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如箭,很快就到了許盈十五歲這一年。


    這天上著體育課,自由活動時,許盈在籃球場外跳繩。


    她的身高這兩年長得比較慢,好不容易才到一米六七,距離一米七還差些距離。


    忽然腳下滾來一個小石子,許盈險些沒摔倒,偏頭看向圍欄。


    江靈手裏拎著一個塑料袋,在跟她熱情招手。


    許盈轉身背對她,表示不想理睬。


    沈靳舟叮囑過要離她遠點。


    自從沈靳舟讓江靈轉學之後,在學校是少碰麵了,但在外邊她們也沒少偶遇。


    不僅有好幾次,許盈和祁莫一塊出去吃東西的時候都碰見了。


    還有那次,許盈同父異母的弟弟許旻言帶人去欺負她,江靈恰好看見還救了她一迴。


    許盈當時問江靈為什麽要幫她。


    江靈說,沈靳舟給她的錢還沒花完,都是看在錢的份上。


    許盈這才知道那天在郊區別墅的時候,沈靳舟跟江靈說過什麽。


    今天江靈明顯是專門來找她。


    許盈瞧著地下又扔來幾個小石子,沒好氣衝她喊:“你有病啊!”


    江靈笑容不減,精致的五官長開了,愈發神采漂亮。


    “矯情鬼,借我點錢唄。”


    許盈明顯不想理她:“我跟你又不熟,幹嘛要借給你。”


    江靈故作隨意,用手指卷起垂直肩膀的幾根頭發,“聽說你哥哥很快又要迴來了,你不借的話也沒關係,到時候我就打扮得漂漂亮亮,去找他要。”


    “你敢!”


    許盈果然急了,氣衝衝跑去圍欄邊上,一把奪過她手裏剛開的啤酒罐,怒摔在地上,“我警告你,你要是還敢出現在他麵前,信不信我就找人揍你!”


    江靈心疼地上涓涓而出的酒,琥珀色的瞳眸有些迷離不清,低頭悶笑了下。


    “我姑姑的墳墓要被征收了,沒有得到多少的賠償,我想把她轉移到更好的地方,讓她在九泉之下也能安穩些,但我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賺到足夠的錢。”


    她再抬起頭時,琥珀色的眼睛裏已經濕漉漉一片,她抹掉滑落在臉頰上的淚水。


    “我來申城有七年了,我和我姑姑相依為命,三年前她被人迫害去世,我在這裏沒有親人也沒有朋友,可能就隻有你願意幫我了。”


    許盈心頭微動,這些事她倒是第一次從江靈口中聽說,之前都是聽別人說,而且每個人的版本都不太一樣。


    “你要借多少?”


    江靈猶豫著開口:“二十萬。”


    許盈很爽快,下課後來到校外的atm機,今天身上隻帶了沈靳舟給的卡,她直接取了二十萬現金出來。


    全部都裝進江靈書包裏,並叮囑:“小心不要被那些混混盯上啦,有什麽事情記得要報警。”


    江靈背起沉甸甸的書包,拉住她的手,“你陪我一起去看墓地吧。”


    現在是中午休息時間,許盈想了想,幹脆好人做到底,陪她看完墓地又交了錢才趕迴學校。


    隻不過這個時間早就遲到了,到了學校門口已經是下午四點,還好祁莫假裝是家長給老師打電話,幫她請了假。


    走進學校附近的便利店,許盈開了罐可樂,看著落地窗外的街景,難得有一絲愜意。


    要是沈靳舟在就好了,她曾幻想過他們可以一塊上學,在同一個班,然後一起放學還住在一起。


    也隻能想想,他們是不可能會同步的。


    而且以後他們的距離會越來越大,前段時間聽沈奶奶說,他與沈老爺的關係更加疏遠了。


    因為沈老爺沒兌現諾言,沈二夫人和沈司言現在依舊住在沈家府邸。


    許盈垂著睫羽,暗自神傷,越臨近生日,她覺得時間過得越慢,還有半個多月,才能見到沈靳舟。


    “你下午跟老師請假了嗎?”許盈忽然偏頭問。


    江靈抿了口罐裝的雞尾酒,“老師對我缺課的行為早已見怪不怪了,我轉去的那個學校沒你這個好,他們幾乎都不會管我這些壞孩子。”


    許盈若有所思:“我們很快就要初中畢業了,你這麽不愛學習,還打算上高中嗎?”


    江靈眼底瞬間湧起迷茫,隨即笑了下。


    “我姑姑希望我以後在申城上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嫁個好人家,隻是我現在的情況根本就不可能還考得上高中,應該不讀了。”


    許盈半開玩笑道:“這才初三第一學期,你努努力,還是有可能的,要不,我給你請個家教老師給你補課吧。”


    夕陽的光越進來,空氣中的塵埃飛揚,江靈凝眸,看著她一言不發。


    許盈以為自己說錯話了,畢竟她的話聽起來像是長輩才會說的。


    她怕江靈聽了反感。


    認識江靈也算有幾年了,她知道對方是個自尊心極強的人,但人不算壞。


    她覺得江靈有時候挺心高氣傲,有時候又很不要臉,特別是兩年前跑去找沈靳舟要錢那會兒。


    江靈在這裏無依無靠,她姑姑走後,就隻給她留了一個小公寓。


    平時的生活費都是靠社會人士捐贈,又或者自己出去打打散工。


    許盈換位思考也才理解當時江靈為什麽會恩將仇報。


    江靈是怕遭到那些混混的報複不敢報警。


    也害怕她的事被更多的人知道,選擇息事寧人,或者自己想辦法報複迴去。


    沉默了許久,江靈將自己喝過的酒罐子推到許盈麵前。


    “好孩子要不要嚐嚐這玩意兒?”


    許盈瞧著,沒動。


    要是讓沈靳舟看見她倆逃課在這裏聊天,還喝酒,鐵定會訓她一頓,說不準真就不理她了。


    “知道你嫌棄我的口水。”


    江靈撇撇嘴,開了瓶新的,“你喝這個吧,放心喝,我沒下毒,喝醉了也不會把你賣了。”


    許盈沒喝過,很想試一下,就拿起來嚐了口,頓時皺起眉頭:“有點苦,一點都不好喝。”


    江靈看她這樣兒,不屑道:“你這種矯情鬼哪裏吃過生活的苦呀,還有個對你這麽好的哥哥,可羨慕死我了。”


    許盈傻笑了下:“但我爸不愛我。”


    江靈抿唇。


    “隻是一個人不愛你而已,這有什麽的呀。”


    不愛她的人可多了,但凡現在有一個人愛她,她都不至於會留在申城孤苦伶仃。


    一個人住,晚上害怕得不得了。


    離開港城的時間很久了,久到江靈都快要忘了那裏的人和事,自己本來也是許盈這樣的小公主,奈何有個吃裏扒外的母親。


    父親去世前,她也是被人捧在手心,不用撒嬌就可以擁有一切的小公主。


    許是被對方的情緒感染,許盈莫名有些不開心,又喝了口酒,第二口還是不習慣這個味道,便想扔了。


    江靈連忙奪過來,“你別浪費東西,喝不了我喝。”


    許盈扯了扯唇:“你一天到晚喝這麽多酒,不暈嗎?”


    她才喝了兩口,就感受到了酒的威力,確實是個“好東西”,一瓶下去,她應該能直接睡在這裏。


    江靈笑:“一開始會,後來酒量就變好了。”


    許盈怔了怔:“你還是別喝了吧,你姑姑肯定也不希望你變成這樣。”


    江靈不以為意,點燃了一根煙。


    “可是我都這樣了,還能有什麽好的未來,我不像你這麽幸運,又聰明又勤奮,還有人照顧你的起居,我迴到家一個人都沒有,又沒人管我。”


    許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她沒辦法設身去想對方的處境。


    江靈神色低落,不過很快又收斂起,笑著說:“我很感謝你肯借錢給我,以後要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盡管說,還有,我賺了錢一定會還你的。”


    許盈逗她:“你一個初中畢業的人出去找工作能找到什麽好的呀,還是說你想去夜總會那些地方上班?”


    江靈剜了她一眼,輕哼道:“隻要給我錢,我當然什麽都會做,你以為我是你這個矯情鬼呀,整日挑三揀四的,受了屁大點委屈就打電話找你哥哭鼻子。”


    許盈這就不服了,立即迴懟:“上午在我學校圍欄的時候,是誰在哭鼻子了?”


    “哼~”江靈鬧別扭似的撇過頭去。


    許盈還想說什麽,忽然看見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旋即後座走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


    那人微笑著朝她這邊招了招手。


    許盈下意識向後看去,便利店裏除了一個收銀員,她,江靈,無其他人。


    她呆愕在座位上。


    江靈挑挑眉:“這人好像找你耶,他的車看起來很貴,該不會就是你爸吧?”


    許盈眸光微閃。


    “哦,那肯定是了。”江靈思索著說,“你跟你爸長得一點都不像,你那麽漂亮,倒是很像一個明星,叫什麽來著,顧……什麽……你知道她嗎?”


    話未落,許盈忙不迭拿起書包走出便利店。


    深秋的風颯颯吹後,枯葉恰好落在中年男人的肩頭。


    許盈來到許清淮麵前,仰著頭問:“你找我有什麽事?”


    這裏是初中部,要是接孟初析應該再往前兩公裏才對。


    所以許盈認定許清淮是來找自己。


    許清淮眉目慈愛,抬手摸她的腦袋。


    許盈被他這個舉動嚇得後退了幾步,“爸爸……”


    許清淮不介意她這個舉動,反而笑著說:“很久沒見你了,來接你放學,我們一塊出去吃飯。”


    許盈微微愣怔,手腳無處安放,“初析姐姐也會去嗎?”


    如果去的話,她就不去了。


    許清淮道:“她不去,我和你媽媽還有你一起。”


    許盈訝然,她都不記得上次他們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飯是什麽時候了。


    父親也很久沒有用這種目光看她了。


    許盈有些不知所措。


    “真,真的嗎?”


    許清淮接了個電話後,略有遺憾地說:“你媽媽要很晚才能收工,今晚就隻有我跟你一塊吃飯,吃完我帶你去媽媽那裏探班吧。”


    坐上車,許盈依舊有些忐忑不安,正襟危坐在許清淮旁邊,躊躇著道:“爸爸,你是想找媽媽談事情嗎?”


    例如離婚的事,她認為他們早該離婚。


    印象中,許清淮每次來找她,最後都不會有什麽好事發生。


    許清淮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手心裏,安撫道:“盈盈別多想,我和你媽媽不會離婚,我們永遠都是一家人,我也隻會愛你媽媽。”


    父親的手很大很暖,也有點粗糙,無名指上的戒指很顯眼。


    許盈不太自然地往迴縮了縮,許清淮知道她在害怕,便握緊了些。


    “盈盈別怕,是爸爸錯了,以前不該對盈盈脾氣這麽大,我向你道歉好不好。”


    許盈不敢看他,淚失禁的體質一下就紅了眼眶,有些受寵若驚。


    許清淮順著她的背,輕輕的哄:“盈盈今晚想吃什麽?”


    許盈話音哽咽:“想吃港式茶餐廳,很喜歡喝那裏的奶茶。”


    “好,都依你。”


    吃飯的時候,許清淮對她無微不至,會問她夠吃了嗎,不夠的話繼續點,對她噓寒問暖,問她最近的學習怎麽樣,保姆有沒有對她不好之類的。


    許盈晚自習也不上了,吃完飯後,拉著許清淮去看了場電影。


    又去給顧傾南打包了很多好吃的,趕往劇組探班。


    在車上,許清淮瞧著跟顧傾南有五六分相像的許盈,愣了愣神。


    許盈也知道他在看她,還是很擔心這突如其來的好,是迴光返照,或者是她的錯覺。


    “爸爸真的不會跟媽媽離婚嗎?”


    雖然他們感情不好,這個父親對她也不好,但畢竟是她的父母親,她還是想要爭取一下的。


    許清淮確定,點點頭:“當然不會,我與你媽媽結婚之後,從沒想過這個問題。”


    “那爸爸以後也會像今天這樣對我好嗎?”


    許盈濕漉漉的眼睛裏都是期待。


    其實她潛意識對這位父親更多的是害怕。


    許清淮說:“當然了,我是你父親,理應對你好,過去是因為工作忙才忽略了盈盈,希望盈盈不要記恨我。”


    許盈正想說什麽,又聽見他用極其溫柔的語氣說:“下個月到了你十五歲生日,讓朋友來家裏,生日會交給我來置辦。”


    許盈驚喜:“好,就按爸爸的意思去辦,這次我想要凱蒂貓主題的生日宴。”


    “你喜歡什麽我都可以滿足。”


    許清淮摸著她的腦袋,又隨口問了句,“沈家的大少爺是不是會迴來?”


    許盈眉眼彎彎:“對,靳舟哥哥跟去年一樣,提前兩天迴來,然後住在我學校附近的公寓。”


    許清淮聞言,連忙道:“這怎麽能行呢,讓沈家大少爺住在那個公寓太委屈人家了。”


    許盈像是才意識到這個問題,而且每次沈靳舟都是住次臥,那裏的空間還沒有沈家的一個浴室大呢。


    “那這次我把公寓的主臥讓給靳舟哥哥吧。”


    許清淮說:“也不太好,這樣吧,你到時候帶他迴我們的大宅子住,咱們可不能怠慢人家。”


    許盈當然樂意了,還很開心,“好,我現在就發信息跟靳舟哥哥說。”


    許清淮看著小姑娘的發頂,滿意一笑:“這段時間盈盈下晚自習,爸爸都來接你迴家住好不好?”


    許盈天真:“好。”


    來到劇組酒店,是在申城遠郊,正遇上顧傾南收工。


    許盈興高采烈跑過去,一把抱住媽媽,“爸爸來看你啦。”


    許清淮來到跟前,“傾南,好久不見。”


    顧傾南把女兒喚去洗澡。


    客廳隻剩兩人,許清淮看著眼前這個麵容依舊年輕的女人,他喉嚨一澀:“我想你了……”


    他欲言又止。


    顧傾南手扶在臀後,順著曲線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骨子裏透著一股優雅風韻的勁,淡淡地,沒什麽情緒:“我不值得你想。”


    許清淮咽了下幹澀的喉嚨,“這麽多年了,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嗎?哪怕約我吃個飯,我都會心滿意足。”


    顧傾南冷清的眸子裏無波無瀾,雙手交疊在膝蓋上。


    “清淮,我很感謝你當初娶我,也很感謝你有段時間陪在我身邊照顧我還有我的女兒,但我沒辦法忘記他,是我對不起你……”


    許清淮看了她一會兒,驀地上前,單膝跪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捏起她的纖手,漆黑的眼底深情款款。


    “傾南,我從來都不介意你心裏有別人,我隻求你能留在我身邊,家裏因為沒有你,我覺得很大很空,我現在有能力養你了,你不用這麽辛苦的。”


    “你的下半生,讓我來照顧你,好嗎?”


    要不是在半小時前顧海給她打來電話,跟他說許清淮最近因為公司賬麵出現了問題,求人四處碰壁,說不定,顧傾南真就被他這副深情的模樣騙了過去。


    她是個很容易心軟的人,耳根特別軟,但她沒忘記當初的事。


    那時許清淮救她於情傷的泥濘,對她關心備至,說不介意她肚子裏不是他的孩子,會視為己出。


    但也隻是維持了一段時間,不到兩年,許清淮在顧氏的分公司得到了實權後,一切都變了。


    醜惡嘴臉顯現。


    要不然依顧傾南如此軟的性子,怎麽可能會不愛上他。


    當然是愛過,隻不過後來不愛了,再一次受情傷。


    後來又遇到祁天覷,徹底墮入另一個深淵。


    她累了,也認清了男人醜惡的本質。


    現在唯有希望許盈能健康長大。


    許清淮見她無所動,又捏起她另一隻手,語氣誠懇道:“你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會在,傾南,下周在我們家給女兒過十五歲生日,到時候你給劇組請個假,我們一塊陪女兒過生日。”


    顧傾南禮貌而又疏離:“當然可以,天色不早了,盈盈待會洗完澡就該睡了,你以後挑周六日的時間帶她出去玩,別耽誤她學習了,她現在玩性大。”


    顧傾南扶著他起來,許清淮還捏著她的手不放,“咱爸那邊,你可不可以……”


    兜兜轉轉,還是會說到這件事的,顧傾南沒有對他失望。


    她溫婉一笑:“我爸身體不好,你這段時間少去打擾他,給他老人家好好休息,讓他也好好想想,總會消氣的。”


    許清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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