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債>


    真是個擅風情的男人,知道什麽時候該撩撥人,什麽時候可以嚐試著得手。


    一觸即發的當口,沈寰驀然想起了很多事——像是顧承第一次親吻她。


    星月璀璨,煙花綻放。光影底下的他,神情是虔誠的,堅定的,也是膽怯的,惶恐的。戰戰兢兢,如臨深淵,沒有挑逗試探,隻有全身心的投入,毫無保留的把自己呈現在她麵前。


    那一記吻無論多*,都敵不過他小心翼翼,如獲至寶般待她的態度,純粹的甚至感受不到他的*。


    她早就說過,她見識過最好的,那就再沒什麽抵擋不了的誘惑,連一點點心馳意動都不會發生。


    一手擋住口鼻,另一隻手狹促的捏起他的下頜。她眨眨眼,“想著我內傷未愈就借機占便宜,我這會兒可好多了,仔細你打不過我,再傷了自己。”


    他對她的反應簡直無語震驚,憤憤然掙脫她,“想什麽呢,我不過是要試試你有沒有發熱。”倉惶後退,可惜來不及掩飾受傷的神色,“好心沒好報,你這個女人,性情真不是一般的糟。”


    “老生常談了,你不是第一個說這話的人。”她調侃道,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我歇一會子,入了夜就啟程,早點迴去交差。”


    身下鋪著柔軟的氅衣,是他的。她躺下來,觸感很是舒服。他沉默半日,見她闔上眼,才不甘的問道,“情傷不淺,這麽難忘,看來,那人是個絕世佳公子?”


    她不睜眼,輕聲笑開來,半真半假的應著,“那是自然,而且他救過我,我欠他的,至今都還沒還。”


    說者或許無心,聽者卻會留意。原來她好這口,蔣釗藏身於陰影裏,唇角微微上挑,露出淡淡微笑。


    迴到潼關城,沈寰匆匆向高鳳翔交代了刺殺過程,便迴到宅邸休養。她清楚自己身上餘毒未消,誠如何患奇所言,心脈受損,倘若沒有精深的內功心法相護,將來始終是個隱患。


    可眼下,她手上的內功秘籍已幫不到她了,她需要更為精純也更有效用的。思來想去,也許隻有離開潼關,去江湖上尋覓,這一條路可行。


    朝廷大軍失去主將,如群龍無首,在接下裏的戰事裏連連潰敗。潼關城內軍民一心,形勢更加穩若磐石。


    前方仗打得如何,沈寰不過聽聽罷了,並沒有多關心,也許是因為,她從來沒把這裏當成最終落腳之處。


    不過旁人不這麽認為,至少蔣鐸還是天天來訪,關心她的傷勢,也關心白音的日常。


    她見了蔣鐸,倒也沒想起問他弟弟近來忙什麽,隻是和他二人坐在一起吃茶閑談。


    蔣鐸猶是欲言又止,白音看在眼裏,替他找話題,“好久都沒看見二爺了,這陣子也不上門,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得罪了他呢。我們大爺必定是不能夠的,莫非是我什麽時候開罪了他?”


    “哪裏的話,絕對沒有。”蔣鐸摸著頭訕笑,“不過是上次迴來,受了點小傷,養到這會兒也還是沒全好,連晨間議事都和天王告了假。我讓他在家好好躺著,還是等好了再過來看沈兄弟罷。”


    蔣釗受了傷,她怎麽不知道,竟還有那麽嚴重!她笑笑,想不出他又在打什麽鬼主意。


    她遲遲都不接話茬,等得蔣鐸愈發心焦,咳嗽了幾聲,連連給白音使眼色。後者也沒辦法,隻是輕輕搖頭,示意他別造次。


    “沈兄弟,我弟弟成日倒是惦記你。”蔣鐸忍不住,到底是誰的弟弟誰心疼,“隻讓我來問問你,傷勢恢複的如何。你看,我是個粗人,天天兒的這麽帶話,他還有些信不真。要不然,等你閑下來,去瞧瞧他。反正咱們兩家住的近,也就是一牆之隔的事兒……”


    她隻是笑笑,半晌站起身來,“我自己身上也不大好,且得調養。何況養傷這種事,旁人替代不了。疼得自己忍著,難受也得自己捱著,過去就好了。病人需要安靜,我還是不打擾的好。”


    她轉身走了,留下麵麵相覷的兩個人。他們不懂,也許這會兒還在心裏埋怨她鐵石心腸。她也確鑿是心腸硬,對待給不了希望的人,還是少做些溫情脈脈的形容兒。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今生有一樁就盡夠了。


    晚間白音在燈下做著針線活兒,她看了一眼,是男人用的汗巾,針法輕盈,滾邊繡得很是用心。


    “我不在的日子,蔣鐸把你照顧得不錯。”她想想覺著安慰,笑說,“也快定下罷,你有著落了,我心裏也能踏實許多。”


    白音停下來,望著她,“這話說的,好像我是您的累贅似的,把我嫁出去,那您自己呢。”


    她蹙眉,“我有什麽,不是都好好的。”


    白音一笑,不以為然,“旁人不知道也就罷了,我心裏清楚。您是女孩兒,雖然你不願意說,但憑我猜想,您歲數也就和我差不多,興許比我還小呢。一個年輕女子,這麽刀裏來劍裏去的,終究不是長久之計。您就沒想過,好好找個歸宿?”


    是女人就必須找個男人來倚靠?她懶懶笑著,一臉挪揄的反問,“我這樣的女人,也有男人肯要?你倒是說說,找個什麽樣的才能讓我靠得住,要不,這城裏的高天王如何?”


    白音使勁瞪了她一眼,“您又說沒譜的話兒,那些個粗人,哪能配得上您。”她朝隔壁的方向努努嘴,“眼前不是有一個,人家待您是真心實意的。為了您,那麽重的傷都受得,虧您還一口一個不能替人家疼,這得多寒人家的心呐。要我說,別說土匪裏頭,就是北京城裏的文武官員加一塊,人家蔣二爺也是不遜色的。他有心計有成算,也有學問有武藝,將來未始不能成大器,說不準還是個開國功勳,到時候您可就有享不盡的富貴。自然您不希圖這些個,可女人嘛,安穩下來,有個家,有個盼頭,慢慢地也就收心相夫教子了。這裏頭好處多了,要不然怎麽老天爺要這麽安排,必定是有他的道理。”


    她聽完挑著眉,笑得張揚,“果然女生外向!這麽快就被人家策反了,說的頭頭是道。可就有一則,蔣釗是和我一起迴來的,他身上有沒有傷我最清楚。這會兒演一套苦肉計出來,純粹是做給別人看,讓你們這些不明就裏的人看不過眼,好來逼我就範。”


    白音嘖嘖歎了一聲,搖頭半日,“不是這麽迴事,您到底還是不清楚,可別誤會人家了。”


    話裏有話,她示意她說下去。白音長歎,“您迴來也有小半個月了,鎮日在家裏不出門,外頭的事兒自然不清楚。”


    “我也是聽蔣鐸說起,早前高天王讓您去殺五省總督,說好要帶迴他的首級,為的是要大振士氣。他很看重這一環,沒成想您隻是殺了人,卻沒帶迴那項上人頭。前麵軍士浴血奮戰,後頭有人生事不滿,說您原本就心猿意馬,投天王投的不實在。還說您是官宦人家出身,和大夥格格不入,隻怕那五省總督與您家有舊,所以您才故意手下留情,這是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遲早要壞天王的事。”


    她聽得冷笑連連,寒著嗓子道,“既然不信我,為什麽這麽多天,還不見有人來找我麻煩?”


    白音乜著她,“可不是有人幫您頂了麽!所以我說蔣釗這個人心裏有數,倒像是算準了那幫人會進讒言,您前腳剛見完天王,物議才起來些,他後腳就讓人架著進了天王府,露出一後背的刀傷。隻說是他貪功冒進,讓敵軍發現了行跡,您為了救他,不得已才耽擱了天王交辦的任務,這是把責任都往自個兒身上攬。饒是受了傷還不招人待見,這人得多可憐。怨不得他哥哥心裏難受,要是我,也要急壞了的。”


    一後背的刀傷!她愣住,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所謂養傷,原來是這麽迴事。這是安心要讓她欠他的情,欠得讓她渾然不覺,欠得這麽理所應當。


    搖頭咬牙一刻,她暗道,這個地方的確不適合她待。冷靜下來,對著白音道,“既這麽說,我該去看看他。不過白天人多眼雜,我不想叫人盯上。這會兒沒人,我去去就迴。”跟著淡笑著補充,“我不欠別人,這個情早晚會還他,隻是,不會是你心裏想的那種還法。”


    她決絕的去了,白音能說什麽,望著她的背影,輕輕一歎。低下頭,接著做她的活計。


    沈寰跳窗進了蔣釗的屋子,房內的藥味蓋過了原本的熏香,細細辨別,還夾雜著淡淡的血腥氣。他人是趴伏在床上,隻穿了白色中單。背上隱隱透出一道包紮過的傷疤,從右肩胛骨到左邊的腰窩處,縱貫身體。不必親眼看,也能想象有多猙獰。


    可惜了那麽雪白的一身皮膚,她想著,登時啞然失笑。因為知道傷勢不那麽嚴重,關注點自然也不同——也許還是因為她並不覺得心疼。


    他睡眠淺,聽到聲音,自然迴過頭來,朦朧的雙眼,看到她的一刻陡然亮了亮,“你終於肯來看看我了。”


    有驚喜,也有撒嬌,還有讓人無法忽略的,訴不盡的委屈。她自顧自的坐下,也不靠近他。


    “這迴本下的更大了,要想將養好也得再過半個月。”她沒有多餘的表情,接著問,“是誰?都是哪些人在懷疑我?”


    她最關心的是這個?蔣釗目光一黯,“還能有誰,看你不順眼的,陳文德是一個,他身後的神棍負責製造謠言。你別忘了,那迴揭穿蝙蝠夜半敲門的事,因為找不到線索,他們便認定和你這個新來的家夥有關。”


    “不知不覺的,我居然得罪了這麽多人。”她若有所思,搖頭不解,“其實我無足輕重,不過是個殺人工具,又不爭什麽功勞,何必如此?”


    他有些艱難的擺手,順帶調整了一下臥著的姿勢,“這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在別人看來,未必可信。這世上大多是以己推人的人,他們自己滿心算計,滿眼都是利益,自然不會相信有人能懷著純粹的想法,不爭不搶。”


    她點頭,“可是你心裏都清楚,我的,他們的,任何人的心思你都能猜得出。所以你以身相護,讓我免遭他們的逼問。不管怎麽說,我多謝你。這個人情,我一定會還。”


    他對她堅硬的語氣不滿,也有些不安,“你想做什麽?此刻不宜輕舉妄動,我好容易才穩住了局麵,你要是強行出頭,我這傷可就白受了。”


    說著垂頭,聲音暗啞,無奈一笑,“你進來到現在,連一句問我疼不疼的話,都還沒說過。”


    她看著他,輕聲笑笑,“我不喜歡說廢話,受傷當然會疼。所以隻能勸你,好生養著。


    頓了頓,想著此間的勾心鬥角,情不自禁感慨,“我還是經曆的太少,以為你們這些人會懷著拯救天下蒼生的心念,應該更有誌向抱負。其實也不過如此,爭名奪利哪裏都一樣。”


    他同意,頷首是說,“有人的地方自然就有紛爭,有結黨。為謀利,為營私。桃花源隻是文人臆想,真實的世界裏絕沒有存在的可能。”


    “你……不會是心灰意冷了罷?”他緊接著問。


    她想了想,自己從來就沒抱著多大希望,沒有希望,當然也沒無從談及失望。


    “也還罷了,這裏不歡迎我,我就離開。天下之大,總能找個容身之所。”


    他一驚,幾乎要跳起來,牽動傷口,疼得冷汗直下,雪白的臉更顯慘淡,“何必呢?說了哪裏都一樣,你有本事又桀驁不馴,總會有人心生嫉恨。既然來了,就該想著怎麽立足。我……我別的幫不了你,但至少我在這裏還有些根基。天王信得過我,我心裏清楚。你,你可以考慮一下,如果和我……和我在一起,我定然能護住你,不受別人猜忌。”


    等了這麽多天,終於在聽聞她有離去之意時,將這些話傾囊道出。蔣釗偏著頭,認真說道,“我對你的心意,你現在都清楚。無論你願不願意接受,至少應該仔細想想未來的前途。和我在一起,對你沒有任何壞處。日久生情,這種事不是不可能,我,也能等得。”


    他能等,但她不確定自己的心意何時才能扭轉,她可沒有自信能違拗得了那顆一貫執迷的心。


    淡淡笑笑,她無謂激得病人情緒激昂,“再說罷,眼下養傷最重要。”她驀地一揚手,擲給他一支青色小瓷瓶,“這是我師傅留下的,說是治外傷有奇效,我沒什麽機會用,所以不知道有沒有那麽神奇,你試過再告訴我罷。”


    不再逗留,話音落,她人已躍窗而去。清影疏淡,幾個縱身之後,迴到一麵山牆阻隔的自家宅院。


    沈寰清楚知道了誰是敵人,敵人也對她更加留意。她以不動不覺應付外間瞬息萬變,敵人幹脆就主動出擊,請她入彀。


    幾日後,她得到邀約。那位劉仙君的管家親自登門,稱仙君對她仰慕已久,一直未得合適機緣。如今前方戰事穩定,聽聞她傷勢休養無礙,遂決定請她過府一敘。


    該來的總會來,她笑而不語,頷首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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