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外的明水雲緊張地搓手,時而踮腳時而環顧四周,心裏構思接下來應該要說什麽話。


    當房門打開的瞬間,她馬上說道:“紅樂老師——”


    “有公事?”樂語幹脆利落地打斷她問道。


    明水雲搖搖頭:“不是……”


    “那你就是要來找我聊詩與遠方嗎?”樂語攔在門口,平靜說道:“你下午說你明白我的意思,我是相信的……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我不想理你了,明天見——”


    “等等!”明水雲伸出腳擋住房門,半個身子踏進房間裏:“我有事要找你商量。”


    “太晚了,我已經洗完澡了,而且我從來不會晚上加班,調節工作與生活的平衡是成年人的必修課,拒絕加班從我做起……明天再聊吧。”


    “不能明天!”


    “怎麽了,你得了‘今晚不跟我發脾氣就會死’的病嗎?”


    “我不是發脾氣,我,我……”明水雲臉色複雜地看著樂語:“……我隻是想跟你好好談談。”


    “非要此時,非要此地,非說不可?”


    “是的!”明水雲斬釘截鐵地說道:“非要此時,非要此地,非說不可!”


    “為什麽?”


    “因為我明天醒來就再也沒有勇氣了。”


    明水雲視線降低,明明她是主他是仆,但她卻連對視都不敢:“對於我來說,有很多事都是必須憑著心口那一口氣才敢去做,不然錯過了,就真的錯過了。”


    “紅樂老師你很厲害,很果斷,做事雷厲風行,但我不行,我就是這麽拖泥帶水,哪怕知道自己應該要做什麽,卻還要全世界為我讓路。”


    樂語看著明水雲發間的旋兒,發現她幾乎是看著自己的腳尖說話。


    明明是想說一些很帥氣的話,但聽起來卻像是懇求。


    卑微得就像是拿著手寫簡曆來大公司求職的肄業生,又或者是明知道對方是真正的巨人,卻仍舊發起衝鋒的唐吉柯德。


    樂語倒是想直接趕她離開,徹底完成自己的《劍主調教計劃》,但話到嘴邊又咽迴去了。


    ‘冰血體質’可真是殘酷,它令樂語不該殘酷時殘酷,隻因為他心懷殺機;它令樂語該狠心時不狠心,隻因為他心存憐憫。


    樂語知道,如果他真的拒絕這場談話,明水雲會乖乖離開,但樂語未來隻能得到一張普通白板級別的劍主卡【皇女·明水雲】,甚至可能是殘缺灰色級別【軟弱少女·明水雲】。


    好處是樂語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能力,不需要擔憂劍主拖自己後腿;壞處當然是劍主幫不上忙,像【天下歸心·明雙鯉】那種史詩英雄級別的劍主,幾乎是憑一己之力帶飛涅若,涅若可以盡情浪盡情摸魚,樂語說不羨慕那肯定是假的。


    最重要是,雖然說樂語是因為主人的任務才來皇院教書,但因為前一世的教育宣傳,樂語也是以教師品格自律,無法對明水雲這位學生視而不見。微博鍵政家、知乎教育家、泥潭情感大師等等職業之魂在他體內熊熊燃燒,是時候展現真正的技術了!


    為了能培養出稀有精英以上級別的劍主,為了實現自己好為人師的欲望,更是為了……


    ……減少一位沉默的成年人。


    鼓起勇氣找別人訴說那些天大的事,但別人不想聽、不理解、不尊重,反而認為你隻是‘矯情’‘借口’‘為什麽別人沒有就你這麽多事’的感覺,樂語也懂。


    所以他越來越少袒露心扉,越來越沉默。


    年輕時那些洪荒猛獸般的情緒,確實不值一提,但不丟人。隻是可惜,他很久以後才明白這個道理。


    看著明水雲,樂語恍惚之間仿佛能看見零號機的影子——那個仿佛是流水線生產出來的沉默的成年人。他心裏暗歎了一口氣,說道:“我們去墜星湖那邊走走吧,你等我換件衣服。”


    這麽一會兒功夫,樂語已經想好怎麽解決目前的狀況。現在千雨雅應該和琴悅詩接頭了,不讓千雨雅暴露荊正威死訊是目前的第一要務,進去臥室先哄住千雨雅,然後讓琴悅詩跟千雨雅等會兒離開,自己今晚跟明水雲完成人生商談……


    將麻煩事分開來解決,就變得簡單多了。


    然而當樂語轉身的時候,樓梯間忽然響起腳步聲,明水雲頓時臉色大變鑽進樂語房間裏。


    “是鑄顏導師!”明水雲馬上關上門,一臉驚恐:“他上來了!”


    學生本來就不允許進入教師宿舍,更何況她一個女學生深夜來找男老師——哪怕她是輝耀皇女,哪怕他們的關係是劍主與劍鞘,鑄顏也不會有絲毫留情。


    昨天明朝顏被他抓到在課堂上睡覺,直接罰站補課打手板三連,明朝顏都被打哭了。就連明雙鯉在鑄顏麵前都乖巧得很,絲毫不敢越距。


    “他住在這裏,路過不是很正常的嗎。”樂語聳聳肩,他又不是學生,甚至不打算在這裏長幹,自然不會怕‘皇院之絕兇??虎’鑄顏:“等一會他離開了你就去樓下等我——”


    嗒。


    鑄顏沉重有力的腳步聲在外麵走廊停下來,片刻後,樂語聽到香煙燃起的聲音。


    “……啊。”樂語忽然想起來了:“他好像住在這一層,晚上吃完飯迴來會抽半小時煙才迴去……”


    明水雲跟樂語對視一眼,然後她便過去坐在客廳的椅子上,說道:“那就不用出去了,半小時足夠結束我們的談話了。”


    樂語看了一眼臥室房門,聳聳肩說道:“行。你想談什麽?事業、家庭還是理想?”


    “我們。我想談談我們的關係。”


    “……真是奇妙的說法。”樂語挨著牆壁,抱著雙手說道:“我們的關係不是早就定型了嗎?你對此還有什麽疑問?”


    雖然說樂語願意跟她談,但也隻是給了她一個辯論的機會。如果她的發言過於稚嫩孩子氣,就別怪樂語對她進行社會毒打再教育了。


    “但我們的關係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水雲輕聲說道:“我……我將你和我的事告訴了我的朋友……”


    “你說的那個朋友,該不會最近也改姓‘明’了吧?”


    “……嗯。”


    “太棒了,你將我們的事告訴了你的好姐妹,然後你打算聽從好姐妹的建議來改進我們的契約關係——現在我隻能期待你沒在你的姐妹集會裏狠狠吐槽我的特殊癖好了。”


    “你能不能別這樣說話!”


    明水雲忽然大聲說道:“你對我不滿就直接說出來,為什麽要這麽……這麽的……”


    “因為我不可以對你有不滿——”


    “你別這樣糊弄我!”明水雲搖頭:“如果你真的沒有不滿,你就不會這樣說話。你是故意用這種拐彎抹角的句式來擠兌我,惹怒我,簡直比直接批評更令人難受。”


    “因為我就是這樣陰陽怪氣的爛人。”樂語攤手說道:“生而嘴臭,我很抱歉。你的運氣不太好,論戰鬥力我不是第一,為人處事也不是第一,不過現在看情況,教書育人我倒是有點信心爭第一——雖然我連【銀血八奇】是哪八奇都沒編好。”


    明水雲堅定地搖頭:“不,你不是,你是故意這樣用這種方式處理跟我的關係。”


    “誰說的,我懟我妹妹的時候說話更狠,不信你去找她問問,她可以跟你罵我罵一整天——”


    “因為你想保護她!”


    樂語虎軀一震。


    臥室裏的琴悅詩也貓軀一震。


    千雨雅將耳朵貼著房門,聚精會神地聆聽外麵的對話。


    樂語急了:“你別含屎噴人——”


    “我早已做好為我的理想燃燒殆盡的覺悟,就算我死在那一晚裏,我也隻會有遺憾而不會後悔。”明水雲站起來跟樂語對視:“你也一樣,證據就是你主動豎起一層牆壁拒絕跟任何人建立更加親密的關係,甚至主動疏遠親人。我不認識以前的你,但我肯定,你以前肯定不是這樣跟你妹妹相處的!”


    “你做好了孤身一人赴死的覺悟,所以不希望有人為你的離開而傷悲,對麽!?”


    草(本植物)。


    明明論據論點都是錯的,但不知為何整個推理過程挑不出一絲錯誤——樂語都不用問,就知道臥室裏的琴悅詩肯定已經想歪了!


    “盡特麽扯淡!”樂語大手一揮:“我隻是想用這種說話方式讓你乖乖聽話,別給我搞出那麽多麻煩——譬如偷偷將我的情報告訴你的好姐妹,真是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哎!”


    “是啊,你當然是為了讓我乖乖聽話。”明水雲說道:“我知道,我沒雙鯉姐那麽優秀,甚至跟其他人比也沒什麽特別之處,我幫不了你太多忙,隻能在後麵看著你戰鬥……但我不願意這樣。”?“那你想怎樣?指揮我戰鬥嗎?每個迴合給你四個指令,‘攻擊’、‘防禦’、‘逃跑’、‘使用技能’?還是讓你在戰鬥前,大喊一聲‘就是你了,上吧琴樂陰’?”?“我說了,別這樣跟我說話!”


    明水雲舉起拳頭,似乎想動手,但意識到雙方戰力差距後又放下來了:“我想跟你成為同伴……同生共死的同伴。”


    “你是不是看了什麽熱血小說,熱血上腦了?”樂語歎了口氣:“既然被你看出來了,這樣吧,我可以不再那樣說話,但你老老實實聽我的命令,安靜地在一邊注視著我,我保證你可以活到最後——”


    “僅僅是活著就夠了嗎?”


    明水雲搖搖頭:“我父親跟我說過一句話:‘僅僅是活著就夠了嗎?不,我還要更多’——如果真的能獲勝,我希望是我和你一起奪取的勝利。”


    “你認為你可以增加這場遊戲的勝利幾率?”樂語好笑道:“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對!”明水雲執拗地說道:“如果你願意袒露心扉與我真誠合作,肯定能增加勝利的可能性!”


    樂語眯起眼睛,語氣開始不善:“你還真是沒事找事——”?“如果說你那樣對你妹妹,是為了保護她;那你這樣對我,是為了利用我吧?”


    明水雲盯著樂語,樂語沒有說話。


    他還是不習慣說謊。


    “你的第一個願望,是希望我厭惡你,這樣當你許第二個第三個願望時,你就不必背負任何感情包袱。”明水雲輕聲說道:“我一開始也不明白你為什麽要許下那樣的願望,你的行為是完全違反常理的。但聽完你的第一節課,我就隱隱明白了……”


    “你跟荊正威一樣,都擁有著殘酷而猙獰的溫柔。我朋友提醒我,你明明可以用更完美的姿態來麵對我,控製我,誘導我,你不可能做不到——想對付一個十幾歲的少女,你應該有很多辦法,根本不需要如此麻煩。”


    “唯一的原因,就是你希望我討厭你,對吧?”明水雲昂起腦袋看著樂語:“因為你不想用甜言蜜語欺騙我。”


    “恰好,我也不想蒙在鼓裏。”她伸出手:“就讓我們進行真誠的合作吧——我要利用你,你要利用我。在遙遠路途的終點,我們將履行最初的諾言。”


    房間一時間有些靜謐。


    明水雲屏住唿吸,感覺心髒激烈跳動——她已經盡力了。無論如何,她都不願意將所有籌碼壓在劍鞘上,她必須要親自參加這場遊戲。


    就算未來是萬丈深淵,她也要自己親自走下去。


    樂語伸出了手。


    揉亂了她的頭發。


    “迴去睡覺吧。”樂語平靜說道:“別想太多有的沒的,明天醒來你就會意識到自己現在說的話是多麽令人羞恥。”


    明水雲撇開他的手,問道:“為什麽你要拒絕?”?“為什麽我要接受?”樂語笑道:“姑且不論你說的是對是錯,但如果你認為自己三言兩語就能改變我的決定,那你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明水雲咬緊牙關盯著樂語,沉默片刻後說道:“你不能拒絕。”


    “憑什麽?”


    明水雲脫口而出:“就憑我是你的飼主!”


    哇!


    臥室裏的琴悅詩下意識捂住了千雨雅的嘴巴,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瞳孔裏看出驚訝和好奇。


    飼主!


    沒想到皇院之內,居然還有此藏汙納垢之事!


    快多說點,我們要批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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