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難>


    直覺有什麽地方不對,尤其是剛才,他攔阻自己那一下子,力道分明比從前大出數倍!


    沈寰低喝一聲,“快走。”倆人毫不遲疑,縱馬疾馳而去。跑出去十幾裏,後頭風聲兀自不斷。


    他的輕功何時練得這麽好了?她心裏打鼓,胸口又一陣起伏。這一晚上情緒跌宕的太狠,雖然極力掩飾,還是在不知不覺間觸發了從前舊患。


    後麵的人緊追不舍,她知道這事兒沒完。早該了斷的恩怨,不能再拖了。那麽幹脆點,索性就在今天了結了它。


    當機立斷,勒緊韁繩,小黃馬長嘶一聲,立在原地。


    她跳下來,對身邊人說,“你先走,前方五十裏有個長亭,去那兒等我。”


    蔣釗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她,隻問,“你有沒有把握勝過那人?”


    從前有,現在……她提氣,心口愈來愈緊。不過氣勢不能輸,“既然不肯走,不就還有你麽。兩個打一個,再輸了不像話。”


    朗聲笑了出來,蔣釗利落的躍下馬背,一把抽出隨身長刀,順帶抹了抹臉,扯掉那抹滑稽的小胡子。


    一半麵容雪白,另一半隱藏在晦暗中。月色算不得特別透亮清澈,卻還是能將他嘴角的笑容映照分明。


    何患奇站在他二人麵前,笑望沈寰,“師妹,好久不見了,怎麽打扮成這副樣子?鬼鬼祟祟的……莫非是來刺探軍情?”瞟了一眼蔣釗,語氣輕佻的問道,“這人又是誰啊?”


    “你管不著。”沈寰冷冷打量他那一身華服,“看樣子,你是投靠了朝廷?”


    何患奇眨眨眼,“不行麽?俗話不是說,文能安邦,武能定國。我一身的功夫,總得有地方施展才行。你還不是一樣,隻不過你是非要跟朝廷作對而已。”


    話鋒一轉,他忽然神色嚴肅起來,“你不說幹什麽來了,那我就猜猜看。夜半時分潛入營地,你該不會,是專門來刺殺王大人罷?”


    他說完,摒氣等著她迴答,半晌她不言語,他便什麽都明白了,簡直恨不得捶胸頓足,“操,你這個女人,真是我的克星!我好容易投奔了王介瞻,得了他賞識,正準備放手大幹一場,你又,又他媽冒出來壞我的事兒!哎,我說你改個姓得了,別姓沈,姓方,叫他媽方人……”


    “少廢話,說你想怎麽著。”沈寰喝止他,“如果想給王介瞻報仇,就盡管動手。如果不想,咱們就當沒見過,各走各的路。”


    何患奇搖頭笑笑,“這怎麽可能呢?我見了你,一向就走不動道兒,再說我犯不上給別人報仇,我自己的仇,還沒來得及好好跟你討還。”


    還字將將說完,他整個人突然躍起,手中已多了一柄短劍。寒光一閃,直刺沈寰麵門。


    他攻勢淩厲,全是以快打快。四五迴合過去,沈寰已意識到,他的功力大進,出招的手法也與本門武藝不同,竟有種從未見過的陰狠詭異。


    蔣釗插不上手,隻能站在一邊奮力盯緊何患奇。好在沈寰眼下並不吃虧,可看了一刻鍾,他心裏的擔憂不由得再度加深。


    沈寰身上大抵有些舊傷,他能猜測得出,這也是他為什麽一定要跟來的原因。可眼下兩個比自己武藝好的高手相鬥,他又實在突不進去,唯有心裏幹著急。越發目不轉睛的看著何患奇,希望他能露出些破綻,好讓自己能有下手突襲的機會。


    過了四五十招,沈寰暗暗放下心來,何患奇雖然精進不少,卻仍然不是自己對手。隻是他手裏那柄短劍明明占著先機,不知為何卻屢次換劍為掌。正想著,他果然再次虛晃一劍,右臂伸展,一掌向自己心口出襲來。


    如果要避開也還來得及,可她不想再糾纏下去,雖然心口仍是發悶,她依然運勁至左臂,也一掌揮出,全力接下了對方這一掌。


    雙掌相對的一瞬,沈寰已暗道不好!一股洶湧的源源不斷的寒氣自對方掌心傳來,頃刻間便順著自己的手臂一直流淌至筋脈,乃至於心肺!


    蔣釗是眼睜睜看著沈寰跌落出去的,一行鮮血順著她的嘴角蜿蜒流下。她蹙著眉,神情間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苦。


    “師妹,你的功力退步了。”何患奇收劍入鞘,氣息一絲不亂。


    沈寰再提氣,胸膛裏一陣翻湧,幾乎一點勁兒都使不出。喘息良久,瞪視他道,“你從哪兒,學來這一身邪門功夫?”


    何患奇嘻嘻一笑,“師妹,你可真是霸道。許你有奇遇,就不許我也有?好歹我也是比你先入門的。”


    他慢悠悠的笑著,“何況我知道你的軟肋,你中了毒,雖一時能解,卻無法長久去根。尤其是你年紀越長,練的功夫越深,這後遺症發作得就越是厲害。我沒說錯罷?你近來應該已能感覺得到,不然的話,以你現在的功力,隻怕這會兒我依然不是對手。”


    沈寰冷笑一聲,“你承認自己乘人之危了?”


    何患奇嘖嘖歎息,搖頭道,“這怎麽能算是乘人之危呢?是你先算計的我,我再報複你,這是再公平不過的。師妹,你應該知道我這個人,拿話兒激我沒用。我要是講規矩,你也就拿不著那本內功心法了。所以嘛,我今天不光要乘人之危,還要徹底絕了後患。你知道麽,無論走到哪兒,隻要碰見你,我總是要倒大黴的。”


    他真的動了殺心!沈寰滿心焦急,卻無能為力。恍惚間有了瀕死前的感覺,原來自己的一生充滿遺憾,最為愴然的,最為割舍不下的,還是那個她親手放棄了的人……


    何患奇明白機不可失,餘光瞟了一眼持刀的蔣釗,二話不說,手起掌落,直向沈寰頂門擊落。


    長刀砰地一聲擋住了他的手掌,何患奇詫異的看了一眼蔣釗,沒想到這人輕功身法這麽快,原來竟是個深藏不露的。


    何患奇躍開幾步,準備平複一下氣息,再和這個人纏鬥,耳中卻聽到那人著緊關切的叫了一聲,純鈞……


    他不可抑製的大笑出來,一手指著沈寰,滿臉嘲諷,“你竟然用了那人的名字,真是不賴啊。用這種方式懷念你的舊日姘頭,然後再歡天喜地的和新姘頭談情說愛,聽著他叫你的名字,滿心裏想的卻還是那個人……”


    沈寰狠狠瞪視他,隻對蔣釗低聲道,“替我殺了他。”


    話是這麽說,可她知道蔣釗沒有這個能力。她將手輕輕按在他手腕處,然後握了握。她說不出多餘的話,隻希望他能理解自己的意思,她需要時間調理內息,在這個過程裏,他必須拖住何患奇。


    兩個男人很快鬥在一起,何患奇根本沒把蔣釗放在眼裏。然而輕敵的壞處就是容易心浮氣躁,原本以為很容易拿下的人,不想竟因為長兵器的優勢和輕功夠好,竟能負隅頑抗許久。每每當他想要痛下殺手時,對方一個騰挪輾轉,愣是能避讓過去化險為夷。


    不過這個當口,何患奇也沒閑著,他最擔心的還是沈寰恢複功力。所以嘴上不停,旨在擾亂她的心神,“師妹,你找姘頭的眼光還真是不怎麽樣。上一個是三腳貓功夫,這一個還是如此。那姓顧的不是很喜歡你麽?怎麽說不要你就不要了?還是你對人家始亂終棄啊……師妹,這可就是你不對了。不過看在同門一場的份上,我怎麽著也得向著你。他對不起你不要緊,我替你報仇,等料理完咱倆的事兒,我立馬上京去殺了那姓顧的。哎,迴頭要不要把你們倆埋在一處,你可得提前知會我一聲兒啊……”


    沈寰當然明白他的意圖,唯有強行忍耐壓下怒火。可每聽到一個顧字,心裏驀然間就是一陣酸楚。她拚命的提醒自己,這個時候絕不能亂,倘若沉不住氣,中了何患奇的奸計,那顧承說不準會真的有危險。


    即便不為自己,為了那個人,她也要靜下心來,盡快恢複功力。


    蔣釗盡了自己最大努力。拖延得這麽久,何患奇也沒了耐性。他認真應對,瞄準蔣釗疲累的一瞬,驀地裏一腳踢飛他的長刀,將他人點翻在地。


    這下終於好了,隻剩下他一個有行動能力的。他笑看地上的兩個人,尤其是沈寰,她臉上的哀淒那麽明顯,不得不說,還是頗有幾分動人。


    他一點點的走近,也在防備著她突然出手。但她已癱軟在地,像是完全喪失了鬥誌。這樣嬌弱的沈寰,倒是難得一見!


    曾經不可一世的人,在自己麵前倒了下去。這樣的征服感讓他滿心暢快,或許,還可以征服得再徹底一些,畢竟她也算是世間難得的美人。


    一把攬過她柔若無骨的腰肢,察覺出她香汗淋漓,身上一絲氣力都沒有。他漸漸放下戒備,想著是否該從一親方澤開始。


    垂下頭,望向那花瓣一般的雙唇,美中不足的就是有點蒼白,那麽就讓自己來溫暖一下她罷。


    兩滴鮮血滾落在她唇邊,更添豔色!何患奇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盯著那淒絕的色澤,那是他的血!自眉心處流淌出來,因為那裏正紮入了一枚袖箭,箭身沒入,隻留一叢箭尾,猶自露在外麵。


    沈寰嫌惡地踹開何患奇,撐著地艱難站起,再幾番運氣將蔣釗的穴道解開,隻說了一句,“他死了。”


    蔣釗一躍而起,沒理會何患奇的屍身,一把攙住搖搖欲墜的人,“你怎麽樣,還走得動麽?”


    她並沒真正恢複氣力,隻是臨危之時,不得不強行衝破桎梏。經過奮力一擊之後,整個人又再度陷入氣血翻湧的窘境。


    搖搖頭,她說不能,聲音細弱。他眉頭不過皺了一下,雙臂已抬起,將她打橫抱在懷裏。


    溫溫熱熱的胸膛,那麽陌生,又那麽熟悉。有些像她曾經依偎過的那一個。把頭貼在他心口處,聽著一下下急促的心跳,仿佛催眠曲……她閉上眼,安穩的,睡倒在那片堅實的柔軟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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