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怡眉的身體還算是康健,服了藥,休養了幾天也就慢慢地恢複了;可惠母卻因年老體弱,雖然受到了更細致的護理和醫治,卻一直臥床不起……


    惠怡眉心生愧疚,便一直在家中奉養母親和公婆。


    林嶽賢開始了早出晚歸的生活。


    他要看管著林家園子的重建,還要跟進宗族中人對嚴氏案子的調查……


    一段時間下來,惠母和林大老爺在惠怡眉的照顧下,身體和精神都大有好轉;林嶽賢那邊的事情也進行得很順利,隻是……他狠狠地瘦了一圈下來。


    惠怡眉給林嶽賢出了個主意。


    她知道在她的母校英倫荷福大學裏,有位克萊爾教授正在研究“孟德爾遺傳規律”;這是一個大冷門的學科,主要是講遺傳學基礎理論的。


    在這個目前還沒有很好的,絕對的辦法可以確認嚴氏與夏如花之間的母女關係時;她向林嶽賢建議,不妨寫信給這位克萊爾教授,向他詢問一下親屬之間如果沒有從未見過麵的話,能否確認親子關係……


    惠怡眉的建議得到了林嶽賢的認可。


    不就是嚇唬人麽!


    現在的嚴氏已經是隻驚弓之鳥,任何一點點的壓力,說不定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隻要能多收集一點證據,都將成為討伐嚴氏的重要武器。


    於是,惠怡眉立刻就寫了信去給這位克萊爾教授;克萊爾教授果然對這件事情著很濃重的興趣,便迴信給她,除了在信中詳細地介紹了他這大冷門學科之外,還向她討要了嚴氏和夏如花的頭發,指甲,唾液和血液樣本什麽的,用來做試驗。


    林嶽賢特意大張其鼓地請了上海醫科大學的教授帶了儀器過來,擺出了科研姿態十足的模樣,收集嚴氏和夏如花的唾液和血液樣本,並火速請專人帶著樣本搭乘郵倫去了英倫……


    嚴氏始終很平靜。


    對采血采唾沫什麽的,她絲毫不反對,但也一言不發。


    而她也是個能忍的,竟然從頭到尾都沒有要求過……想見夏如花一眼。


    林氏宗族裏那兩位在外地大城市當警察督辦和幫辦的兩位遠親都是能幹人,再加上林氏宗族傾全族之力大力配合……當年參與林太夫人之死,與林老太爺,並林老太爺的妾侍胡氏之死的郎中,仵作,近身服侍之人……但凡是尚在人世之人,全部都被傳喚了過來;在這些人的證詞證言之中,當年的事件真相終於大白於天下。


    這一天,嚴氏被媳婦子們請出了醉花樓,一眾人麵目沉肅,浩浩蕩蕩地去了林家祠堂。


    嚴氏不住地用眼神掃視著周圍黑鴉鴉的人群。


    她在人群的角落裏,看到了一個身形微胖,衣著樸素卻麵容憔悴的中年女人……


    嚴氏瞪大了眼睛。


    那女人也不錯眼地看著自己。


    她眼神冰冷,看向自己的目光中摻雜著激動,憤怒,憐憫等諸多難以言喻的感情。


    嚴氏的眼圈突然就紅了。


    她渾渾噩噩的,也不知從何時開始審判大會開始了。


    二叔公和七叔婆高坐堂上,一老一少兩個男人站在堂下,開始詢問起嚴氏那一樁樁一件件她永遠也不願意迴憶的事情來。


    見嚴氏始終不言不語的,那兩位被宗族委以重任的二堂叔和四堂兄也不氣餒,開始一一傳召證人證詞。


    甲證人證詞:那時候我是嚴氏屋裏的掃地丫頭,老太爺死的那天……我本來在屋外做活,突然聽到老太爺和嚴氏在屋裏爭吵了起來,跟著就聽到嚴氏喊了聲“你不讓我好過,索性大家一起死了幹淨……”,跟著,老太爺就慘叫了一聲,喊了一聲“毒婦”;再後來,劉嬤嬤過來關上了窗。當時劉嬤嬤看到了我……第二天我就被配了人,去了莊子上……過了好久,我才聽說老太爺和胡姨娘死了,我心裏很害怕,這事兒我從沒跟任何人說過……


    乙證人證詞:我是胡姨娘院子裏的粗使丫頭。那時候胡姨娘病在床上已經好幾天了……嚴氏苛扣我們院子裏的例供,主子和奴才們都吃不飽,胡姨娘又還在病中,根本連床都下不了,又怎麽可能去嚴氏的正屋裏與老太爺博鬥?我隻知道那一天,嚴氏房裏的通房丫頭嬌蕊帶著人過來了,她們架起了病得迷迷糊糊的胡姨娘,說嚴氏要問話;胡姨娘身邊的丫頭還想勸一勸來著,卻被嬌蕊一腳踹在了地上……後來,胡姨娘去了以後就再沒迴來……再後來,院子裏的丫頭婆子都被遣散了,胡姨娘身邊的貼身丫頭也莫名死了……


    丙證人證詞:我爹是仵作。老太爺死的時候,正是我爹驗的傷,當時我還是學徒……當時老太爺胸口正中了一剪子,但他的屍首早早就生出了屍斑,而且還有眼瞼出血,顏麵發紺腫脹,指甲也發紫現象……這也就是說,老太爺的致命傷雖然是心口中了利器,但真正的死因卻是……被人捂死的!隻是當時,我們一家,包括三族在內一共七八十口人的性命都在嚴氏手中,所以……我爹也隻得順著嚴氏的說辭,說老太爺是死於利器傷……過了一段時間風頭過去了,我爹悄悄地遷了族,他自己則留在了儲雲鎮……過了一年,我爹就死了!可我,我到現在為止,還不知道我爹是怎麽死的……


    丁證人證詞:那個時候,我是太夫人院子裏的小丫頭,在何媽媽手底下做事。那時候何媽媽總叫我拿了瓶子去花園的池塘邊上去裝水,說是要養花,我就去了……可後來,我看到何媽媽總用我從池塘裏取出來的水直接倒進太夫人的茶壺裏,太夫人後來總拉肚子……可我也不敢多問,心裏就隻覺得……那池塘水多髒啊!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太夫人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動不動就傷了風寒,發熱還腹瀉什麽的……太夫人在最後幾天裏,是何媽媽叫我看著爐子給太夫人熬藥的,我從不敢怠慢……可後來太夫人去世了,我和其他的丫頭們被一起遣到了莊子上,我問了我的夥伴紅花,紅花也是在太夫人房裏做粗使丫頭的……她說最後那幾天何媽媽也讓她給太夫人煎藥來著,當時我就覺得納悶,太夫人一天到底要吃幾副藥?可後來,另一個小丫頭桔花說,那幾天她也給太夫人煎藥來著……後來,後來我們都不敢再說這事兒了……再後來,我們都被配了人,被打發得遠遠的……


    戊證人證詞:我的師傅是當年給林太夫人問平安脈的郎中……


    己證人證詞:我爹是當年老太爺身邊的長隨……


    這一場問證會,從早上七點開始,一直到中午兩點鍾,整整持續了七個小時。


    所有人的證言證詞都是支離破碎的。


    但湊在一起,卻是對這起連環殺人案的最完美詮釋……


    退休前曾任廣州府警察署督辦的林二堂叔思維敏捷,邏輯嚴密;他帶著一身浩然正氣,低聲喝問道,“嚴氏,你還有什麽好說?”


    嚴氏冷冷地說道,“並我沒有什麽好說的。”


    “那太夫人之死,老太爺之死,還有胡氏之死,可是你所為?”二堂叔追問道,“還有後來的……嬌蕊之死,何媽媽之死,胡氏的貼身丫頭,給老太爺驗屍的仵作……這些人是否也是你謀殺的?”


    嚴氏緩緩地搖了搖頭,“不是。”


    “不要臉!難道這麽多人都無緣無故地指證她?定然是她在說謊!”


    “……真是個心狠手辣的蛇蠍女人啊!”


    “都證據確鑿了還想狡辯!臉皮不要太厚……”


    “這種人就該處於極刑,為太夫人和老太爺報仇啊!”


    圍觀的眾人紛紛發出了鄙夷的議論聲音。


    其實,不管嚴氏認不認罪,這些證人也是林家費了老大的勁兒才從全國各地找了出來的;而且事發以後,這些人就分散各地,大多數人從幾十年前起就再也沒有踏足過皖蘇省,他們之間也大多不認識,自然不可能串通起來共同指證嚴氏……


    這也就是說,就算嚴氏不認罪,但完整的證據已經不是她可以可抵賴的了。


    但以二叔公為首的宗老們還是有些為難。


    如今已經是新社會了,宗族不能再隨意定人生死……那麽,把嚴氏交官?可若是將嚴氏交了官,這案子大白於天下……林家還剩下什麽臉麵?可若是任由嚴氏繼續留在族裏,又怎麽向唯一的嫡係血脈——林家大房交代?又怎麽向那已經被嚴氏害死的人和他們的親屬交代?


    二叔公想來想去,最終說道,“子謙哪!你看看……如何處理這事兒吧?”


    林嶽賢站了起來,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封信。


    他示意後生子將這封信遞給二叔公。


    二叔公接過來一看……


    洋文的?而且還是長篇大論的……


    “子謙啊,我和你七叔婆的年紀都大了,你就直說吧,這信……這些洋文都說了些啥?”二叔公摸著花白胡子問道。


    林嶽賢答道,“我們托人,把嚴氏和寶玲的頭發,指甲,唾液和血液樣本送到了英倫去做檢查,這封信,正是英倫那邊的權威機構給我們寫的迴信,信上說……”


    嚴氏那堅如磐石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林嶽賢看了看嚴氏,露出了意昧不明的笑容。


    嚴氏的心高高地懸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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