齋飯是四個素菜,還有一碗煎香藥糖水,也被稱為浴佛水,意穠拿在手裏的時候就覺得一定不會好喝,沒想到味道竟然不錯。方入口時隻覺得苦,匝味半晌才能品出絲絲的甘甜來,這甜味也淡,但它掩在苦中,便讓人甜得萬分歡喜了,等一碗湯水入腹,甜苦皆不見,唇齒間隻餘淡淡的清香。

    浴佛之後還有放生會,水上有許多小船來往賣龜、魚、螺、蚌等,以供人們放生之用。這一天連京中各處的肉鋪都是要關門的。

    放生會這種活動是小姑娘們愛參加的,淩氏用過齋飯之後就迴到了沈府在三千海嶽的宅院歇午晌,意穠則被季悅邀請到她家的船上一起去放生。

    因季老夫人篤信佛教,這一年中總要有一兩個月是住在三千海嶽的,故而季府特意在海水上備了條畫舫,無論是遊水觀景,還是乘船往來都方便。而季悅再過幾日就要去南京她的外祖家,她便請了這些親熟的小姑娘們一起,今日這一聚也就算是一次離別宴了。

    因沈意秐的病還未好利索,她倒是想來的,但是趙氏不允,故而她今日並沒有前來。

    雖說是在季府的船上,但畢竟也是水邊,淩氏擔心會有什麽意外,便特特命了綠蟻要寸步不離意穠身邊。

    現在水上遊船極多,眾人都爭相登船放生,沈府也包了一艘船,原是預備著給沈老夫人觀景致的,但是沈老夫人今日興致不高,如今淩氏又成了長公主了,雖說隻是空有其名,但她若想讓淩氏立規矩那幾乎就是不可能的,所以淩氏帶著兩個兒媳婦迴去休息,她除了點頭,連甩臉子也不能。她心裏窩著口氣,在船上待了一會兒就迴去了。

    而季悅已經派人來請意穠了,不是季悅身邊的大丫頭問桃,是一個名叫問月的二等丫頭,問月倒是不愧對她這個名字,長了一張圓圓的臉兒,笑著道:“我們姑娘讓奴婢來請沈五姑娘過去,今日天氣好,我們姑娘說法相林那兒的石榴花開得極好,一會兒再乘船去沿水賞石榴花。”

    宣和帝雖然已經決議封意穠為重章公主了,但是因為還未冊封,故而還是稱為沈五姑娘的。

    意穠其實一直在猶豫要不要過去,畢竟是季府的船,她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季恆,若是遇到了,更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但如果不去,也就太打眼了些,她一時也想不出好的理由來,便起身帶著彤魚和綠蟻跟著問月一起去了季府的船上。

    季府的船十分寬敞,因水上風大,所以舷窗都是鑲的整塊琉璃,坐在船艙裏望出去,視

    線極為開闊。

    眾位小娘子手裏都提著要放生的龜魚等,意穠也命人買了兩尾金黃色的鯉魚,用琉璃罐子盛著,琉璃罐子外又罩了網兜,她提在手裏,跟大家一起在船上放生。

    放完生她們也沒有立即就迴去,而是按照季悅之前定的計劃去了法相林,在法相林靠近水畔的地方有一個極大的花圃,站在船上遠遠望去,隻覺得榴花似火,像一匹瑰麗萬千的錦緞,美得轟轟烈烈,美得活潑生動,美得將這世間最耀目的顏色集於一身。

    意穠本是帶著遲疑的心情來的,此時見了也覺得世人對榴花的盛讚果然不虛。

    原本是預備著賞完石榴花就迴去的,但是畫舫卻行的極慢,這些小姑娘們也不急,嘻嘻哈哈的將沿途風光都瞧了個遍。到了晚上,一眾小娘子們就更不想走了,此時的水麵上那才叫一個好看呢,整個河麵上都是眾人燃放的佛燈,點點燈火蜿蜒而去,忽明忽暗、飄忽不定的如同繁星閃爍的火光。

    大家高高興興的圍坐一圈兒,趙姝就提議要玩投壺,投不進的就要飲酒,這裏可沒有什麽姑娘家喝的百花釀、合歡酒,隻有溫好的燒刀子,還沒開始呢,就有人打了退堂鼓了,也有不少姑娘家的長輩派人來尋,有幾人就陸續的起身走了。

    意穠是說什麽都不肯喝那燒刀子的,便也告辭迴到了沈府包的畫舫上。此時外麵已經不似先前那般熱鬧了,人們漸漸散去,隻餘下喧囂過後的寂靜。她坐在舷窗旁望著外麵,天上隻有一彎清瘦的弦月,月光清清泠泠的灑落下來,映著燈火,仿佛這世間的一切嘈雜都不見了,餘下的隻有靜謐與溫馨。她就這樣隨畫舫漾在水麵上,有一種不知何處歸去的滄粟之感。

    她一直理不清自己和季恆的關係,上一世的喜歡與這一世的刻意疏離,她不知道哪一個才是她真實的情感,不過此時,在浩渺滄浪的相襯下,她的本心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畫舫緩緩行進,快要靠陸登岸時,周圍越來越嘈雜,好像有許多船隻都擠過來了一般,漸漸的意穠乘的這艘畫舫就被周圍的船隻頂.撞了好幾下。

    意穠就皺著眉問是怎麽迴事?

    綠蟻最為警覺,出去打探了一下,迴來道:“姑娘,好像是有兩艘船因為擁擠發生了爭執,看著都是商戶的船,這會兒兩家都氣不過,紛紛喚了幫手前來,所以船隻都擠在這一塊兒了。”

    每年浴佛節幾乎都會發生類似的事情,因為船隻過多,水麵畢竟有限,有時兩船相撞實在尋常不

    過,其實若是兩家都是大度的,隻互一施禮也就過去了,船速都不快,撞一下也就是輕微震動。但是這兩家都不肯相讓,於是就爭執了起來。

    意穠鎮定的讓船夫想辦法將船靠岸,她帶了許多家丁,身邊還有綠蟻在,也實在不必怕什麽。

    但是船隻過多,擠在一起難以行進,而且已經能隱隱聽見兩方的高聲對罵了,幸而這船夫也是個老手,硬是擠出了一條路來。隻是他卻沒注意到,兩側的商船看似不動,卻在有意的將他們往南邊的方向引,也不知走了多遠,斜喇裏忽然就衝過來一艘船,將沈家的船撞出了十幾米遠,這力道太大,又是突如其來的,意穠猝不及防,幸而有綠蟻眼疾手快將她扶住了,而兩側本來正吵得喧天的船隻都商量好了似的,竟讓出一條路來,意穠所在的這艘船飛快的向前方滑行而去。

    兩側的商船上有一些無賴和登徒子跳上了沈家的船,沈家帶的家丁雖多,可也架不住對方的人更多,綠蟻護在意穠身邊,不過過來招唿的人越來越多,綠蟻就有些分.身不暇了。

    意穠此時才意識到,這是一場精心的謀劃,她的處境已經十分危險了,而綠蟻自保還可以,若帶上她,她們兩人就一個也跑不了。

    她絕對不能落在這些人的手裏,哪怕什麽事情都沒發生,也絕對不能。最後她咬緊了牙關,趁有綠蟻的掩護,在一處水流湍急的地方迅速的就躍入了水裏。

    她不會鳧水。

    她躍入水中的地方水流又急,直將她衝下去十幾丈遠,當水從四麵八方灌進她口鼻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沒有知覺了,眼前是漆黑的一片,像是做了一個夢,她看到了上輩子的季恆。

    她沒見過他在官場上的模樣,好像更內斂,也更沉默,他想辦法將沈潛送去了西疆領兵,讓宣和帝有所忌憚。他一直在努力的試圖勸說他的祖母和季夫人,但季夫人還是得了他祖母的默認,在沈家大房透露了結親的意思時而欣然同意了。

    他已經不再是毛躁的少年郎了,感情於他而言重要,卻沒有重要到非其不可的地步。他身上肩著整個成國公府,他能任性一次,不顧意穠已經衰落的家世;但是他不能任性一輩子。

    意穠死後,他大病了一場,病好以後便執意與沈意秐退了親,娶了左大夫之女。

    意穠在夢裏一直哭,被救上岸她吐出幾大口水後,才慢慢迴過神來。

    此時她身上的衣裙已經濕透了,釵環都掉了,發髻也散了下來,現

    在的樣子真是要多狼狽就有多狼狽。

    不過美人便是再狼狽,也是一種可憐可愛的模樣,意穠穿得又是春日裏的薄衫,在月色之下,打濕的綃紗貼在她的身體上,有一種近乎透明的玲瓏剔透之美。

    容錚拿眼睛看了看她胸前的鼓鼓脹脹,才十五歲的小姑娘已經開始發育了,綃紗的料子根本就遮擋不住什麽,小包子如蓓蕾般俏立立的挺著,腰肢纖細,雙腿長而直,美得像清水洗滌過的花蕾,美得嬌嫩妍麗。

    隻是,好像沒怎麽帶腦子,大朝會時她就犯過一次蠢了,眼睛亮晶晶的看著他,竟然想讓他幫忙,那時他若是幫了,她日後再想嫁人隻怕就隻能一頂小轎子從角門抬進去了。這一迴更好,若不是他命人盯著,她差點兒就被人害死,不過他倒是沒想到,她這種嬌氣的小姑娘竟然有勇氣躍入水中,還是選在水流最急的地方,幸而沒有撞上暗石,否則就算是撈上來,也救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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