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嶽賢急吼吼地出了門,惠怡眉也跟著下了樓。


    她在院子裏遇到了惠大太太。


    “都這個點兒了還要出去?”惠大太太說道,“怎麽就這麽忙呢?再忙……好歹也把晚飯吃了再去啊!這都快五點鍾了……”


    惠怡眉愁眉苦臉地說了句,“說是廢園子裏出了點事,得親自去看著心裏才踏實。”


    惠大太太朝著二門看了一眼,林嶽賢早就已經不見人影了。


    “哎,怡眉啊,你聽說沒,今早上林嶽鴻和白氏在橋頭大吵了一架……嘖嘖嘖,當時好多人去圍觀啊!”惠大太太拉著惠怡眉,低聲說了起來。


    “後來啊,你猜怎麽著?”惠大太太雖然也是威風凜凜的當家太太,但女人天生愛八卦的天性卻暴露無遺……


    她倚著院子裏的花樹,捂嘴輕笑,“林嶽鴻帶著他父母和孩子,說是要去杭州……但白氏不肯,說她娘家在杭州,就這樣灰溜溜地迴去了,沒臉!所以她要去上海……結果兩口子就在橋頭撕了起來……最後啊,林嶽鴻沒法子,隻得改了道領著一家人去了上海!”


    惠怡眉皺起了眉頭。


    惠大太太津津有味地說道,“那白氏也真是的……去大上海,有那麽好立足的?去了那裏啊,喝口水得花錢!想聞一聞花香也得花錢!走個路叫黃包車也花錢!就靠著林嶽鴻一個人,得養兩個老,三個小的,這白氏又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們以後的日子可夠嗆!哎,想當年啊,要是他……”


    說到這兒,惠大太太突然打住了。


    她尷尬萬分地看了看惠怡眉,顧左右而言其他道,“……那啥,我去廚房看看哈!今天給親家老爺燉個天麻雞湯好不好?”


    惠怡眉看了看嫂子,無奈地點了點頭。


    惠大太太急急地去了。


    惠怡眉站在花樹下發了半天呆。


    半晌,她突然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去正屋看望惠母去了。


    **


    直到深夜,林嶽賢才帶著一身疲憊迴到了惠家。


    他的頭發上沾滿了灰塵,身上還彌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泥土腥氣……


    惠怡眉連聲催他趕緊去洗澡換衣裳。


    跟著,她又吩咐小紅把一直架在小爐子上慢慢煨著的湯取來,還讓張媽媽趕緊去大廚房裏炒兩個新鮮*的小菜送過來……


    不多時,林嶽賢穿著真絲睡衣,頂著一頭濕漉漉的短發從耳房裏出來了。


    看著他瘦成了一副骨頭人似的模樣,惠怡眉心疼得要命。


    “不是我說你,雖然事情多,可你也得顧著自己的身體,你瞧瞧……你都通宵達旦了好幾天都沒好好睡過覺了,再這樣下去可怎麽得了!”


    說著,她親手奉上一盅熱湯給他。


    林嶽賢雖然累,但精神還是很好的,他接過了她遞過來的湯,卻又把那盅湯給放下了。


    惠怡眉看著他直瞪眼。


    “你眼睛瞪那麽大幹什麽……來,給爺笑一個!”他伸出手,一把摟住了她,把她拖到了自己的大腿上坐著。


    惠怡眉表情嚴肅地盯著他。


    他卻突然把頭埋在了她的胸脯裏。


    “怡眉!怡眉……”林嶽賢笑了起來,用氣音說道,“……你知道那秘道裏有什麽嗎?哈哈哈……那是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黃金,黃金啊!!!用木箱裝著的金條……是自溶的金條,一塊金條約有一兩重,每一箱裏都整整齊齊地裝了一百條黃金,一共有五百多箱!我大約估算了一下,地庫裏大約有五千多斤黃金……”


    惠怡眉愣了一下,隨即目瞪口呆。


    五千斤黃金!!!


    難怪林家被人稱作皖蘇首富……


    看著她呆呆的模樣,林嶽賢更是高興,戲謔道,“這下子,可總算有錢了……怎麽樣,我用黃金造間屋子給你住?”


    “呸!”


    惠怡眉嗔怪道,“喂!你的手往哪兒放呢?快把那盅湯喝了……”


    說著,她就拚命地將他那隻已經鑽進了自己衣襟裏的手給扒拉了下來。


    林嶽賢大笑。


    她掙紮著從他的魔爪之下逃了出來,站在一邊氣鼓鼓地看著他。


    他則笑著端起了湯碗,慢慢地喝起了美味又滾燙的湯。


    “那你會把這事兒告訴族裏嗎?”她問道。


    他答,“自然是要告訴的……難保哪一天就露了餡!不過,我已經吩咐人,連夜把這些金子運出去,地庫裏隻剩了一百箱左右,正好可以拿來重建園子用。”


    “這轉移出去的四百多箱金子啊,足夠咱們林家東山再起的了!沒準兒有一天,咱們林家不再是皖蘇首富,而是全國首富……甚至,咱們也能競爭一把,看看能不能當上世界首富……”


    看著他意氣風發的模樣,惠怡眉忍不住打擊他道,“得了吧你!你瞧瞧人家世界首富,要麽就是船王,要麽就是糖王……可人家都是有支柱型產業支撐著的億萬富翁,才敢在特定領域裏稱王,你啥也沒有……就憑著那幾台破機器做絲綢印染,你也敢稱王?”


    林嶽賢一怔。


    半晌,他抬眼看著她,眼神亮晶晶的。


    “家有賢妻萬事足!那依太太之見呢?鄙人應該怎麽發展支柱型產業?”林嶽賢放下了湯碗,擺出了一副認真聆聽的模樣。


    惠怡眉漲紅了臉。


    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文史,對於經濟和金錢……實在不感興趣,雖然對於世界形勢也略知一二,但還沒有上升到有什麽特別的心得和研究的地步……


    可對於林嶽賢來說,這一記不亞於當頭棒喝!


    他也沒指望妻子有什麽迴答,隻是將喜形於色的表情慢慢地收斂住了,繼而陷入了沉思。


    惠怡眉簡直又悔又恨!


    原本她也就是見他這副欣喜若狂的模樣,怕他得意忘了形,這才潑他冷水的;可此時見他又陷入了沉思,連飯也顧不上吃了,頓時又有些後悔起來——好歹也等他吃完飯再說啊!


    “不管怎麽樣,先安身再立業!”她重新端起了湯碗,親自遞到了他的嘴邊,“那四百箱金子跑不掉,但這碗湯卻會涼掉……快些趁熱喝了,再把飯菜吃了,好好地睡一晚,明天一早起來,憑你怎麽瞎想亂想,我也不管了!”


    林嶽賢笑著再一次用手摟住了她,另一手則從桌上的空碗裏拿了個湯匙過來,放進端在她手裏的湯碗裏。


    這架式……


    他要她喂他喝湯?


    惠怡眉與他僵持了許久,到底害怕磨蹭太久那湯涼掉了,隻得紅著臉,用勺子舀了一勺湯,遞到他了的嘴邊。


    他張口喝了。


    於是,她一勺一勺地喂他喝完了湯。


    喝完了湯,林嶽賢又把筷子遞到了她的手裏。


    惠怡眉睜著一雙漂亮的杏眼瞪著他。


    他看著她微微地笑。


    她也沒說什麽,先是中規中矩地挾了幾筷子菜給他吃,又用瓷勺舀了白飯來送……


    最難消受美人恩。


    林嶽賢愜意地享受著妻子的服侍,過著飯來張嘴,雙手懷抱溫香軟玉的美好生活。


    可惠怡眉卻趁他不備,悄悄地用筷子挑了一坨辣椒醬,塞進了他的嘴裏。


    林嶽賢一怔……


    她已經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惠怡眉捂著嘴從他懷裏掙脫了出來,扔了筷子就往外間跑……


    隻是她才跑了兩步,就被他一把拉住了!


    兩人的追逐遊戲把笨重的飯桌挪開了一角,並且發出了粗嘎難聽的“咯吱”聲音;擺在飯桌上的碗筷也熱熱鬧鬧地碰撞了起來。


    小紅在外頭聽到了聲響,不知屋裏發生了什麽事,待要進來查看時,卻正好從虛掩的門縫裏看到二爺把二奶奶打橫抱了起來,朝著大床走去……


    她聽到了二奶奶嫵媚婉轉的淺笑聲,還看到一隻鵝黃色女式繡花拖鞋從天而降,“啪”的一聲落到了地上。


    小紅漲紅了臉,掩著嘴偷偷地笑了起來。


    她伸手輕輕地掩上了門,悄悄地退了下去。


    **


    後來,林嶽賢把整間廢園子翻了個底朝天,確認地底下再沒有任何秘道以及地庫了,這才召集了族中宗老,將那一百箱金條當眾捐了出來,請族中代為主持林家園子的重建。


    同時,他聲明這一百箱金條除了要承建林家園子之後,再修一座小學堂和一條商鋪街出來;學堂就免費讓族裏和鎮上的孩子們都來學習,而商鋪收取租金,再用這個錢去請了先生來教孩子們念書。


    若還有盈餘,那些錢就充到族裏當做公帳,逢年過節的取些出來孝敬孤老……


    而林家園子要重建,要的是人工,族裏自然也會優先考慮用自家的族人來做工;這麽一來,做工能貼補家用……且修建學堂,讓孩子們免費認字,這是功在千秋利於萬代的大事,也是家家都能享受到的具體福利。


    一時之間,林氏一族就像炸了鍋似的,個個都感念起林嶽賢來。


    而林嶽賢安排好林家園子的重建之後,就帶著父母妻子辭別了嶽母,返迴了上海。


    林月蘭得了消息,已經提前一日趕迴林公館,領著眾仆傭把別墅裏裏外外地收拾了一遍,又給父母準備好了房間……


    可當她看到神智渾渾噩噩的父親,和轉瞬間蒼老了數十年的母親時,忍不住大吃一驚!


    “娘!這,這是怎麽一迴事?”林月蘭錯愕地問道。


    林大太太忍不住大哭起來……


    那邊母女倆抱頭痛哭去了,這邊惠怡眉趕緊安排人安頓林大老爺,又打了電話給一位新結識不久的神經科大夫的妻子,簡單地詢問了一下檢查項目,還約好了帶林大老爺去看病的時間。


    林大太太終於把事情的經過大致地告訴了林月蘭,林月蘭這才淚眼婆娑地埋怨兄嫂,“……哥哥嫂子!這樣大的事……爹和娘遭了這樣大的罪,你們怎麽能不告訴我!還把我推到外頭去了,我,我究竟是不是你們的親妹子!”


    因為對著自家的父母妻子和妹妹,林嶽賢也沒設防,直白道,“你性子軟弱,就是去了也沒用,還是在這邊看著屋子好些……”


    林月蘭愣了一下,突然“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伸出手指指著兄長,臉卻轉向惠怡眉,哭道,“嫂子!嫂子……你看他!”


    惠怡眉狠狠地捶了林嶽賢一下子!


    “你胡說八道什麽呢!”惠怡眉嗔怪似地罵了林嶽賢一句。


    跟著,她又轉頭對林月蘭說道,“你不必多想,原是我們疏忽了,本來想接了你過來,隻是路上也不好走,也沒個得力人陪著你迴來……你瞧瞧,四哥工作忙,四嫂也忙著孩子們的事兒走不開,對不對?要是以後再有這樣的大事啊……”


    說到這兒,惠怡眉突然一愣,補救似的說道,“呸呸呸!才不會呢,以後我們再不會有這樣的倒黴事兒了!”


    林月蘭破涕為笑。


    惠怡眉又溫言軟語地安慰了幾句,林月蘭這才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泣。


    一家子終於安頓了下來。


    因在最最危難的時刻,林月蘭並沒能陪著父母身邊,所以她心裏生出了濃濃的負罪感;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林月蘭時刻陪伴著父母,又賣乖又討歡心的,直把父母侍候得舒舒坦坦的……


    而惠怡眉也領著林大老爺去看了看神經科的醫師,醫師告訴她,林大老爺的病情因為犯病不久,還是有可能治愈的,隻是他的心理承受能力較常人更脆弱,不宜大喜或大悲,總之適合靜養,再加上適當的心理輔導和藥物上的治療,應該很快就能好起來。


    於是,林嶽賢投父親所好,開始頻繁地淘換起各種奇珍異寶和古董來……


    惠怡眉可以很明顯地感覺到……當林大老爺一看到這些奇異古玩的時候,那兩隻渾濁的眼睛頓時冒出了精光!!!他開始了各種折騰,仔細研究一番以後就能準確地說出那古玩的年份,成分……甚至還能根據那古玩現編出原主人的一些生活習慣和小故事來!


    現在,她終於可以理解之前林嶽賢曾告訴過她的,大房在鄉下有個莊子,莊子裏有十幾個庫房,全是用來存放林大老爺的古董這件事兒了……


    依著林大老爺對這些古玩的狂愛,幾十年下來,收集了十幾間庫房的東西……確實不算什麽啊!


    但是林嶽賢的精力也不能總是放在為父親尋寶的這一方麵上。


    惠怡眉靈機一動,把自己原來在英倫荷福大學念書的時候,曾經上過的藝術鑒賞課本和文案,筆記都拿了出來,交給林大老爺。


    林大老爺有些發愣……


    後來,惠怡眉又專程開了汽車,帶著公婆和小姑子去了近郊的幾個教堂裏參觀,將一些特色建築和含有特寓意的西洋畫,西洋擺飾等一一解釋給林大老爺聽。


    林大老爺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不過,林大老爺對藝術的熱愛……超越了國界線。


    他開始對惠怡眉的課本有了興趣。


    很快,惠怡眉的課本和筆記就被他翻得滾瓜爛熟,還像孩童一樣,吵著鬧著要看更多的書。


    惠怡眉隻得托了人,去英倫采買了一大堆藝術類的書籍迴來給林大老爺看;可林大老爺又看不懂洋文,隻好又逼著林月蘭做翻譯……


    剛開始的時候,林月蘭還有些叫苦不迭。


    但她心懷對父親的愧疚,再加上父親好學這是好事,翻譯洋文雖然很有難度,卻對她的學業也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於是,林月蘭也咬牙堅持了下來,隻是常常被父親埋怨,嫌棄她翻譯的速度太慢……


    慢慢的,林家人的生活開始了步入正軌。


    轉眼就到了福旦大學開學的日子。


    林月蘭倒還好,她是大一新生,隻要等到了報名的日子,就去學校報到就到了;但惠怡眉做為福旦大學的新講師,是需要提前幾天去大學裏開會和培訓的。


    這一天,惠怡眉與另外兩位新講師剛剛才上完教導主任的培新課,收拾好了東西正準備離開學校迴家的時候,身後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怡眉?”


    這人的聲音怎麽這樣熟悉?


    惠怡眉應聲迴頭。


    看著那人,她一臉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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