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雪粒吹到臉上，沒有縮頭，迎著風雪南雁飛走得更挺拔，還有什麽磕絆呢？來吧，一起都來吧。為什麽孫仁一句話可以製造諸多不幸？權勢！是的，權勢！當權勢稱霸時，隻能以更大的權勢還擊，遺憾的是自己手無寸鐵。擔心張新程會有些失落，孫仁沒有給這個副科同仁麵子。南雁飛說，張老師，我的事太麻煩你了。張新程沒有絲毫慍色，微微笑了笑說，孫仁太狂傲。他沉穩而平靜，雖然無功而返，但是敗下陣來的仿佛不是他們，而是孫仁，他出爾反爾的嘴臉，他的倉皇收場。張新程的進退自如多少安慰了南雁飛，你孫仁得逞一時，能得逞一世？分手時，張新程說，先給孩子看病，過後還迴通訊組上班，慢慢來。
鎮定是依靠、底氣，雖然沒有明確的辦法措施，但是有不慌不忙的心態，確信勝利是最終的，失意隻是暫時的。可惜南雁飛隻堅持了一會便陷入了急躁恐慌之中，快到醫院時已完全是一副失敗者的行跡。
不敢向何樹森流露一絲的沮喪，否則將引來更大的慌亂，隻有沉默，像一艘進了水的船，不渴求救助，隻希望不要遇到風浪或海盜。在走廊的長凳上坐了好大一會，南雁飛才走進病房。
感覺襪子和腳粘住了，成為一體，僵硬地套在鞋裏。南雁飛脫了鞋把腳伸在暖氣片上，一點點慢慢往下退。凍了的部位腫脹透亮，蓄著軟囊囊的水，稍一用力便溢了出來。粘了的地方，輕輕拔離揪得心疼。和護士找了塊棉花蘸了熱水敷，濕潤一點分離一點。有什麽辦法，下午還得出去，不能讓孩子停止治療。
我的腳凍了，南雁飛說。何樹森說，凍了吧。南雁飛心裏說，凍了想凍了的辦法，靠你？克製自己不深入地打理心情，該幹什麽幹什麽吧，當一切都變得簡單，內心便不再煩躁。
翠翠送來了午飯，孩子的液體還沒滴完，南雁飛看著孩子，何樹森先吃。輪到南雁飛吃飯時，何樹森出去了，一下午沒迴來，原先的計劃被打亂。南雁飛感到自己徹底敗在了何樹森腳下。氣惱隻能咽下，爭吵毫無意義，明天還有一天，明天出去借錢，可以不吃飯，讓翠翠來醫院看住孩子。
無法抗拒地，夜再一次來臨，南雁飛希望今晚不要下雪。很晚了何樹森都沒迴來，翠翠送來的飯也涼了。孩子已經睡去，不再咳嗽。伏在床邊南雁飛陷入夢境。睡眠是個無底的洞穴，她感覺到自己在沉落、沉落，憤悶不能阻擋，愁緒不能阻擋。
不知幾時從沉睡中醒來，燈光很亮，何樹森在床頭翻一個紙盒。南雁飛問，那是什麽？你的棉鞋。哪來的？買的。誰買的？我啊。你？南雁飛驚奇地看著何樹森。她的懷疑令他不快，也許他等著南雁飛感激的話語，樹森還是你疼我。她卻沒有，沒理會那雙棉鞋。哪來的錢？孩子隻能住明天一天了。她悲哀的聲調進一步攪擾了何樹森的情緒，不用你管，我兒子住到完全康複才出院。南雁飛的確不能再言語了，她感到雪又再下，比哪次都厚重綿密。
孩子沒被趕出醫院，何樹森交上了錢，那晚他迴來的很晚就是借錢去了，並用借來的錢為南雁飛買了雙棉鞋。和誰借的呢？南雁飛不敢問。
第十天，孩子出院了，何樹森把他們母子送迴家，放下東西扭頭便走，沒有爭吵，沒有多餘的話語。
南雁飛想喊，卻沒有喊出來，她不知該說什麽，在家多住幾天，還是陪陪我們。雪很快把何樹森的背影淹沒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似模糊的淚眼。南雁飛用手去拭，奇怪，竟沒有淚，才想起是雪。為什麽總想流淚，卻流不出呢？一個怎樣的女人會讓自己的丈夫不願迴家？她做錯了什麽？認認真真工作，一心一意撫育孩子。
呆坐在窗前，南雁飛一直看雪，一朵雪花有一朵雪花的命運，像人，都有一次生命，最終的方向都是降落，隻是有的落在枝頭，有的落在屋頂，有的落在溝壑，有的落在平原，有的在空中飄旋，有的在空中融合，有的直奔大地，有的落下又被風吹起，所謂的悲喜成敗就是飄落的過程。漫天飛雪，哪一朵是自己呢？一片孤獨、冰涼的雪花。雪花原本隻是一滴弱水，為耐過寒冷，先把自己化為了冰霜，成為凝固的淚滴。她渴望溫暖，渴望消融，托在一片掌心裏，一片小小的掌心就行，融化成一滴水，清清的一滴水。哭一場，大哭一場，自己融化自己。南雁飛張開口，麵部卻是僵直的，發出的隻是一聲空洞的幹吼。她絕望了，她失去了哭的能力。一個不會哭的女人，一個堅固不化的女人。
黃昏，趙誌剛踩著吱吱呀呀的雪推開了院門，南雁飛正準備起身相迎，他微笑著已走了進來。自上次王喜梅拜訪之後，這是第二位同事光顧她簡陋的家。
坐在沙發上，趙誌剛環顧四周，咱這平頭百姓起點太低，像你這個年紀，我也是四處租房，今城南，明城西。說著掏出一支煙兀自點著。迴憶讓他布滿滄桑。南雁飛想，自己到這個年紀，也許和他一樣，憧憬被時光擠壓得越來越短，沒有成功，隻有感歎。
趙誌剛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農大畢業生，字好，文章好，精通業務，是單位的骨幹。可幾十年依然是一個小科長，眼看退休也就這麽迴事了。平時他很少說話，一開口全是順口溜，單位下鄉，他在辦公室說，汽車一響就換衣裳。穿好工作服很閑雅地往樓下走，身後一片哄笑。機關不景氣，漏洞百出，同誌們怨聲載道，他默默坐在旁邊聽，歎說，不怕問題就怕具體，一要具體全是問題。縣裏開反腐倡廉會，幾個官員落馬，他一臉正氣，問題出在前三排，根子就在主席台。他就這樣，不說則以，一說引得一陣暴笑，雖帶有侃調的成份，想想還真能說到點子上。像一顆飽滿的種子，他完全有可能成為一棵大樹，卻生長在了廚房的瓷盆裏，豆芽菜到老也處於發芽期。
他的來意與王喜梅一樣，起兵謀反。不需要南雁飛寫稿，願意就在材料上簽名。孫仁以權謀私，低價出售機關大型農機具，50拖拉機、收割機、秸杆還田機，不上帳，不說明，致使國有資產流失，連庫裏的小型農機具也讓他老婆當廢鐵買了。拖欠職工工資，工作陷入癱瘓，機關卻改大門修車庫，連帶他家也重新裝潢。有事實，有數據，有人證，有物證，措詞得當，客觀公正。為正義而戰，為真理而戰，豪情衝溢，提筆南雁飛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趙誌剛和一位老工程師己排在前麵，她位居第三。
趙誌剛為能找到一位忠貞的革命戰友而激動，收起材料，他躊躇滿誌地說，他會一一上門，請同誌們簽字，向上反映孫仁的劣行，請求組織調查處理。
全機關的人聯名上訪，難道引不起領導的重視？南雁飛等待著孫仁的失敗。她確信他必將失敗。她的信心使她頗像一名氣度不凡的將軍，八千裏路雲和月，待從頭，收拾舊河山。
鎮定是依靠、底氣，雖然沒有明確的辦法措施，但是有不慌不忙的心態，確信勝利是最終的，失意隻是暫時的。可惜南雁飛隻堅持了一會便陷入了急躁恐慌之中，快到醫院時已完全是一副失敗者的行跡。
不敢向何樹森流露一絲的沮喪，否則將引來更大的慌亂，隻有沉默，像一艘進了水的船，不渴求救助，隻希望不要遇到風浪或海盜。在走廊的長凳上坐了好大一會，南雁飛才走進病房。
感覺襪子和腳粘住了，成為一體，僵硬地套在鞋裏。南雁飛脫了鞋把腳伸在暖氣片上，一點點慢慢往下退。凍了的部位腫脹透亮，蓄著軟囊囊的水，稍一用力便溢了出來。粘了的地方，輕輕拔離揪得心疼。和護士找了塊棉花蘸了熱水敷，濕潤一點分離一點。有什麽辦法，下午還得出去，不能讓孩子停止治療。
我的腳凍了，南雁飛說。何樹森說，凍了吧。南雁飛心裏說，凍了想凍了的辦法，靠你？克製自己不深入地打理心情，該幹什麽幹什麽吧，當一切都變得簡單，內心便不再煩躁。
翠翠送來了午飯，孩子的液體還沒滴完，南雁飛看著孩子，何樹森先吃。輪到南雁飛吃飯時，何樹森出去了，一下午沒迴來，原先的計劃被打亂。南雁飛感到自己徹底敗在了何樹森腳下。氣惱隻能咽下，爭吵毫無意義，明天還有一天，明天出去借錢，可以不吃飯，讓翠翠來醫院看住孩子。
無法抗拒地，夜再一次來臨，南雁飛希望今晚不要下雪。很晚了何樹森都沒迴來，翠翠送來的飯也涼了。孩子已經睡去，不再咳嗽。伏在床邊南雁飛陷入夢境。睡眠是個無底的洞穴，她感覺到自己在沉落、沉落，憤悶不能阻擋，愁緒不能阻擋。
不知幾時從沉睡中醒來，燈光很亮，何樹森在床頭翻一個紙盒。南雁飛問，那是什麽？你的棉鞋。哪來的？買的。誰買的？我啊。你？南雁飛驚奇地看著何樹森。她的懷疑令他不快，也許他等著南雁飛感激的話語，樹森還是你疼我。她卻沒有，沒理會那雙棉鞋。哪來的錢？孩子隻能住明天一天了。她悲哀的聲調進一步攪擾了何樹森的情緒，不用你管，我兒子住到完全康複才出院。南雁飛的確不能再言語了，她感到雪又再下，比哪次都厚重綿密。
孩子沒被趕出醫院，何樹森交上了錢，那晚他迴來的很晚就是借錢去了，並用借來的錢為南雁飛買了雙棉鞋。和誰借的呢？南雁飛不敢問。
第十天，孩子出院了，何樹森把他們母子送迴家，放下東西扭頭便走，沒有爭吵，沒有多餘的話語。
南雁飛想喊，卻沒有喊出來，她不知該說什麽，在家多住幾天，還是陪陪我們。雪很快把何樹森的背影淹沒了，眼前白茫茫一片，似模糊的淚眼。南雁飛用手去拭，奇怪，竟沒有淚，才想起是雪。為什麽總想流淚，卻流不出呢？一個怎樣的女人會讓自己的丈夫不願迴家？她做錯了什麽？認認真真工作，一心一意撫育孩子。
呆坐在窗前，南雁飛一直看雪，一朵雪花有一朵雪花的命運，像人，都有一次生命，最終的方向都是降落，隻是有的落在枝頭，有的落在屋頂，有的落在溝壑，有的落在平原，有的在空中飄旋，有的在空中融合，有的直奔大地，有的落下又被風吹起，所謂的悲喜成敗就是飄落的過程。漫天飛雪，哪一朵是自己呢？一片孤獨、冰涼的雪花。雪花原本隻是一滴弱水，為耐過寒冷，先把自己化為了冰霜，成為凝固的淚滴。她渴望溫暖，渴望消融，托在一片掌心裏，一片小小的掌心就行，融化成一滴水，清清的一滴水。哭一場，大哭一場，自己融化自己。南雁飛張開口，麵部卻是僵直的，發出的隻是一聲空洞的幹吼。她絕望了，她失去了哭的能力。一個不會哭的女人，一個堅固不化的女人。
黃昏，趙誌剛踩著吱吱呀呀的雪推開了院門，南雁飛正準備起身相迎，他微笑著已走了進來。自上次王喜梅拜訪之後，這是第二位同事光顧她簡陋的家。
坐在沙發上，趙誌剛環顧四周，咱這平頭百姓起點太低，像你這個年紀，我也是四處租房，今城南，明城西。說著掏出一支煙兀自點著。迴憶讓他布滿滄桑。南雁飛想，自己到這個年紀，也許和他一樣，憧憬被時光擠壓得越來越短，沒有成功，隻有感歎。
趙誌剛是恢複高考後的第一批農大畢業生，字好，文章好，精通業務，是單位的骨幹。可幾十年依然是一個小科長，眼看退休也就這麽迴事了。平時他很少說話，一開口全是順口溜，單位下鄉，他在辦公室說，汽車一響就換衣裳。穿好工作服很閑雅地往樓下走，身後一片哄笑。機關不景氣，漏洞百出，同誌們怨聲載道，他默默坐在旁邊聽，歎說，不怕問題就怕具體，一要具體全是問題。縣裏開反腐倡廉會，幾個官員落馬，他一臉正氣，問題出在前三排，根子就在主席台。他就這樣，不說則以，一說引得一陣暴笑，雖帶有侃調的成份，想想還真能說到點子上。像一顆飽滿的種子，他完全有可能成為一棵大樹，卻生長在了廚房的瓷盆裏，豆芽菜到老也處於發芽期。
他的來意與王喜梅一樣，起兵謀反。不需要南雁飛寫稿，願意就在材料上簽名。孫仁以權謀私，低價出售機關大型農機具，50拖拉機、收割機、秸杆還田機，不上帳，不說明，致使國有資產流失，連庫裏的小型農機具也讓他老婆當廢鐵買了。拖欠職工工資，工作陷入癱瘓，機關卻改大門修車庫，連帶他家也重新裝潢。有事實，有數據，有人證，有物證，措詞得當，客觀公正。為正義而戰，為真理而戰，豪情衝溢，提筆南雁飛簽上了自己的名字。趙誌剛和一位老工程師己排在前麵，她位居第三。
趙誌剛為能找到一位忠貞的革命戰友而激動，收起材料，他躊躇滿誌地說，他會一一上門，請同誌們簽字，向上反映孫仁的劣行，請求組織調查處理。
全機關的人聯名上訪，難道引不起領導的重視？南雁飛等待著孫仁的失敗。她確信他必將失敗。她的信心使她頗像一名氣度不凡的將軍，八千裏路雲和月，待從頭，收拾舊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