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此時已經走出血獄禁區,雖然沒有特意指路,但所有人都知道該怎麽走——厚重的皇庭是炎京夜裏最為閃耀的存在,皇庭牆上五步一盞十步一柱,無論你身處炎京何方,都能遠遠看見那照亮黑夜的皇庭之光。


    “時間緊迫——有什麽我應該要知道的消息?”


    “當第一縷陽光照破皇庭,便是水雲宮登基之時。”奎念弱說道:“水雲現在肯定已經在皇庭中央的登天台上準備,等天一亮,她就會執掌聖劍,鎮壓叛軍!”


    “離天亮還要多久?”


    琴悅詩拿出懷表看了一眼:“大約還有一個小時。”


    樂語點點頭,瞥了一眼遠方仿佛快要燃燒起來的城牆:“叛軍在連夜攻城?”


    “是。”林雪說道:“十萬大軍包圍了炎京,從昨天下午開始就在猛攻南北二門。不過據說是雷聲大雨聲小,雖然炎京現在已經沒多少守軍了,但逃迴來的近畿將士和十二禁衛也能勉強組建起防守,再加上一些世家大族的家丁打下手,憑借炎京的城堅牆厚以及充裕的守城器械,抵擋個幾天不成問題。”


    “完全沒有連夜攻城的必要,也就是說……”樂語說道:“他們怕了。”


    “怕了?”奎念弱有些驚訝:“為什麽怕了卻還要攻城?怕了不應該要撤退嗎?”


    “正確來說,不是叛軍首領怕了,而是叛軍士兵怕了。”雖然來炎京不久,但青嵐顯然很了解炎京的局勢:“我不知道拖延三天登基是出於禮儀還是其他原因,但這三天時間,足以讓這個消息傳出炎京,在叛軍之中引起騷動。”


    “哪怕士兵是出於不滿或者對將軍的崇拜,又或者是被軍隊裹挾,不得不作為叛軍進攻朝廷軍隊,但他們無一例外心裏都懷著對聖劍輝耀的敬畏。甚至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在犯掉腦袋的大罪,他們更容易被聖劍輝耀的消息刺激。”


    “無論城內還是城外,所有人都知道,一旦聖劍輝耀普照萬裏,這所謂的‘靖難’或者‘叛亂’,都會如同冬雪春融般迅速瓦解。沒人可以挑戰聖劍的權威,沒人可以抗衡輝耀的鎮壓!”


    “因此當知道新皇將要登基甚至要執掌輝耀,叛軍的士氣肯定是一落千丈,甚至會出現逃兵——新皇登基之時,便是叛軍人頭落地的忌日!”


    “為了挽救士氣,叛軍將領肯定會宣稱消息是假的,聖劍不存在,但僅僅這樣還不夠,他們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因此連夜攻城,就成了唯一的選擇。”


    “將領必須身先士卒挑戰炎京,表明自己根本不相信炎京的消息,才能激起士兵心中的血氣,才能讓大家相信自己就是勝利的一方,才能令大家放棄思考賭上性命!”


    黎瑩恍然大悟:“這居然是一條不戰而屈人之兵的計謀!”


    “可惜失敗了。”千雨雅平靜說道:“現在唯有聖劍落下,才能喚醒他們心中的恐懼。”


    “那個,其實我一直想問一個問題。”奎念弱舉起手,弱弱問道:“既然叛軍都那麽怕聖劍輝耀,為什麽朝廷不能跟他們談判呢?”


    “因為他們不信!”林雪說道:“我都能猜到叛軍將領是怎麽說服其他士兵——自古以來,聖劍空懸就必須經過二十年時間沉澱才能再次顯聖!兩千年來,數百位皇帝的傳承,沒有一次例外!沒有!”


    “別說叛軍不信,其實炎京城內也有很多人不信。”琴悅詩補充道:“很多世家貴族豪商都已經收拾好細軟,聚集在東西兩門附近的宅邸裏——一旦破城,他們就會讓護衛保護他們衝出炎京,逃離近畿,去其他地方卷土重來。”


    “甚至還有很多人本來就跟叛軍串通,這就是為什麽世家大族的家丁隻能在城防工作裏打下手的原因——朝廷也怕他們直接開門放叛軍進城!”


    “這等自古未有的事,誰會願意相信?”黎瑩歎息道:“而且叛軍首領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他們本來就是趁著聖劍空懸二十年的空檔期,試圖挑戰皇室的位置。他們幹的就是掉腦袋的活,現在或許是他們唯一能攻陷炎京的機會,他們怎麽可能會相信聖劍的威脅而坐下來談判?”


    “也就是說……”奎念弱得出結論:“必須要有人揮下聖劍輝耀。”


    街道上突然隻剩下腳步聲,學生們偷偷觀察樂語的表情,但未能從那張帥臉上看出什麽情緒。


    雖然沒人問,但所有人都很好奇,樂語到底有什麽辦法去拯救炎京,拯救明水雲……因為這是一個悲劇故事,從頭到尾都是一個死結。


    咻!


    忽然一聲尖嘯劃破夜空,樂語他們往後看,發現血獄那邊升起了一朵深紅色的煙花,深深在黑夜裏劃出幾道刺眼的血痕!


    “看來,血獄那邊也做好了我越獄的準備。”樂語說道:“看來一個小時時間不太夠啊。”


    “血獄不遠處便是刑部。”千雨雅看向另一個方向:“在白夜的情報裏,這些天刑部一直有武柱駐守——”


    “無臉,我宣判你死刑!死刑!”


    一聲宛如天誅的雷鳴震吼突然響徹天邊,緊接而來的是略帶諷刺的笑聲:“崔閻,你已經是過去時態了,就別幹涉現在的事了!”


    刑部方向那邊的光線忽然湮滅,整個地區都化為一片漆黑,顯然是有兩位武柱在戰鬥,以至於所有光線都為他們所有,一滴都漏不出來!


    “白夜的逆旅會為我們擋下刑部武柱。”千雨雅接著說道:“但也僅僅隻擋下刑部武柱,除此以外,白夜不會再為我們做更多的事。”


    “我明白了。”


    樂語停下來,迴頭看向她們幾個,路燈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


    “現在,是分開的時候了。接下來的路可能會遇到危險,甚至會發生戰鬥,我隻能獨自一人走下去。”


    奎念弱不滿說道:“我們也很強的,我們不會拖累你的!”


    “但你們會影響我出招的速度。”樂語笑了笑,注意到奎念弱還想說什麽,他伸手揉了揉奎念弱的腦袋:“乖,以後我帶你們去炸白金塔,到時候我讓你第一個上。今天就讓我一個人,獨自去耍帥吧。”


    突然被老師溫柔對待,奎念弱都有點手足無措起來,弱弱地哦了一聲。青嵐瞥了樂語一眼,眉毛揚起。


    林雪問道:“那有什麽事我們可以幫忙嗎?”


    “雖然我覺得你們太過魯莽不顧後果,但你們也確實展現出獨立勇敢的一麵。”樂語說道:“我被關在裏麵三天,對局勢判斷可能出現失誤,所以你們自己說說,分開後你們打算怎麽行動?”


    琴悅詩:“我會迴家整理細軟,如果真的出事,我就跟詩家一起從東門逃跑。”


    林雪:“我去找白夜詢問有沒有其他出城小道,去皇院詢問留校老師的計劃。無論如何,我都會去琴家留口信。”


    奎念弱:“我,我迴家收拾大家的東西,然後帶去琴家!”


    千雨雅指了指青嵐:“我護送她去琴家。”


    樂語看向黎瑩,黎瑩眨眨眼睛,忽然靈台一陣清明,全身都放鬆下來,臉上露出自信的微笑,叉著腰說道:“我是廢物。”


    “聽不出什麽問題,那就按你們的想法去行動吧。”樂語說道:“時間緊迫,我——”


    “等等!”


    青嵐忽然看向黎瑩,指了指她手上的煎餅:“好吃嗎?”


    “啊?”黎瑩看了看自己手裏的半塊韭菜玉米煎餅,點點頭:“好吃。”


    “好。”青嵐直接搶過黎瑩手裏拿著的煎餅袋子,掏出一個餅遞給樂語:“吃點東西吧,不然路上會餓的。”


    樂語一怔,接過餅子啃了一口:“嘖,可惜蜜糖五花茶喝完了,這吃得有點幹。”


    “那你隻能吃口水了。”青嵐瞥了他一眼,樂語頓時迴憶起一些閨房樂事,嘴裏突然分泌了不少口水。


    青嵐順手將煎餅分給眾人,剛好能分完,人人拿著一塊餅啃。黎瑩看著自己手裏的半塊餅,進食速度忽然慢下來,爭取跟大家同時吃完餅。


    “這是不是老師第一次跟我們吃飯?”奎念弱忽然說道。


    眾人一怔,才突然反應過來——樂語好像還真沒跟大家一起吃過飯!她們去飯堂的時候,樂語基本都吃完了,就算沒吃完也會趕緊吃完,非常地不給麵子。


    但一想到這第一頓飯居然在這種情形下吃,沒人能高興地起來。


    “第一頓飯,也可能是最後一頓飯?”樂語笑了笑,兩口將煎餅吃完,“既然你們都做好心理準備,那我也順勢將一些以前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吧。”


    大家頓時好奇起來——老師這麽毒舌,還有話憋在心裏?


    “林雪同學,奎念弱同學。”樂語看了一眼她們兩個:“雖然我沒做錯,但我覺得還是需要跟你們說一聲抱歉。”


    “黎瑩同學,好好鍛煉那份仙血法力。隻要你掌握了力量,哪怕世道再亂,你肯定也能活得很好。”


    “琴悅詩,祝你找到如意郎君。”


    “雨雅。”


    樂語看向千雨雅,沉默片刻,伸手摸了一下千雨雅的腦袋:“真的,辛苦你了。”


    他跟青嵐相視一笑,轉身踏入燈火闌珊的胡同,腳步聲逐漸飄忽消散。


    “剛剛琴老師吃完餅,滿手都是油,小雨你的頭發好像也泛起油光了……”黎瑩開了個玩笑想熱鬧一下氣氛,但她忽然注意到,已經幾個月都維持一張死人臉的千雨雅,臉上居然漏出了情緒波動。


    千雨雅吃完最後一口煎餅,呆呆看著樂語離開的方向,感覺心裏有什麽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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