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憎>


    屋子裏很安靜,他就坐在床邊。身上穿著白色中單,半散了頭發,隻用一根帶子鬆鬆係著。要不是神情落寞恍惚,這樣子該當得起一句清雅風流。


    “純鈞,”她躊躇著,一點點走上前,撫著他膝頭,低下身去,“咱們和好罷,我知道不該瞞著你擅自行事,是我不好,以後都不會了。咱們還像從前一樣,這才新婚沒多久,總不能一直氣下去不理我。”


    柔媚得像一卷春風,她吐氣如蘭,放在他膝上的纖手,甚至還帶著些不安的輕顫。


    他寂落的眼神漸漸變得柔軟,隻是緊咬著牙床,好似在做最後的抗爭。


    她再接再厲,輕言細語,“我會聽你的話,這個世上,我隻聽你一個人的話,永遠聽下去,好不好?”


    他看她,想從她的神情裏判斷她的誠意,然而看到的是她含笑的眼波,透過一層層漣漪,深處徜徉著渴望和期許。


    他低低的發出一聲悶哼,雙臂一緊,將她從地上抱起,一下子擲到床上。負氣的用力,很像是在故意懲戒她。


    “純鈞……”她開口,被他以吻封緘。他攻勢淩厲,不給她一點喘息餘地,這一記吻持續到她唇齒發僵,大有海枯石爛的勁頭兒。


    好容易他抬首,她才輕唿一聲,還沒來得及吐出半個字,他再度強悍的封住她的口。


    一個字都不許說,他不想聽她的謊言,明知道她曲意迎合,明知道她早晚會故態複萌。那些真真假假的話,他已不想再去分辨。


    她覺得天旋地轉,那麽強烈,那麽兇猛,讓人無力招架,隻好在他的攻勢下臣服,被動得一塌糊塗。可看著他沉溺的,微微帶著些痛楚的眼眸,心裏瞬間又擠滿了疼。


    她愛他,刻骨銘心,此情此景下尤其強烈,仿佛刻在心上也依然還是不夠。


    “純鈞,”她已渾身癱軟,他亦然,所以終於允許她再度說話,她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原諒我,好好地愛我。”


    他壓抑的歎息,胸口一片炙熱,“好,我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一些事。我說的話你記清楚,應了就不可以反悔,如果再騙我,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她輕聲嗯著,“你說,我聽著呢。”


    “從今天起,不許再見忠王,也不許見良澤。這件事你徹底放手,接下來做什麽,我自會和他們去周旋,你一個字都不能打聽。如果結局如你所願,我會把常全義交給你處置。恩怨了結,你和我離開這裏。”


    她有點慌神,原來他們又想到了一處,可惜陰差陽錯,她快了一步,他的吩咐已然不能奏效了。


    該怎麽答對呢,還是實話實說罷,免得過後他知道了,又要氣自己欺騙他。


    先哀聲歎了一口氣,她娓娓說,“我們都是為對方著想,也算難得了。我方才出去,就是惦記著要把你從困局裏拖出來,所以,我去見了忠王,和他說清楚,送良澤去禦前不能假借他人之手。”


    他身子一震,立刻轉顧她,“你……”到底棋差一招,他不由得苦笑,“你真是……忠王不是個善茬兒,你用的什麽法子逼他答應?”


    她笑笑,有點自鳴得意,“我跟你說了,他有把柄捏在我手裏,當然不得不聽話。”


    他眉心一跳,追問道,“什麽把柄?”


    方才一番歡好縱情激烈,她動了動身子,渾身仍是一陣酸軟,連帶頭腦都不大清明起來,甕聲迴應著,“他的一個小妾懷了身孕,被我偷偷藏在了一個地方,他倒不是為了孩子的安危,隻是生怕……”


    她沒說完,忽地被他推開。他人已坐起來,滿目陰霾,“你用一個女人和孩子威脅他?”


    她愣住,猛地想起他大約誤會了她的意思,連忙否認,“不是,我並不會真的做什麽,隻不過……”


    “你會!”他厲聲打斷,嗓音發顫,“沈寰,我了解你。你做得出來!”


    她眉峰驟聚,氣一點點湧上來,“即便會,又有什麽錯?難道由著人誆騙算計,我也不能反擊?本來就是各取所需,各有所圖,我不能不防備。要是威脅到我,別說他的孩子,就是他這個人我也一樣不放過。”


    他搖頭,眼神像在看一個全然陌生的人,滿臉慍色,寒著聲音,“我沒說錯,你真的是無藥可救了。”


    才剛還好好的,一句話過後就成了這幅局麵。她不甘心,攀上他的手臂,“你這樣說太傷人,我不過是未雨綢繆,不想任人宰割罷了。你總是把我說得那麽壞,就不怕我心寒麽?純鈞,我們之間經曆了那麽多,我是真心實意的愛你。”


    他漠然的笑笑,再度推開她,“你的確愛我,可惜,你隻愛我一個人。”


    起身穿衣,他坐到離她幾步遠的地方,盯著她打量,諷刺的扯了扯嘴角,“我不能接受,一個除了自己和愛人,對世間其他人都冷酷無情的女人。”


    她無語,竟然有種辯無可辯之感。他說得一點不錯,這世間除卻她自己和他,以及僅剩下的幾個親人之外,她委實誰都不愛。


    然而這樣也能算是錯麽?難道她應該像菩薩一樣慈悲,懷著憐憫關愛世人?她的雙親、兩位兄長慘死的時候,她獨自漂泊險些遭人暗算的人時候,她千裏獨行無枝可依的時候,世人又何曾對她有過一星半點憐憫和同情!


    多說無益,她穿戴整齊,冷著麵孔,“你容不下我,那麽我走。”


    他一瞬愕然,之後站起身,“不必,這是你家,要走也該是我走。”說完轉身,竟然沒有半分猶豫。


    顧承不會輕易和人置氣,即便到了這會兒,他的決絕中也透出冷靜淡然。可越是這樣,就越讓她全身上下都覺出陣陣徹骨涼意。


    沒有挽留,沒有勸阻,甚至連再交流的願望都沒有。難道他真的打算放棄她了?


    血衝上頭頂,她一個箭步越上,一把扯住他的袖子,“顧三爺說笑了,這裏早就不是我的家了,你才是這兒的主人。把主人攆出門去,這種事我做不來。”


    說著足尖點地,身子輕盈滑出,一眨眼的功夫,人已飛身躍上屋頂。


    身後好像有一聲輕淺的歎息,飄飄蕩蕩,融化進晚風裏,倏地一下,便再難覓蹤跡。


    氣頭上絕塵而去,遊走在夜色之下,卻又不知道該往何處棲息。夜半投宿引人側目,她也並沒有親朋好友可以借宿,想來想去,竟然隻能去沒人居住的顧家小院暫住一晚。


    真是說不出的詭異,明明已經鬧得分崩離析,卻還是不得不委身在他的地盤裏。


    滿心淒惶,也不知道這場氣要慪到什麽時候。翻進顧宅院牆,看到熟悉的景物,更添淒涼。忍了忍,到底沒推開他房間的門。簡單打掃一遍西屋,心力交瘁和衣躺倒在床上。


    更漏滴滴答答響著,早已過了子時,庭戶無聲。她輾轉,身體疲憊不堪,腦子卻很亢奮。闔目一刻,眼前都是顧承痛恨交加的臉,他指責她的話言猶在耳,字字句句在腦海裏徘徊不散。


    實在睡不著,隻好爬起來打坐,心裏默念六字大明咒。那些壓抑難過慢慢地轉淡,氣息得以平緩,她方才有餘力想想前路該如何行進。


    事到如今,她自然不能為討顧承歡心停下所有計劃,她選的路從來隻能向前,無法後退。那就隻有把傷害盡量減到最低。良澤這個人還是關鍵,不到最後一刻,她不能放棄對他的營救,隻要她盡心,最終不教顧承銜恨就好。


    多少還是有些氣餒的,他那麽愛她,卻還是因為良澤,還有忠王未出世的孩子,就和她生出嫌隙,歸根到底這些人於他而言也不過是不相幹的陌生人。她怨恨,他的良心太好,總想著麵麵俱到,包容照顧到所有人。但也禁不住隱隱覺得自豪,她愛的男人是個仁善悲憫的人,具有她沒有的情操品德,她是因為心中向善才不由自主被他吸引的罷,好比花兒們永遠知道要追逐陽光去生長。


    她笑了出來,黑暗中聽見門外有極輕的響動。屏住唿吸,莫非是他來了?他該想到的,深更半夜自己多半隻能迴到這兒,所以還是追了過來。他終究舍不得,舍不得自己孤零零漂泊在外。


    門開啟一道縫,他走進來,帶了一抹月光。長身玉立,站在門旁。


    他不再往前邁一步,像是有些猶豫,清清冷冷的,這會兒望上去,有一抹平素少有的孤傲清高。


    原來還是在和她拿喬。她抿嘴一笑,決定先給個台階讓他下,“你真聰明,知道我在這裏。你都看見了,我這輩子是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


    他沒言語,依舊定定的站在那裏。她撅嘴,暗道他脾氣越來越倔,沒奈何,隻好訕訕笑說,“你不會是來趕我走的罷?那我可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


    他搖頭,極輕的一下。她歡喜躍上心間,衝他招手,“來都來了,站那麽遠幹嘛,咱們今晚把話說開,夫妻間不留隔夜仇。”


    還是極輕的點了下頭,他終於挪動步子,朝她走過來。


    月光隻能照亮窗前一隅,照不進屋內深處。他的輪廓越發疏淡,隻依稀能辨識出,挺拔清雋的身形,意態從容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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