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此計成功,豈非說明他根本不是比不上黑蓮萬佛,還立了一大功。這本該是萬無一失的一件事。但是他失敗了。橫刺裏衝出來一個人,硬是替容庭芳擋了一招。黑蓮萬佛亦有些吃驚,這個結果顯然誰也沒想到。他直覺要往後看去,容庭芳大怒之下卻已攻了上來,不得已隻拿佛杖擋住。黑麵僧便趁這個機會趕緊溜了。黑麵僧本以為,事情過去這麽多年,當事人該死的都死了。他師兄因此死了又如何,他也不無辜啊,如果不是黑蓮萬佛先出的手,又哪來的機會給他呢。但沒想到——沒想到——黑麵僧在頸骨幾乎被絞斷的痛苦之中,勉強開口:“我,生是佛門的人,死,亦是佛門的鬼。你,你在蓬萊殺我。便是叫蓬萊與佛門為敵。佛門,佛門與你至死方休。”“那可真是求之不得。”容庭芳大笑起來,冷光淬然,“本尊正愁他們不知道門戶尚未清理。還得本尊替他們動手。”“但是,本尊當然不會在這裏殺你——”容庭芳慢慢鬆開手,眼中閃著危險的光芒。“不然你人在蓬萊,魂在蓬萊,拿什麽去祭我徒弟。”說罷左手一張,龍骨鞭立現。“掌山真人既然定你碎骨刑,本尊就賣他一個人情。”鞭影唿嘯之間,黑麵僧一聲慘叫,當下汗濕重衣,小靈鎖一鬆,整個人如軟骨蝦頹廢於地。瞧著麵色無恙,卻是根骨盡碎元丹亦破,隻一個廢人了。“但願你運氣好些,不要和你師兄一樣,出了這蓬萊就叫本尊撞見。”容庭芳居高臨下地望著頹靡不振的佛門棄徒,“如此,還能苟活幾日。”言畢。容庭芳看向餘秋遠,對方眼中微光閃爍。容庭芳想說點什麽,但最終什麽都沒有說。他沒有說,餘秋遠卻還有話要說。金鍾難得才鳴,黑麵僧還配不上這一聲響。蓬萊的弟子有件事沒有猜錯。他鳴這金鍾,確實是因為容庭芳的。“還有一事。”餘秋遠看著容庭芳,話卻是朝底下弟子說的。“萬佛閣那裏,本尊會著弟子去報信,雖是佛門棄徒,究竟如何處置,亦是他們內務,出了這蓬萊,黑麵僧命由天定,與我蓬萊與魔界生死不沾半分。而自四界分渭水以來,魔界和蓬萊,井水不犯河水,雖有爭執,亦大事化了。從今往後,隻要魔界守於渭水之內,不率兵來犯——”“我蓬萊,願以禮相待。”蓬萊開山至今,除了踏虛空而去的聖祖,隻有餘秋遠一個人,確如他所說,守了蓬萊幾近千年。後蓬萊漸盛至今,與魔界大大小小摩擦無數,從前就是你不犯我我不犯你的狀態。但,從沒有說過這句話。這句話出來,便像一句金詔玉令。是明麵上的和氣。是一種,宣之於口的信任。白絳雨默默閉著嘴,不答一詞。小靈峰峰主鐵青著臉,甩袖而去。至於其他幾人,一時之間也無話可說。說不同意,好像是他們吵著要打架一樣,但以前他們也沒有主動進犯過魔界。但說同意,那是魔啊,魔能信嗎?可是蓬萊能有如今,餘秋遠確實功勞不小。多少弟子受過掌山真人的點化和教誨。掌山真人也沒有說得很過分。他說的是,隻要魔界不先率兵來犯——一時之間所有人都看向了容庭芳。容庭芳腦子本是一片空白,他眨著眼睛,許久後才迴過神來,慢慢琢磨著,一個字一個字將這句話的意思理了個門清。這個時候,他忽然之間就像點開了什麽靈竅一樣,一下子明白過來餘秋遠方才為什麽要連著拉住他兩迴。頭一迴,是不願他在蓬萊弟子麵前動手,所以餘秋遠親自動手。第二迴,是為了讓他正大光明,站在這金光頂。容庭芳要解天劫,就要叫餘秋遠相助。他要替角龍正名,就要率先替妖正名。還有什麽比蓬萊至尊亦為妖身更來得有信服力的呢?他若為龍,餘秋遠便化出鳳身,無論下麵有多少個人看著,餘秋遠都是要叫容庭芳與他站在一邊,站在這萬眾矚目之下。原來他先前所有的思慮,都是為了這最後一句話。——原來,這就是餘秋遠說的‘幫’。那他在幽潭時,是不是就已經打算好了這件事?“……”所有人都看著容庭芳,容庭芳就看著餘秋遠。一字一句。“若你守此承諾,本尊便不相負。”這件事好像沒有人高興。蓬萊的人憂心忡忡。唯一高興的人是郝連鳳。他當然高興。蓬萊至尊是天鳳,是他鳳中之王。他一心想要光複鳳凰尊崇的地位,豈非很好就能實現?從此神木不再沒落,那些躲躲藏藏的幼鳥也不必紮著沒人的地方獨善其身。說到底,這個人間,這個大洲,還是要仰仗他鳳族的榮光。自年幼躲在他處,親眼見神木遭人縱火,鳳凰蛋摔得支離破碎,火中唯有鳳聲淒厲開始,郝連鳳無時無刻不再想著這件事。喪生火海來不及涅槃的幼鳥也好,破了的鳳凰蛋也罷,還有那被困了這麽多年的鳳靈,哪一樁不說明世人無情?而今不同了。郝連鳳勾起嘴角,心裏輕快。而今,當年妖界雙王,龍鳳皆在,他要抽空找餘真人好好聊一聊。委屈這麽多年,也是時候重振雄風了。魔尊應當也作如是想。郝連鳳看著容庭芳與餘秋遠一道離開,頭一次覺得對方很好。大約是因為他瞧著如沐春風,一邊苦著臉的弟子有些奇怪:“郝連,你怎麽了?是符師弟身體恢複了?”郝連鳳倏忽淡下神色來。“能跑能跳,應當無礙吧。”那弟子便道:“這我就安心了。”他喚出劍來,“哎,真人不知道怎麽想的,難道真的是被那佛門弟子說中了,被妖色迷惑了心麽。”妖色——郝連鳳道:“你是在說真人的不是?”那弟子這才想起來,又是一陣苦惱:“那不一樣,真人他是鳳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