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好合>


    午後時光靜謐悠閑,她睡得怡然自得。


    身下是厚厚的三層被褥,因怕她睡不慣,他特特的鋪成了這樣,身上蓋著的被子熏過些鬆香,散發著甘冽清爽的味道。


    有人為你鋪床疊被,洗手做羹湯,這樣的日子真是舒服愜意,讓她在半夢半醒間無聲囈語,得夫如此,婦複何求!


    翻了個身,徹底進入夢裏。好喜興的場麵,一屋子人熱熱鬧鬧,像是在迎新年。仔細看看有沈憲、海納、有他們的大胖小子,那粉嫩白淨的小臉簡直和三哥小時候一模一樣;當然還有他,笑吟吟的,站在一堆人中間兒,清潤而挺拔。


    這輩子最要緊的人都湊齊了,聚在一起就是一個完整的家,夢裏的事兒真是和樂美滿,她站在一旁看著,心裏有說不出的安穩。


    可是下一刻,天色忽然暗淡,一群兇神惡煞的人闖進來,提著刀帶著枷,鎖拿她生命中最在意的親人。和多年前的場景那麽像,幾乎重疊在一起。她分辨不清,渾身使不出一點力,張開嘴,拚命想叫想哭喊,卻終是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一直側身躺在她旁邊,看著她睡得香甜,嘴角微微上翹,像是在笑。和醒著的時候不一樣,這會兒她更像一隻安靜的小貓,既柔軟又乖巧。可是才一會功夫,神情漸漸不大對了,額頭上浮出一層細汗,滿臉驚恐滿臉緊張,分明是想醒又醒不過來的樣子。


    連忙出聲喚她,輕輕搖著,把她抱在懷間。半晌過去,她好不容易咕噥一聲,之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幽幽睜開眼,茫然無措的張望著,看得他心口揪著一疼,撫著她的背,輕聲寬慰,“沒事的,剛才是做夢,醒了就好。”


    她雙目迷離,暗藏水氣,想起夢裏的畫麵,一頭紮進他懷裏,“純鈞,你一直都在,是不是,一直都不會離開我……”


    一疊聲的保證,他心疼得無以複加,“不會!你放心,我們永遠都不分開。”


    他為她擦著汗,她緩過神,聽他關切的問,“做了什麽夢,驚成這樣?”


    她卻有點模糊了,也可能是夢境太過淒涼,刻意想要淡忘,搖搖頭,這才發覺屋子裏的光有些晦暗,“什麽時辰了,我一覺都睡到天黑了?”


    他笑笑,示意她轉頭看窗外,“不光是天晚了,而且還下雪了。”


    驚唿一聲,她坐起來,果然窗外一片白茫茫。雪片飛舞著,一天一地都是。急著穿衣服,忙忙地下地去看雪。他到底心細,按著她把汗氣過完,才給她披上狐裘,牽著她的手走出屋子。


    燕山腳下,雪花大如席,比城裏落雪要壯闊許多。她蹦蹦跳跳像個孩子,嗬著手,哈氣連成一團白霧,朦朧中映襯著她的眉目精致如畫。


    他自背後摟住她,寬大的氅衣包裹上來,圍出一方溫暖。天色徹底暗了,遠處稀稀落落的響起鞭炮聲,倆人不說話,隻在雪地裏安靜依偎。


    過了好久,他才開口,“新年了,有什麽心願麽?”


    她笑了,偏過頭來看他,“左不過是那些話,你聽不膩麽?”


    “是聽不夠。”他輕聲糾正,“這會兒不光是說給我聽,也是說給天地,說給這場雪聽。”


    想了想,她用心用意,認真道,“我的願望就是做你妻子,為你生兒育女,今生今世,不,不隻這一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我還是要找到你,和你在一起。”


    “你看,我心裏的執,怕是更深了。”她半開玩笑的說,“你逃不掉的,生生世世都會和我糾纏下去。”


    他唔了一聲,很是滿足,“榮幸之至,你的心願不算繁難,應該得到滿足。”輕輕親吻她的臉,呢喃道,“嫁給我,咱們成親,我已經等不及了。”


    話音落下,遠處天邊倏然亮起一道光,光亮在半空中頓了頓,隨著一聲響兒,四散開來。一瞬間漫天花雨,漫天星光,揮灑下來組成了一個百字。然後接著又一束火光飛上天空,落下來合成年字……


    她看得呆了,連想要說的話都忘記,不錯眼珠的盯著遠處,直到好合兩個字陸續綻放,才終於明白過來。


    百年好合,是給她的,也是給他們的,新年祝福!


    眼角有些潮濕,她靠在他身上,低低哽咽,“純鈞,是你安排的,是不是?你,你在向我求親麽?”


    他眼底柔光繾綣,卻又澄明清澈,“是,你願意麽?”


    當然願意,她到這會兒身子還在發顫,吸吸鼻子,悶聲悶氣的笑著,“早就是你的了,還問我願不願意,你如今真算是闊了,擺這麽大場麵求親,虧我還以為,你是個不愛出風頭的老實人。”


    他揚唇直笑,身子也一顫一顫的,“這也算出風頭?都跑到這麽遠的地方了,我要是真想熱鬧擺闊,在北京城裏不是更便宜?不過真有點做不來,老覺得那麽多人看著,不如隻有咱們倆人好。”


    她迴眸,在他飛揚的唇角吻了一記,“知道了,你安排的剛剛好,恰如其分,真是讓人眼花繚亂,應接不暇!”


    抓著她的手臂,扣住她整個人,他心底徜徉無限歡喜,“那就這麽定了,迴去我就預備婚禮,日子你來挑。等迴頭禮成,開了春,我陪你去西寧衛見哥哥嫂嫂。”


    都聽他安排罷,她什麽都不想了,就這樣在他的嗬護下,安穩度過餘生的歲月也好,至少這一刻,她全心全意覺得滿足。


    在京郊盤亙到正月十五,算是把年過完才啟程往迴走。她還有些依依不舍,隻是心裏清楚,如今他是有事業的人,總不能為著情情愛愛耽擱了正事。


    何況她也有正事做,要嫁人了,那是一生中最重要的儀式,對女人尤其如是。好些東西還沒置辦,他原說都交給他來處理,一點不想讓她費心,可嫁衣、頭麵甚至她日常裝扮的那些物事,爺兒們家到底懂得有限,還是自己挑選更穩妥些。


    她去製衣鋪裏看樣子,做京裏這一季最時興的衣裙。前些年不是穿孝服就是扮男人,鮮亮的裝扮像是和她絕了緣。不過這迴可要認真些,畢竟女為悅己者容嘛,老話兒說得真是一點不差。


    坐在樓上包間裏,她凝目看衣裳冊子,也有夥計借著端茶遞水的功夫,為她講解幾句。譬如哪件裙子被尚書家的小姐挑中,哪件褙子上的花紋得到過郡主娘娘的讚譽。


    揮揮手,先叫聒噪的人退出去。屋子裏安靜下來,隔壁間嬌嫩的話音兒便不緊不慢地飄了進來。


    “姨娘不如選這個藍織金裙,這金線勾的紋路和上迴元珍郡主穿得差不離,那迴她親口跟王妃說的,今年上用的緞子,江南最新的花樣兒,都叫她穿戴在身上了。倒像是有意顯擺似的,也不知道王妃聽了心裏得多窩火……說起來堂堂的親王妃還不如她一個二流郡主……”


    “你也小聲些,仔細讓別人聽了去……別說郡主,這會子隻怕是個二品官兒的家眷都比咱們府上講究些。要說王爺也難,俸祿就那麽多,架子得端著,場麵還得維係著,時不常又要打點那起子太監。上迴給娘娘請安,我聽見司禮監打發了個小內臣過來,一開口就是五千兩,說是先借來使,周轉一道,迴頭千歲爺自會填上這一筆。”


    “真有他們的,也張得開這個嘴!咱們王爺上京來一年了,正經差事沒有,全靠著封邑那點子進項,去歲又趕上河南大旱,收成減了一半還多,現如今自個兒都揭不開鍋呢。皇上也真是個道君做派,大年下的就知道賞賜些個仙丹丸藥,這是要王爺和他一塊修煉成仙呐……萬事不管,我看國庫得有一多半都成了他常公公的家私!”


    “噓,小心隔牆有耳,這店裏往來的,都是有體麵的人家兒,叫人拿住了話把兒,傳出去可有你的好果子吃。”


    “我一個小丫頭子的,發發牢騷誰還管得著。”雖這麽說著,那頭兒聲音到底放低了不少,“咱們還是挑樣子罷,姨娘且放寬心,府裏進項再不好,也短不了咱們的,您現在可是王爺心尖上的人,要不怎麽能專許您出來做衣裳、挑首飾外帶散心……那馮太醫怎麽說的來著,瞧脈息您這胎十有八/九是男孩,這一落地不就是擎等著封世子嘛,不管怎麽著,您可是為王府立了大功的人!”


    幽幽長歎,聲音裏有著深深憂慮,“可我這心裏總不踏實,咱們府上好像被人下過咒似的,接二連三的掉孩子,都是養到三四個月就沒了,怨不得王爺王妃鎮日價憂心。我就怕這一胎也養不活,到時候王爺該多傷心難過啊。”


    隔間主仆雙雙歎息良久,又互相安慰了幾句,才漸漸止住話題。她在這頭聽著,心思已從畫冊上轉到了方才的言語上。看來這對主仆該是忠親王府的人,那位姨娘懷了身孕,倘或一切順利,她將會為忠親王誕育第一子。然而忠王府的女人時常滑胎,卻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她想的有些出神,過了一刻,聽見隔壁二人已預備離開,並和掌櫃定下,說是明日還要再來。


    二人經過門前時,她微微挑起了簾子。那忠王府的姨娘有張明媚嬌豔的臉,身段小巧纖細,行動似弱柳扶風,迴眸時甜美一笑,兩靨間泛起對稱的淺淺梨渦。


    好一個可人兒!她放下門簾,迴想著美人嬌滴滴的言語,明日還會再來……


    是得來全不費工夫,還是有緣千裏來相會?她轉著眼睛,計上心頭,迴身坐下繼續看畫冊,隻是將一縷淡笑銜在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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