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在尹之燕成為她嫂子之前,她對尹之燕並不熟悉,她們所處的圈子不同,交集也就少些,但是這一世,她就格外留意尹之燕了。

    過了三月二十,天氣驟然暖了起來,定國公府照例給主子仆婦都做了新衣衫,闔府上下都喜氣洋洋。

    意穠跟沈意秐是一樣的,都是六套衣裙,兩副頭麵,但是沈老夫人以沈意秐行過及笄禮了為由,又給她單添了支嵌彩寶的蟲草簪子,是當下的最新款式,一隻胖乎乎的蜘蛛臥在蘭草旁,頭部和肚子各鑲了藍寶跟紅寶,既顯貴重又顯輕巧討喜。蜘蛛又有“知足常樂”的意頭,這一支簪子雖小,卻是各項好處都占全了。

    意穠上輩子因為此事還哭鬧了一場,不過現在一直忿忿不滿的倒變成了淩氏,“一會兒阿娘就讓人去請宋文清大師給你雕兩支簪子來,一定比秐姐兒的還要好!”若不是因為沈老夫人是她的婆母,她早就該埋怨上了,此時就連埋怨也不能指名道姓,實在憋屈得很。

    意穠笑道:“就讓祖母疼三姐姐去罷,我有爹爹跟娘親疼就足夠了!”

    倒把淩氏說得心裏一酸,想開了覺得也罷,反正自她入府起,沈老夫人就不大看得上她,連帶著她生的這三個兒女也入不了沈老夫人的眼,現在爭這一枚簪子的閑氣又有什麽用。

    意穠卻是真的沒將這枚簪子之事放在心裏,她一直擔心著另外一樁事,“大哥什麽時候走?”

    淩氏詫異道:“你這兩天倒怎麽關心起你大哥什麽時候去山西了?”

    意穠當然不能把真實的原因說出來,便攀著淩氏的手臂道:“爹爹不是讓大哥去跟西戎換皮貨麽?我想要塊好皮子,等天冷了好給娘做個大氅。”

    淩氏就伸手點一點她的額頭,笑道:“把你嘴甜的!我看是你自己想做個大氅吧。你爹爹的意思是等這兩日戶部的交接手續都辦好了就走,大約也就三五日了。”

    意穠道:“大哥這一去就要幾個月不能迴來,等大哥起程那日,我想去城門口送一送大哥,好不好?”

    淩氏想了想,又見意穠眼巴巴的瞅著自己,就點了點頭。這個要求也不算過份,總歸她隻坐在馬車裏,也沒什麽妨礙,到時候身邊多跟著些丫頭小廝也就是了。

    隻是還沒等到沈洵起程,倒先等來了沈意秐房裏的大丫頭之梅,之梅穿了身淺綠色的窄袖,先躬身揖禮,嘴角微翹,笑道:“給五姑娘請安,我們姑娘讓奴婢來給五姑娘送對明珠小墜子,另外明日大夫

    人為姑娘辦了賞花宴,請五姑娘過去玩兒。”

    意穠命彤魚接過來,笑道:“你迴去替我多謝謝三姐姐,這小墜子好看的緊,明日我就戴這個去。”

    之梅笑著應下,就退下去了。

    彤魚撇撇嘴道:“三姑娘倒會做人情兒,老夫人偏著她,她就裝出一副大方的姿態來,送來這麽一對東西。這珠子瞧著也普通,姑娘哪裏稀罕她的?”

    意穠上輩子因為那枚蟲草簪子的事,根本就沒收沈意秐送來的這對小墜子,連賞花宴也沒去,後來也不知怎麽竟傳揚開了,沈家五姑娘倒落下了一個小氣的名聲。意穠拿起那對明珠墜子細細瞧了瞧,笑道:“這珠子雖然一般,可這手工卻是宋文清的手筆。”宋文清以製簪勝名,極少做其它東西,這對明珠墜子打眼一瞧普通的很,隻有細端詳紋路才能看出那細細的金托兒上鐫著一個小小的“清”字,這對墜子也算難得了。

    隻是意穠一時卻沒想明白,這個時候趙氏為何突然要辦一場賞花宴?直到意穠到了地方,才領悟過來,趙氏這也太司馬昭之心了。

    本來天氣上暖之後,各個府上的宴請便層出不窮,除了一些正經子的喜事,滿月做壽之類,餘下最多的就是賞花宴。各家都有年紀相當的娘子,收到了別家的請帖,自然就要迴請,請來請去,幾乎各個府上都得辦上一兩次。這種宴請意穠上輩子常常參加,姑娘們之間總有些攀比好勝的心理,不論詩詞琴藝,總想高過別人,意穠那時也不能免俗,否則也不會日夜勤練小楷,就為了想要一個虛浮的美名。

    不過現在辦賞花宴總還是早些,往年大都要等到四五月份,牡丹盛開時開始的,而且請的也往往都是相熟的閨閣娘子。

    但是今日趙氏所辦的這場賞花宴,除了請了一些與沈意秐要好的姑娘外,竟還請了各府適齡的郎君們,趙氏亦是借口自己出席,竟還邀請了幾位夫人奶奶。意穠去的時候,便看見趙氏那萬年不變的臉上掛著笑容,正在與成國公府的季夫人說話。

    因為意穠猜出了趙氏的心思,便覺得趙氏現在的行為也太過明顯了些,但是旁人不知內情的,倒也沒察覺出異樣來。

    趙氏仗著自己是趙皇後的親妹妹,對誰都愛搭不理,若是有反常的舉動大家一定會注意,但今日她的反常舉動是對著季夫人,大家也就覺得沒什麽反常了。

    眾人能有這樣的想法,實在是因為成國公府,不僅成國公和世子簡在帝心,而且兒孫出息的多,季夫人又生了季

    恆那樣一個俊朗無儔、光華奪目的兒子。上趕著季夫人的人多得很,趙氏又能怎麽樣,也不差她一個。

    而定國公府雖然也是國公府,但也隻是外在瞧著攢花簇錦罷了,這一代的郎君們除了沈珩之,再沒一個有出息的。上輩子季家與沈家二房意穠定親,而不是與沈家大房沈意秐定親,便是季恆的祖母覺得沈家大房不堪大用,日後前程反不如二房,況且季恆與沈潛並稱京城雙璧,沈潛自然也是極有本事的,而且季恆的祖母一直便瞧不大上趙氏的作派。

    這次賞花宴被安置在了飛華亭,旁邊有一個鑿開泉眼擴建而成的湖,湖中作堤以接亭,又在堤上架了一道粱直入於湖中,粱上又架石立一小亭名玉澗。這個時令楊柳新綠,堤岸上杏花皆已盛放,嬌嫩的花瓣如過了清水似的紅,淺淺的,帶著少女般的羞澀。

    郎君們都被安排在飛華亭中,而娘子們則與之隔湖相望,聚在梁上的玉澗亭裏。早晨剛起了霧,這會兒雖然散了些,水氣卻仍重,伴著細細的絲竹聲,倒有種朦朧的況味。

    意穠從梁上過,剛踏入玉澗亭,就聽有人嗤了一聲,道:“還是一家子的姐妹呢,竟比咱們來得都還晚些!怪好意思的!”說話的是一位容色俏麗的姑娘,五官精致,她是沈意秐親舅舅雲陽伯的嫡幼女趙姝,她比意穠還要小上一歲,卻像模像樣的同大人一般梳了高髻,鬢邊簪了幾朵杏花,連成一串圓弧形,嬌俏雅致。

    上輩子意穠最討厭的人就是趙姝,兩人見麵說不上兩句話就能臉紅脖子粗。趙姝從小被嬌慣的不像樣子,看人跟趙氏簡直一個樣兒,將下巴抬得高高的,她倒比沈意秐更像趙氏的女兒。

    其實趙家也算是奇葩,沈意秐的舅舅趙宗廷是鎮國公府趙家的嫡長子,偏偏被雲陽公主看上了,鎮國公府出了位趙皇後,且趙宗廷又是嫡長子,將來是要繼承爵位的,怎麽肯自毀前程去尚公主?也不知這位雲陽公主後來使了什麽手段,硬是逼得鎮國公府不得不點頭同意。趙宗廷再不能承爵,雲陽公主怕他委屈,便向隆慶帝請旨賜趙宗廷一個伯爵,又將公主府更名為雲陽伯府。兩人成親之後倒也恩愛非常,雲陽公主接連生了一子一女,這個女兒便是趙姝。

    趙姝有這樣一位強悍的公主親娘,跋扈的性子怎麽肯收斂?

    意穠記得上輩子趙姝十五歲就成親了,並且當年就懷了身孕,卻不知何故滑了胎,之後就一直再難有子嗣,雖說有公主親娘做靠山,然而夫妻之間不如意,便是公主也奈何不得。

    意穠笑了笑,對沈意秐歉意道:“對不起三姐姐,我來晚了,因為大夫囑咐早晨這頓藥一定得在辰時三刻吃,這才耽擱了。”

    沈意秐立刻關切道:“五妹妹的病還沒好利索麽?都是我的過錯,想著咱們相熟的姐妹都在,你見了也會歡喜,便把你叫了來,五妹妹一會兒若是覺得身子不舒坦,萬不要忍著,我讓人送你迴去。”

    趙姝在一旁冷哼一聲,道:“病秧子!真晦氣!”

    大家聽了都覺尷尬,卻也沒人敢對趙姝說什麽。

    又見意穠依然笑意盈盈,全當作沒聽見,眾人也就不再理會趙姝的話了。

    倒是沈意秐微微愣了一下,意穠耳畔墜著的那兩粒明珠耳鐺,被日光一晃,便發出晶瑩的光芒來,輕輕晃動,襯得意穠凝脂般的膚色越發好了。

    她這兩次見到意穠總是隱隱覺得這位五妹妹似乎跟以往不大一樣了,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一樣。

    過了一會兒,郎君們也都在對麵的飛華亭中坐好了,玉澗亭裏這些娘子們立刻都收了嘻嘻哈哈的嘴臉,擺出溫婉嫻淑的樣子來,眼睛卻不停的往飛華亭那裏瞟。

    等到季恆跟沈潛等一行人走到飛華亭的時候,身邊這些姑娘們的臉飛快地就紅了,雖說姑娘家該矜持,卻仍有不少人已經按捺不住或向季恆或向沈潛看去了。

    意穠卻不自覺的握緊了手裏的帕子,上輩子她與季恆定親後,季恆曾多次托沈潛給她送東西,她那時滿心都是歡喜,但是在她家中失勢之後,他立刻就掉轉頭要去娶別人了。

    她強自抑製住才能沒抬頭看向季恆,可是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覺得有一道目光向她投射過來。

    接著就聽有一個姑娘小小的驚唿了一聲:“季家表哥剛剛看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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