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敞將綠琉璃瓶子捏於指尖,在眼前轉悠:“這最後一件,本王想知道今天的事情,是誰在幕後主使?”


    “這個嘛……”方赦金魚眼珠轉了轉,不似猶豫,倒更像是賣關子。


    “方大總管身為父皇身邊最信任的人,總不會連一個名字都不敢說出來吧。”周敞說著將碧綠琉璃鑲金的透明小瓶子在他麵前搖了搖,“放心,話從你嘴裏出就進了本王的耳朵,再沒第三人知曉。”


    此時兩人站在禦書房一側的花圃邊,瘦猴和方赦身後隨行的內監早都識趣躬立在幾步之外的地方守候。


    方赦是奴才隨主子,向來跟臨帝一樣見錢眼開,那小綠瓶又是他“獨家私供”,不可放過,因此也就低聲吐出三個字:“劉德夏。”


    “劉德夏?”周敞是沈芮身份時曾見過的驢臉副總管,當時還不覺如何,但現在再聽到這個名字,奕王風銘的意識轟然炸裂。


    滔天恨意襲上心頭,翻江倒海不可阻擋。


    十八年前,奕王風銘的生母還是蘭貴人,已然重病在床,時日無多。


    開始,蘭貴人的病本來不是什麽重病,隻是肝氣鬱結引發的肺虛咳喘。


    沒想到由於禦醫許未嫌貧愛富,在母親蘭貴人這裏不能得到多少好處,也就沒有用心診治。


    可巧,禦醫許未,周敞也已經見過,便是給芮貴人沈芮治療嗓子的那位,當時她就對此人沒多少好印象,更懷疑其醫術。


    當年,蘭貴人的病,許未是當成風寒診治,沒有想到後來,越治越重,竟一發不收拾,最後幾乎花掉了所有積攢下來的財物,病還是沒有治好。


    當時年僅六歲的奕王還隻是九皇子。


    一日,蘭貴人病重咳嗽越來越嚴重,直至咳血。


    奕王心急如焚,急著催促秋叔去請禦醫。


    那時秋叔也才二十多歲不到三十的年紀,是慧蘭苑的管事太監,身體和腿腳也都還是好的。


    秋叔此前就已經去過幾次,一直未果,沒有辦法,隻得硬著頭皮再去,求到的人正是當時任內廷府應事房管事的劉德夏。


    因著蘭貴人已經病了有些時日,早就知會過怡貴妃,怡貴妃明麵上也給了隨時傳禦醫入宮的許可。


    但若要去傳禦醫,卻還要出入內宮的令牌,且通過應事房的人才行,這些就都掌握在劉德夏的手裏。


    秋叔去找劉德夏之後,當時的奕王心中著急又不放心,偷偷跟了過去,遠遠站在院門外就看到秋叔跪在地上,苦苦懇求。


    劉德夏一張黑驢臉,翻著鼻孔,俯視著秋叔,不緊不慢尖著嗓子:“慧蘭苑蘭貴人娘娘這都病了多久了,總有個一年半載了吧。想必也不是什麽急病,更不急在這一時三刻。倒是你們這些當奴才的也不知道提醒主子,還三天兩頭的要請禦醫,煩是不煩?你們閑著沒有事情,咱家這裏還一堆事情要做呢。”


    秋叔跪在地上,攔住劉德夏的去路:“劉公公您行行好,蘭貴人這次真的是要不行了,您趕緊派人給找禦醫來,再晚恐怕就要出大事了。”


    “出什麽大事?昨個兒你們就這麽說,前個兒也這麽說,大前個兒還是這麽說,要按咱家說,能出什麽大事兒?都是你們這幫奴才沒事兒找事。”劉德夏吵嚷著,不耐煩地往外走。


    秋叔一把抓住劉德夏的衣襟下擺:“劉公公,您貴人事忙,要不您給小的一塊通行令牌,小的自己去找禦醫,蘭貴人真的要撐不住了。”


    “通行令牌?那豈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給的?”劉德夏一腳踹開秋叔,“你剛才沒有聽到,錦繡宮的錦妃急著要百合花。今日是錦妃的生辰,陛下也會過去,現在人手都不夠用,咱家也要過去送東西,等迴頭有人手了,就派人去請禦醫,這總行了吧。”


    “不行啊,到那時候就晚了。”秋叔緊抓著劉德夏不放。


    “哼,”劉德夏冷笑一聲,又加大力度踹向秋叔肩膀,“在宮中混了這麽多年也沒個眼力見,滾開,不開竅的東西。”


    秋叔被踹倒在地,再爬起來的時候,劉德夏已經大步出了房門。


    劉德夏一出門就看到了直愣愣站在院子裏的奕王,先是一愣,隨即臉上堆起假笑:“哎呦,九殿下,您怎麽來了這裏?”


    當時的奕王風銘年僅六歲,麵無表情,眼睛就直勾勾地盯著劉德夏,一句話也沒說。


    劉德夏臉上無絲毫愧色,隻知裝腔作勢:“秋長,你都是幹什麽吃的,沒事兒到這裏無理取鬧,也不看好九殿下。怎麽能讓九殿下隨處亂跑,有哪個不長眼的衝撞了九殿下,可怎麽好。”


    秋叔從地上爬起來,追出門來看到奕王也是意外:“殿下,您怎麽來了這裏?”


    奕王還是沒有迴答,全部的力氣都用來控製小小的身體不要氣抖得太厲害。


    “哎呀,九殿下,您看奴才還有事情要忙,實在來不及,就先告退了。”劉德夏趁著秋叔說話的空當,抬腳就走,根本不把年幼的九皇子放在眼裏。


    一個“退”字才說了一半,人已經消失在了門口。


    秋叔上前拉過奕王:“九殿下,您先迴去,奴才會想到辦法找來禦醫的。”


    “秋叔還能想到什麽辦法?”奕王用盡全身力量也隻能輕輕說出這麽一句話,話音未落,兩行眼淚唰地流下來。


    絕望又憤怒,心如刀絞,但不知還能怎麽辦。


    秋叔瞧著奕王一張小臉慘白,整個人再努力還是控製不住地渾身顫抖,也是心疼不已,一咬牙:“殿下先迴去,奴才今天就是豁出命去,也要為娘娘請來禦醫。”


    說完,就跑了出去。


    奕王一個愣怔之間,轉身再想跟上去,發現長街之上秋叔已經沒了人影。


    後來,他恍恍惚惚迴了慧蘭苑,守在母親身邊。


    蘭貴人那時已經連咳血的力氣也沒有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隻能用渾濁的眼睛望著兒子。


    不知過了多久,天都已經黑了下來,禦醫許未直到蘭貴人徹底沒了氣息之後才趕到的,確認之後就轉身離開,去向怡貴妃稟報結果。


    奕王是在母親蘭貴人望他最後一眼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結局。


    當時,許未來與不來都已經不重要了。


    小小的奕王望著母親的遺體靜靜地躺在床上,沒有掉一滴眼淚。


    該哭的眼淚在此前都已經哭幹了,他隻需要記住兩個名字,一個是太監劉德夏,是他拜高踩低,見死不救;另一個就是禦醫許未,是他誤診了母親,庸醫殺人。


    再後來,秋叔被人抬了迴來。


    奕王這才知道,秋叔在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硬闖宮門,被抓起來打了四十大板。


    他們那時候再沒了錢請大夫,好容易景姑姑想辦法請了大夫用了藥,命是保住了,腿卻就此殘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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