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根王子的進貢品中除了真金白銀,還有很多海倫沒見過玩藝,有產自西方部落的鑽石,顆顆晶瑩透亮;有出自北方的碩大珍珠,像牛奶一般乳白;還有從東方收集來的瑪瑙和玉器,每一件都色澤光潤。父親在宴會上把值錢的物品都分賞給有功勞的部下們後,卻忘了自己的女兒。所以當海倫問起時,父親私下裏偷偷告訴海倫儲物室的箱子裏還有不少好東西,是某個部落首領送給他的,讓她全都拿走。於是海倫找來侍女梅娜幫忙,結果她們隻是在箱子裏翻到了一大堆五顏六色的毛線和絲綢。於是海倫不太高興地讓梅娜盡數帶走了它們。


    如今海倫看著滿屋子毛線和絲綢就反感,而梅娜卻用它們細心地織起了衣服,她從裁衣坊那裏要來編織針,而且是兩副。當梅娜把編織針遞到她手裏時,她百感交集地盯著她,“梅娜,你不會打算讓我也織毛衣吧!”她說。


    “有什麽不好?”梅娜笑眯眯地對她說,“您的王兄,還有諸位大人,他們都跟著陛下去了城樓為各族族長送行,這會兒雷德學士正好不在,而我們可愛的小公主又無需學習什麽禮儀,就當是打發時間唄!”


    “可我根本不會女工啊!”海倫撇著嘴甜甜地說。


    “沒有人生來就會啊!”梅娜邊說邊織,她的動作十分熟練,“瞧瞧!這多簡單啦!”她對海倫說。


    於是海倫嚐試著拿起編織針,她學著梅娜的樣子一針一線開始編織,可她的手卻不是那麽聽使喚,即使再怎麽用心,也達不到梅娜那種效果。這可比當一個淑女還難,最後她還是決定放棄了。


    “梅娜,還是你自己織吧!”海倫百般無奈地玩弄著織衣針,將剛剛編織的一塊看起來不成樣子的雛形又拆分開來,“我根本不太擅長這種需要耐心的手藝嘛!”她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懊惱。


    梅娜看著她嗤嗤地發笑,“我的好公主喲!耐心都是需要培養的,如果您對某件事情上心,我保證您就有足夠的耐心來做這件事了,想想你最關心的東西,比如秋鳳,要是您能親自給它織一件漂亮的背心穿在它身上,它得有多喜歡您啊!”


    “秋鳳不需要背心。”海倫翻了個白眼,“它可是匹馬,它有禦寒的毛發,這根本就是多餘的。”


    “那卓林呢?”梅娜打趣道:“他可不是馬哦!”


    “討厭啦!”海倫撓撓小腦袋,“梅娜,你真是好討厭,老愛拿卓林開玩笑,看我不修理你。”她說罷便用編織針戳了戳梅娜的大腿!梅娜則很默契地哀嚎:“哎喲!哎呦!可疼死我了喲!我可愛的公主,求您饒命啦!”


    正在這時,雷德學士來敲門了,海倫聽出他在門外喘息的聲音,便朝梅娜使了個眼神。於是梅娜心領神會地走到門口打開門栓讓他進來,老學士進門時看起來風塵仆仆、疲累不堪,海倫心想,雷德學士為了找到她一定去了不少地方,包括書房、禮堂、花園、以及她最近常去的池邊小亭,但今天她卻來了個出奇不意,讓他怎麽也想不到她會乖乖地呆在房間裏,哪兒也不去。


    所以雷德學士還沒開口,海倫便懂事地為他沏了盞涼茶,讓他稍事休息,省得一口氣沒上來就葛皮了。


    當雷德學士緩過勁,從他嘴裏娓娓道來某個好消息時,海倫高興得差點叫出聲來,她放下針線活,抱著侍女興奮得在房間裏轉圈。


    “要矜持哦!”侍女梅娜對她說,“您可是公主。”


    “梅娜,我太高興了。”海倫激動地說,“父王終於肯離開這裏了。”


    “我的好公主,瞧把您高興得。”梅娜十分鎮定地說,“快放我下來吧!我頭都快轉暈了。”


    “不要,不要。”她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最終還是停了下來,最後她怔怔地看著學士,“父王的軍隊打算什麽時候起程啊!”海倫表現得即興奮又急不可耐。


    “陛下讓您做好準備,您最好快點兒。”雷德學士眯著小眼,“您父王做事向來都是雷厲風行,如果不出意外,咋們午後便能起程。另外,您的王兄將被指派負責留守黑堡,陛下給他留了足夠的人手。”


    “那您呢?學士師傅。”海倫問,“父王打算讓您也留下來嗎?”


    “不,我的公主,我會隨陛下一起迴派洛城。”學士說,“陛下已經安排了科林大人協助您的王兄。”


    雖然學士口中這位叫科林的大人已經向父王稱臣,可他始終是蘇代爾舊臣啊!海倫不禁心生疑慮,父親這樣安排到底合不合適呢!但是,即然父親和老學士以及其它人都沒有提出異議,因此她很快就打消了這個念頭。當她想要從學士那裏多打聽些消息時,雷德學士則表示他必須要在此刻離她而去,雷德學士永遠是個大忙人,他有處理不完的事務,這點海倫非常清楚。所以在他臨走時,海倫並沒有強行留住他,而梅娜則是半開玩笑地囑咐老人家趕路時慢些為妙。雷德學士出門時輕輕往外拉上房門,最後他才想起一些快被他遺忘的瑣事,於是他隔著那道門對裏麵說:“公主殿下,如果您一切都收拾妥當,那就去餐廳吧!廚子會在那裏準備好午宴。”他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我也是時候該去收拾一下囉!”


    待雷德學士離開後,梅娜就忙著替海倫收拾行裝,打從派洛城來到此地,她的隨身攜帶物品就少得可憐,除了一些常用的姻脂水粉和換洗服飾外,就數林總管設製的那套黑色水晶連群還能占些地方,因此梅娜很快就替她裝好了行禮。當最後梅娜問起她該如何處理那些毛線和絲綢時,她毫不猶豫地把它們都送給了梅娜。


    海倫在餐廳裏用過簡單的午餐後,便讓梅娜把她的行禮捆綁上馬車,她要求娜梅隨馬夫同行,照看好她的行裝。而她自己則去馬廄牽來馬匹,獨自一人趕去國王大道與父親的大部隊匯合。


    烈日當空,城牆上高塔投射出短小傾斜的影子,手持長矛的士兵在國王大道兩旁排出整齊的隊列,王兄派洛在城門處與父親和諸位大臣道別,等父親的軍隊盡數出城後,哥哥昂首闊步地來到城門處對守衛下了第一道命令,隱然暗示這裏的一切將由他負責。此時的海倫正騎在馬背上,她已經離黑城堡有些距離,她聽不清哥哥對他們說了些什麽,她隻是聽見父親的軍隊在雷鼓齊鳴中開拔的鐵蹄聲,以及號手高亢的奏樂。父親騎在高大戰馬上單手指揮,數萬鐵騎便聲勢浩大地向派洛城方向邁進,海倫策馬置身其間,臉上難掩興奮的神色,她最後看了一眼哥哥,便在馬背上轉過身緊拽住韁繩,讓馬兒穩步前行,沒入洪潮大軍。他們來時尚有濃霧環繞,去時則豔陽高照,海倫饒富興致地欣賞著沿途的景致,有些地方倒讓她記不得一個月前她從那經過。當父親的軍隊行軍至一處原始密林路段時,雷德學士在她前方不遠處緩住馬兒,等她跟上時方才繼續行進,“迴派洛城的路還很漫長,陛下讓我一路上照顧好你。”學士師傅對她說。


    “父王是在擔心我嗎?”海倫露出微笑,“我已經十三歲了,可以照顧好自己。”說罷她輕輕一夾馬肚,跨下的馬兒便超過學士,“我可比您快哦!”她高興地說。


    “我的小公主喲!您慢點。”雷德學士同樣輕夾馬肚,讓跨下馬兒一路狂追,可就算他一身老骨頭在馬背上顛簸得快要散架,也仍然沒有追上海倫的馬兒。


    當雷德學士氣喘籲籲地追上先頭部隊與父親並駕時,海倫在他們前麵向學士以及父親嘻皮地做了個**的鬼臉,她隱隱聽見學士師傅與父親的一些對話,不,更應該說學士打了她的小報告,然而父親並沒有因此而苛責她,隻是微笑地告訴學士就讓她去吧!這小丫頭的野性子總算有點像極了他年輕的時候。父親言盡於此,於是海倫更加肆無顧忌地策馬揚鞭,讓馬兒跑得更快。


    也不知什麽時候,父親的軍隊被遠遠地拋在身後不見一絲蹤影時,海倫才感覺到一絲疲累,她環顧四周,道路左側是空曠無垠的荒野,右側則仍然是植被茂密的原始密林,她驚覺自己騎了這麽長一段路程卻仍然沒能離開這片密林,這林子得有多大,讓她不敢想象。


    海倫下了馬,在路邊頓足,她想等等父親的軍隊,眼前這片原始密林模樣猙獰,枝杆長得張牙舞爪,讓她有些莫名可怕。她想起小時候她聽過的某個可怕故事,關於樹人的故事,他們白天可以把身體變成樹杆的模樣潛藏在林子裏伺機窺視,到了夜晚便出來捕食過路者,他們用動物的頭顱做成器皿,飲鮮血作酒釀,他們生性兇殘,嗜殺成性,從不放過任何一絲活物逃離他們的領地,以及在掠食後會將死者血淋淋的骨頭掛上樹梢。這個故事具體是誰講的,海倫已經記不起了,但那些讓她留下恐懼的情景仍然揮之不去,曾經很長一段時間,她甚至在半夜都不敢邁出房門。雖然眼下晴空萬裏,四下一覽無餘,但這絲毫沒有減少她的畏懼。真應該聽學士的話好好留在隊伍中啊!明明就害怕得要死還要任性地亂跑,海倫心想,要是此刻調轉馬頭,父親會不會認為她是個膽小鬼。正在她舉足不定時,前方的林子裏傳來響動,海倫立即警惕地躲到馬兒後麵,她的馬匹大概也遭受到驚嚇,舉起前蹄,發出低沉地嘶嚎。


    “是誰。”海倫驚恐地問,她目不轉睛地盯著聲響發出來的地方。刹時,她目光可及的草叢裏便踉踉蹌蹌地竄出一個衣衫襤褸,消瘦枯骨的人影,一頭栽倒在道路中央,在他胸前還掛著一個破舊的布袋子,裏麵好像裝了不少東西,與地麵碰觸那一刻發出金屬的脆響。他的頭發又髒又亂,而且還油膩得打上了結,垂下來蓋住他整張臉孔,上麵還附著一些雜草,像是一輩子都沒洗過頭一樣。海倫從他的發縫間窺視到他的眼睛,那是一雙蔚藍色的眼睛。他發現海倫時努力咧開幹裂地嘴巴,滿口黃牙盡露無疑。難道真有樹人?海倫看著他的樣子著實嚇壞了,她本來是準備拔腿就跑的,可在她還沒來得及翻身上馬時,那人就開口了,“偉大的火之神保佑,我終於見到活人了。”他的聲音非常虛弱,但海倫畢竟還是聽見了。


    他會講七郡通用語?樹人怎麽可能?當海倫一隻腳已經踏上馬蹬,另一隻腳還懸在半空時,她不禁想到,曾經她天真好奇地問過學士一些關於妖怪的問題,比如它們是用什麽語言進行交流的,會不會跟人類一樣,使用七郡通用語言?這樣的話,在她不小心被抓時,她就可以求求它們了。雷德學士是個飽讀史學知識淵博的人,連他都說過傳說中的妖物和巨獸隻是人們膾意出來的產物,即使這個世界真的存在,那它們也隻懂得咆哮,而隻有人類才會使用通用語言。想到這裏,海倫稍微鬆了口氣,即然他會講通用語言,那麽他就根本不是什麽樹人妖怪。於是她輕巧下馬,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你到底是什麽人啊!”麵對那人時,海倫雖然不再那麽害怕,但她仍然保持著警惕。


    “小姑娘,能先給我口水喝麽?”那人費力地挪動壓在身體下方的右手拔開擋在麵前的頭發,在他臉上露出海倫從來沒有見過的黥麵,“我沒有惡意,隻是太渴了。”他用髒兮兮的手指著自己枯裂的嘴唇。


    海倫聽罷有些猶豫,但最後她還是從馬鞍上取下水囊小心遞給他,“就這麽點了,”她說,並搖晃了一下水囊。


    “請幫我打蓋子,好嗎?”那人支撐著緩慢坐起來,他的聲音仍舊虛弱無力,這時海倫才發現的他的左手自肩膀處便不見了蹤影,一團燒焦的爛肉已經開始腐爛,其間隱約能見著骨頭。


    “你的手?”海倫驚唿,她的臉悚地慘白。


    “小姑娘,嚇著你了嗎?”那人說,“這是被惡人砍掉的,我已經處理過了。”他邊說邊拉拽肮髒的上衣蓋住那片血肉模糊的地方。


    “你得趕緊找個大丈看看。”海倫關切地對他說,“這傷太嚴重了,而且……”


    “不礙事,疼痛隻是一時的苦難。”那人輕輕摸了摸左肩,閉著眼咬牙咧齒,海倫看得出他很痛苦,但他卻忍住沒有叫出聲,“小姑娘,快把水給我吧!我快渴死了。”


    於是海倫擰開蓋子,遞到他嘴邊,他感激涕憐地瞧了海倫一眼,便單手扶著水囊不停地往嘴裏灌。海倫在他麵前蹲下身子,瞧著他狼狽不堪喝水的樣子,她好奇地問:“對了,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呢?”


    “古奧。”待他傾刻間將水囊啜空後,他迴答道:“我叫古奧,你呢?小姑娘。”


    “海倫。”海倫說,她倔嘴微微笑。


    “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古奧對她說,“是你母親為你取的嗎?那我猜她一定是位美麗有又身兼智慧的人。”


    “不是啦!”海倫說:“是我的父王,準確的說是他在學士的提名稿中挑選出來的,”她有些高興地告訴古奧,“而且父王還用我的名字給一座城堡命名哦!”


    “小姑娘,你剛才說什麽?”古奧詫異地盯著她,“父王?你剛才是這樣叫的嗎?”


    “對啊!”海倫直言不違,“我父王正是七郡的國王,統禦著七郡各族,有獨山,有雷寨,還有……。”


    七郡?獨山?當古奧聽到這些莫生的地名時,他立即明白,原來經過這一個月的逃亡,他已經闖入另一片沃土,這裏不再是巴霍巴,他不禁感歎,老獵人貝克雖然陰謀竄權,但他對世界的揣測則真有其事。


    當海倫問起他臉上的黥麵以及他從哪裏來時,他隻是含糊其詞地告訴她,他來自很遠的南方,他們那裏沒有國王這種稱謂,隻有族長,以及他絕對是個好人,但他對自己的術士職業和黥麵的原因卻隻字未提。最後他將水囊遞還給海倫,並誠肯地向她道謝。父親的行軍先鋒“保森”帶著偵察衛隊趕來時發現小公主正與莫生人對持,以為海倫遇見了惡徒,他隔著老遠就雙手揮舞一對大板斧,並大聲嗬斥道:“混球,給我離她遠點。”他的怒吼如雄獅咆哮,威懾力十足,嚇得古奧愣住不敢做出任何舉動。連海倫都被背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不輕。保森驅馬急馳,徑直趕到他們身旁時一個翻身便跳躍下馬,“混球小子,敢對公主不敬,你死定了。”他用黝黑粗壯的胳膊一下便勒住古奧的脖子,讓古奧頓覺透不過氣來。直到海倫親口告訴他眼前這個男子並不是壞人,也沒有做出任何傷害她的舉動時,他才鬆開黝黑的胳膊。


    海倫對保森這個人還是略知一二,他原本是個跟著鐵匹打鐵的學徒,為人性子急,脾氣暴躁且力大無窮,渾身肌肉結實如鐵,但頭腦卻不太夠用,曾經因為行事過於魯莽而搞出了人命官司,被關押在地牢好些年生,後來幸得監獄長舉薦才在父親軍中謀了個行軍先鋒的職務戴罪立功。


    當海倫示意古奧可以離開時,保森卻不樂意了,


    “海倫公主,我們應該將此人交由您父王處置。”他說,“這個鳥人行蹤十分可疑。”說罷他便上前使勁抓住他唯一的手臂,古奧感覺手臂都快被他擰斷了,他還來不及辨解,便被保森拽著拖行。


    “你不能這麽對他。”海倫見狀有些生氣,“他很虛弱,經受不起折騰。”


    “我們有馬。”保森說,他把他拖拽至馬前,單手托他上馬,“我隻能保證他還有一條小命。”


    海倫執拗不過,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保森將他捆綁在馬背上。他們翻身上馬時,海倫也爬上馬鞍調轉馬頭。“不許亂動,”保森威脅著說道:“否則我在你胸膛上開道口子。”於是古奧隻得乖乖就範,趴在馬背上不敢吱聲,海倫雖然表現得很氣惱,但也隻能無可奈何地跟在他們身後。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帝國之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羽文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羽文君並收藏帝國之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