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眉眼含笑的打趣起他來。這就是又好了,倆人執手相看,笑過之後,一掃方才那點子壓抑淒惶。


    顧承忽然想起什麽,低聲問她,“那個聽壁角兒的,走了麽?”


    這都過去一炷香的功夫,早該走得沒影了,沈寰凝神聽著,告訴他走了,因感慨起來,“每天困在這四方天地裏,左鄰右舍又這麽無聊。想想,還是你剛才的提議好,我都有點期待了。”


    這麽說是為補償他心裏的委屈罷,顧承很是承情,想了想,溫聲建議,“要不這會兒出去逛逛,我陪著你。”


    外頭人多嘴雜,難保有人撞見又生閑話,她心裏雖願意,到底還得為他著想,“方便麽?別給你惹什麽麻煩。”


    她能想著他,就是真招了麻煩,他也不放在心上,“不礙的,你就是願意扮作小子樣兒也沒事。”


    她轉著烏溜溜的眼睛,想起從前他指責過自己的話,反問他,“這會兒怎麽不說,我招搖過市了?”


    他也記了起來,笑著搖首,“你不當街調戲別人家姑娘,我就不說那話。”


    別人家三個字用的好,她聽著高興,瞟著他一笑,“放心,我隻會當街調戲,自家的情郎。”


    他怦然心動,為這個大膽的稱唿,於是大膽起意,低下頭在她唇上狠狠親了一口,順帶在那豐潤處輕輕咬了一下。


    唇峰被啄的地方,一點痛一點麻,還有一點酥一點癢。沒想到這人動了情之後,還挺有幾手會玩的調調。


    她眼中裹挾著驚喜,“不賴嘛,跟誰學來的?話本?戲文?還是春/宮圖?”


    他窒了窒,十分想笑出聲來。一看她就是沒見過那東西,親嘴這種小事,哪本圖耐煩畫它,正經真刀明槍的,還有人覺得花樣兒不夠多呢。


    不過這話,他可不敢當著她麵說,還是別沒事找事的好。


    當下兩人收拾一番,沈寰依舊扮成少年模樣,雙雙出門去了。東風向晚,雖是早春,其時還是料峭得很。


    顧承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或是特別想吃的東西,沈寰琢磨了一會,丟給他一記期許的眼神,“我想去學堂,看看你平常教書的地方。”


    要求不過分,距離也不算遠,顧承欣然同意。世家子弟的族學,掩映在一片粉牆黛瓦下,牆外三三兩兩桃樹,院內幾枝筆挺修竹,隻是北方天氣幹燥,竹子看上去不那麽翠綠通透。


    “還算清淨,就是有點寒酸。”沈寰點評一句,忽然問起,“裏頭冷不冷?有沒有生炭火?”


    顧承望著天兒,享受著有些遲來的關懷,“有,嗣子和各房少爺都在這裏,總不能凍壞了小爺們。”


    沈寰不關心旁人,隻要顧承不必受罪就好。她和他並肩站在槐樹下,不遠不近的看著那院落,隔著圍牆,她開始想象顧承坐在堂上,捧著書的樣子,那時候他臉上應該有著端正的清雅。


    略一低頭,她笑了出來。還沒開口,笑容卻被一聲孩童的吵嚷驚破。


    “哈哈,被我逮到你了。”聲音像是七八歲大的頑童,看不見人,想必是在院內某處貓著。


    跟著是少女尖利的驚叫聲,叫過之後,又慌忙壓低了聲音,喘息著,“嚇死我了,五爺躲在這兒幹嘛?”


    孩童笑嘻嘻的迴答,“我躲在這兒,是為拿人拿贓啊。靈姐姐,太太房裏正要擺飯,這會兒你不在跟前伺候,又跑到這裏做什麽?哎呦,還提著一籃子雞蛋,該不會是從廚房裏才偷來的罷?”


    “少渾說。”少女氣鼓鼓道,“五爺別瞎賴人,你多早晚見我拿過家裏東西。”


    孩童自不生氣,仍舊笑著說,“那倒是。靈姐姐一向是太太身邊最得意的人,平日過手的都是百兩起的銀錢,怎麽會看上這幾個雞蛋。”話鋒一轉,變成了嬉笑的語氣,“那,該不會是要送給顧先生的罷?”


    少女似有一慌,匆忙否認,“哎呀,什麽呀,我怎麽聽不明白五爺的話……”


    分明是含羞帶臊,孩童乘勝追擊,“好姐姐,你心裏都明白的。我的話一準沒錯兒。”說著頓了頓,像是拍著胸脯作保,“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更不會對人說,你是看上了顧先生。”


    少女頓了頓足,也許是惱了,幹脆不再說話。孩童收起頑皮,正正經經道,“既這麽著,你做什麽不和太太說去,興許太太還能成全你呢?”


    幽幽一歎,少女婉轉言說,“人家,不是還在為母守孝,哪兒有心思想這些個事……”


    “怕什麽,錯過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孩童替她著急,一麵慨歎,“要說起顧先生,也怨不得姐姐動心。人品、模樣沒得挑,性子更是好上加好,真是打著燈籠都再難找。”


    少女聽得撲哧一笑,“呦,五爺才多大啊,就想給人保媒拉纖了?滿嘴裏說的是什麽,我可一句都聽不懂。”


    孩童切了一聲,“你們女孩子真矯情,明明心裏喜歡,嘴上偏不承認,沒意思,口是心非!”


    說沒意思,還真就失了耐心,撂下一句你自己看著辦罷,便一陣快步跑遠了去。


    自始至終沒見著這倆人,想來不是從正門進的院子。周遭安靜下來,隻有晚風徐徐拂過,倦鳥歸巢,發出陣陣鳴叫。


    顧承心裏一片坦蕩,也不覺得聽到的話和自己有多大關係,轉頭看沈寰,見她正嘴角銜笑,卻是一抹似笑非笑。


    “一籃子雞蛋,有情有義。”她哼笑一聲,慢悠悠道,“瞧不出你還挺招人的,連養在深宅大院的丫頭,都對你上了心。”


    架不住她陰陽怪氣,顧承連忙搖手,“你別亂說,沒有的事。”放下手,又自然而然的去牽那細軟柔荑。


    他到底沒經過這個,有些拿不準她會不會真生氣,可自己又確實什麽都沒做過,迄今為止連那位靈姑娘是圓是方都搞不清。


    所以除了握住她的手,他也實在想不出什麽打岔的話題。


    沈寰等了半日,見他一言不發,隻一副無辜純良的模樣,心裏覺著好笑,麵上越發深沉。冷哼了一聲,抽出手,轉身就往迴走。


    說不理人就不理人?他立時急了,忙跟上去,一字一句,頗為懇切,“你別誤會,我從來沒招惹過旁人。我真不知道那位姑娘是誰,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幡然迴首,逼得他匆忙頓住步子,“你不知道她,可人家怎麽就剛巧知道了你?”


    這話問得也在理,按說宅門裏的丫頭平日不來學裏,本沒有機會見到他。


    顧承慌忙迴想緣由,片刻後恍然,“是有那麽一次,是這家太太打發人給少爺們送東西,可能是那迴見過一麵罷。”


    沈寰撇嘴笑了起來,“才說不知道,來龍去脈又說得這麽明白。不過見了一麵就讓人盯上,嘖嘖,看不出你桃花運倒是旺得很。別藏著掖著的,實話實說怕什麽,那迴好不容易見了個姑娘,眼睛一定沒少瞟人家罷?”


    怎麽他解釋了,她卻又嫌自己解釋得太清,顧承隻好搖頭,“我真沒在意,你信我,絕對沒亂看別的女孩子。”


    他說完了,她卻還是睨著他半笑不笑。他被看得越發心慌,難道她當真不信自己?


    “我解釋不清,也說不出別的緣故。”他歎了歎,不過會兒功夫,額上已冒出一層汗,“我本來就不會說話,你別冤枉我了。”


    他聲音低下去,有著欲言又止的無奈。她像是忽然心生惻隱,徹底轉過身來,也不用帕子,隻擎了袖口為他擦著頭上的汗。


    “多大的人了,連一句問話都受不住。”她動作輕柔,聲音更是輕柔,眼波中透出清澈見底的愛憐。


    他不禁為自己叫屈,“你那是純粹冤枉好人,哪裏是問話。”


    她笑著低下頭,再抬首,眼中有春水融融,“純鈞?”


    他看著她的眼眸,覺得自己幾乎要溺斃其間,下意識嗯了一聲,算是答複。


    “我好看麽?”她垂下雙眸,低低問道。


    沒有一絲一毫遲疑,他迅速迴應,“好看。”


    她心中暗笑,真是個實在人,問一句答一句,還答得如此簡潔,他是真的不懂怎麽討女孩子歡心。


    趁著他意亂情迷,她輕聲笑問,“比靈姑娘好看?”


    他正專注看她,哪兒有閑暇理會她話裏設下的埋伏,順嘴應和,“嗯,比她好看。”


    “咦,才剛不是說不知道那人長什麽樣?”她得意揚眉,臉上浮現生動明媚的笑,“這會兒可是活打了嘴罷。”


    萬沒想到,她原來在這兒等著他!一個不小心,自己又中了她的詭計,隻怕越發解釋不清了。他想著接下來她的各色嘲諷,一時又起了急,好容易風幹了冷汗,額上卻還一片冰涼,微風過處,侵入肌膚,他不由自主打了一記寒顫。


    她翻來覆去的逗了他一迴,他卻沒有絲毫慍色,隻是緊抿著唇,一臉無可奈何。


    心裏又好笑,又有些疼惜,她忽然貼近了他,仰起臉,半嗔怪半調笑的望了他,一伸手點上了他的眉尖,“呆頭鵝!”


    他微微一怔,終於全明白過來,這是又被她有預謀的徹底作弄了一迴。隻是想清楚了,心底急躁漸消,反而生出一股甜膩的愜意。


    晚風吹過,再沒了寒涼,隻帶著些誘人春意。


    月初東鬥,是十六的滿月,顧承望了一眼,猜想今夜月色該很是迷人。


    沈寰起初半靠在他懷裏,見他抬頭,不由也跟著瞄了瞄月亮,移開目光的刹那,猛地記起,今夜該是她與楊軻會麵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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