬是不會那麽明著來示威的。但此刻,蘇錦棉卻活下來了,皇家和蘇家的衝突就可以免了,蘇錦棉一邊調理身體,一邊跟著清遠大師學些東西也並無什麽不好。更何況,白雲觀是個清心寡欲的地方,對於蘇錦棉的安全可以說是再周全不過了。


    清遠大師似乎是知道蘇遮木的想法,點了點頭,撫著手上的佛珠說道:“讓小姐帶上一個婢女來吧,我定會好生照看著,等三年後小姐自行下山。”


    三年。


    也罷……


    就如此好了。


    蘇錦棉大病了一個星期之後,終於可以下床走路。雖然臉色蒼白,人消瘦了很多,但比起被送迴蘇府那夜明顯好了很多。


    清遠大師這幾日都留在府中,見她此刻精神了些。那日下午便打算帶著蘇錦棉迴去,奈何她卻是搖搖頭,“師太,能再等我一天嗎?”


    清遠大師雖然不知道她要做些什麽,但終究還是願意延遲一天迴去白雲觀。


    那日吃過飯,她去了書房,等再出來的時候手裏拿了一張紙,急衝衝地去找清遠大師。


    清遠大師正在打坐,見她進來,睜開眼,“蘇小姐有何事?”


    蘇錦棉略一福身,“能不能麻煩師太幫我看看這個藥方可不可行?”


    清遠卻是暗吃了一驚,接過她遞上的藥方看了看,眉頭越皺越緊,“這可是治療久疾的?”


    蘇錦棉點頭,“他的脈象虛浮,有中毒現象。但應該隻是早期中的毒,引出來了卻沒流幹淨,現在落了根。時不時地就以一種傷風的形式發病,但他是練武之身,身體雖弱。但總是能壓下去,已至於此刻已經有了內傷之勢。”


    聽她分解地那麽詳細,她略一沉思,指著藥方上那幾味藥道:“細辛一次的計量不能超過二錢,川烏,附片也皆是毒,你怎麽敢配在一起用。而且計量還不小。”


    “以毒攻毒罷了。”蘇錦棉皺起小眉毛,覺得這幾味藥的確是重中之重。


    清遠卻是揚唇一笑,“以毒攻毒毒上加毒,你怕是還沒有了解透徹藥性罷了。隻留一味附片一兩,先煎一個時辰。再配上桔梗,宣肺,補氣血,補五勞。”


    蘇錦棉聽罷,頓時恍然大悟,“我說怎麽感覺少了什麽,原來在這上麵呢。”


    清遠卻是搖頭失笑,“你年紀小小,已有這本事,算是讓人驚詫了。”


    蘇錦棉咧嘴一笑,揮了揮手,“師太,我還有事,不打擾您了。”說吧,一溜小跑又退了出去。


    等蘇遮木手上拿著蘇錦棉改好的藥方時,臉上的神色奇異地狠,“你確定要把這個送進宮去給八皇子?”


    蘇錦棉點點腦袋,“我答應他在年前就一定給他寫好方子的。”


    蘇遮木唇角抽搐,“不是讓你別把這事告訴別人嗎,你讓多少人知道了?”


    蘇錦棉對著手指可憐兮兮的眼觀鼻鼻觀心,“我要借醫書啊,隻能靠八皇子嘛,也隻有他知道罷了。”


    “罷了?”蘇遮木氣得差點青筋暴起,“你知道皇室的人有多恐怖嗎?今天也許對你笑顏相對,隔日也許就眼也不眨直接置你於死地。”


    蘇錦棉縮了縮腦袋,不吭聲了。但隨即見爹爹也不說話,又鼓起勇氣,小小聲地:“可是他對我好,我也要知恩圖報啊。”


    這話一出,蘇遮木卻是一頓。


    據他說知,八皇子的確並不如表麵看上去的那樣已然失寵。


    反而是在皇後死去不久,他便不再關愛八皇子,雖然表現的自然,但明顯還是有足跡可查的。若不是愛子心切,自不會說不寵愛便不寵愛,更何況八皇子——帝皇之材。


    八皇子能活到現下,怕是離不了這皇帝的暗中手段啊。


    想到這裏,他歎了口氣,“棉兒,你怎麽會知道宮闈裏麵的水有多深。即使如你還不諳世事,有心的人都早已把你當作棋子算計進去了。”


    蘇錦棉自然是不懂宮闈裏水的深淺的,但足這一次落水,已教她印象深刻。那個皇宮,她怕是這輩子都不願再踏進一步了。


    那裏的人不把她當作一條命看,而是一個任人擺布可有可無的娃娃罷了。


    “那爹爹,棉兒也沒有求過你什麽事,還請你把這藥方送進去給八皇子吧,他自然會知道什麽意思。反正我們以後怕是再也不會有交集了,這個算是棉兒謝謝他的禮物吧。”她抬頭,一雙眸子裏的堅定一點也不容拒絕。


    半晌,蘇遮木歎了口氣,算是無法拒絕,妥協了下來,“往日你要收生養性,切莫再讓你娘親和哥哥們擔憂了。”


    蘇錦棉點了點頭,鼻子一酸,委屈至極,“不是棉兒的錯。”


    她倔強,一點也不想輸給誰。


    ——我是一個月後皇宮裏的分割線——


    大雪紛飛,他一襲白衣似雪,半臥在涼亭裏的矮凳上,微閉著眸,唇角微抿。


    路公公在邊上候了一會,見風實在是有些大了,還是忍不住開頭道:“八皇子,我們暫且迴去罷。風大,別惹得病又發了才好。”


    聞言,他的眼睫輕輕動了動,但終究還是沒有睜開。


    鼻尖是冬日雪花清涼的氣味,他深深嗅了一口,觸目皆涼。想起那一日,她被推下白玉河時,那驚恐到讓他半夜都能驚醒的眼眸頓時皺起眉來。


    “她——有消息了嗎?”


    這是蘇錦棉跟著清遠大師去了白雲觀以來,八皇子頭一次問起。他斂了斂眉,低聲迴道:“迴八皇子,據說身體已無大礙了。”


    他冷冷地哼了一聲,再不說話了。


    那日他下水去救她到後來眼睜睜看著太醫都束手無策地跪了一地之後,他險些真的以為她就這樣因為他去了。


    卻不料,就是一場落水也許都是有陰謀的。要不是這一次,怕是過不了多久她也要想法設法地偷偷迴去蘇家再不迴來的。


    不管如何,蘇錦棉已經存了背棄他的心思,打算離開他了。他說過的,也告訴過蘇錦棉,她若是在他覺得溫暖了,選擇相信的時候離開,他一定不會放過她。


    那一封家書,她來不及帶走,落在了她曾和他共眠的榻上。


    路公公在邊上猶豫了一會,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地思忖著。他卻閉著眼都能感受到他的局促不安,問道:“什麽事?”


    路公公一個冷顫,趕緊把藏在袖口的那張方子遞了過去,“迴八皇子,這是蘇家偷偷送進來給予八皇子的,奴才見前幾日八皇子心情不好便沒敢拿出去,私自做了主把藥方給壓下來……”


    他總算睜開眼,看了眼他手裏的那張紙,手指搭在一邊輕輕地敲打著卻一點想接的意思都沒有。


    想起那晚,她突然認真地說要給他看病,他揚唇冷笑,手指握緊。他不曾忘記她一臉堅定說要在年前一定配出方子來的話,當下手一伸接過方子看了看。


    是她的字跡沒錯。


    他細細地掃了幾眼,最終還是抬手按了按額角,“你悄悄去弄一帖來吧。”


    路公公的臉色雖有異,但半晌還是應了下來。


    八皇子自然是知道他想說些什麽的,隻是他的直覺卻是——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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