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陸一偉“操刀”做了一頓豐富的家鄉飯。各位上桌後,都屏住唿吸讓譚老先行品嚐,直到看到他臉上露出微笑後才鬆了一口氣。


    “不錯!”譚老樂得直搓手,道:“誰沒有在家裏吃著爽快,但已經比那些廚子好多了,哈哈。”


    郭金柱一邊夾菜一邊道:“自然不一樣。咱吃得是黃河上遊水,這裏喝得是嶗山水,也有少量引黃入青,不過水質偏軟,富含的礦物質也少,味道也截然不同。”


    譚老放下筷子,頗為感慨地道:“都說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如果要是追溯,我父親也不是地道的西江人,而是湖南永州人。當年,他追隨解放大軍一路北上,解放後就駐紮當地建設,我是後來才跟著我母親北上的,我老家至今還有親人,哎!雖是湖南人,但我已經完全融入了西江的風土人情,要是現在讓我迴去吃大米臘肉,還真是吃不慣!”


    “哈哈!”白玉新附和道:“聽慣了信天遊粗獷秦腔,再讓您聽花鼓戲潑辣爽快,也是一番風味。不過,譚老您還秉承著湖南人的辣性,以至於我們都跟你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話題引到此,張誌遠也耐不住性子道:“玉新所言極是,您看郭書記,玉新,還有我,現在都與您的性格差不多,性子急,且耿直,包括一偉都是如此性格。都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看來我們五百年前就是一家人。”


    譚老官至省部級高官,加上曾擔任省委組織部長,培養和提拔官員無數,門生遍地。在任時,門庭若市,眾星捧月;退休後,門可羅雀,鮮有訪客。也就是眼前的這幾位還不嫌棄他是個“廢人”,依然追隨其左右,感慨萬千。想起比自己早走一步的侯永誌,他就傷身勞心,歎惋痛惜。道:“我們這一家人,除了永誌,就到齊了!”


    提及侯永誌,所有人都保持了沉默。尤其是郭金柱,麵部表情發生異位,拳頭緊緊地攥著。


    “好了,不提了!”譚老眼眶紅潤,揚手道:“既然都到齊了,那我就借著這個機會說兩句。從今天開始,我就要徹底退出政壇了,不再過問政局,也不會隨意插手,以後的路就全靠你們自己奮鬥了!”


    眾人聽著這話,倒像是道別似的,心情格外沉重,卻不忍心打斷譚老,都默默地低頭注視著某個地方。這裏麵好像沒陸一偉什麽事,不過他心裏同樣不好受,一同保持沉默。


    譚老端起酒杯,對著郭金柱道:“金柱,來,咱倆先喝一個。”


    郭金柱雙手端起酒杯,壓低輕碰了下,仰頭喝下去。


    譚老張大嘴巴哈了口氣,放下酒杯道:“金柱,這次我和黃繼陽在你的問題上大吵了一架,知道為什麽嗎?”


    郭金柱搖了搖頭。


    “黃繼陽在調查田春秋問題上,查到了你。”譚老直言不諱地道:“尤其是你和丁昌華之間的一些事,黃繼陽掌握的一清二楚,我不說你也清楚。黃書記得知後,大發雷霆,直罵北州官場腐敗,要一鍋端重新選配班子,我自然不同意。我雖然退休了,但我也有參政議政的權力,畢竟我全省的掌管組織人事,誰如何誰什麽情況,我都如數家珍,倒背如流。我問黃書記,你這樣查下去,隻會拔出蘿卜帶出泥,甚至動搖根基。我在他麵前壓了我的名譽和資曆力保你,最後他妥協了。”


    “所以說,你這個西州市市長來之不易。你到任後,一定要堂堂正正,清清白白,給我幹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來,也不枉我對你的期待。不過我要警告你,此番上台階後,沒有人再幫你在前麵開路了,剩下的就全靠你努力了。我老了,也沒人聽我話了,無能為力了!”


    郭金柱哽咽,拉著譚老的手臂道:“譚老,您的教誨學生一定銘記在心,絕不辜負你的期望!”


    “好好好!”譚老拍著郭金柱的手背道:“你們這幫人裏,數你年齡大,職位高,經驗多,我挺看好你的。”


    說完郭金柱,譚老又轉向張誌遠,端起酒杯道:“來,咱爺倆走一個。”


    喝完酒後,譚老欣慰地道:“對於你,我沒有多少話可講。你今天能坐上縣委書記的位子,我沒有丁點幫你,包括金柱也沒有,而全靠你自己爭取來的。我剛才和金柱說幹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來,你做到了!不僅得到了黃繼陽的首肯,而且贏得了較好的口碑和聲譽,這是很難得的,令我刮目相看,值得金柱和玉新向你學習。”


    被譚老一通吹捧,張誌遠渾身不自在,連連道:“譚老您過譽了……”


    “不!”譚老堅決地道:“我沒有任何溢美之詞,而是真情實感,客觀描述。你這次企業改製確實幹得相當漂亮,黃繼陽多次在不同的會上點到過南陽縣,那你說,其他縣有如此幸運嗎?沒有!到了新的崗位,過多的話我也不囉嗦,隻作提醒。你的致命弱點就是手軟,這點比你金柱差遠了。上任後的第一件事,必須殺一儆百,先把威信樹起來,然後充分運用手中的權力把握全局,決不能出現大權旁落他人之勢,更不能讓人淩駕於你之上,你要知道,楊德榮可不是個好東西啊。”


    “譚老所言極是,學生一定謹記教誨,不辱使命!”張誌遠保證道。


    “好!衝你這態度,我再和你幹一杯!”


    聊完張誌遠,目光又對準白玉新。譚老看到這位自小跟著自己的交通員,心裏五味雜陳,竟然伏案嚎啕大哭,嘴裏連連道:“玉新,都是我不好,是我耽誤了你啊。”


    白玉新同樣不好受,扶著譚老安慰道:“譚老,您千萬別這麽說,都是我不爭氣,一直惹您生氣,我罪有餘辜,對您沒有一絲怨言。”


    譚老卻陷入深深自責,道:“我不該冷落你多年,要不是如此,今天你至少和誌遠差不多,我自作檢討。讓你去古川縣當組織部長,自有我用意。我還希望你把握好手中的權力,進可攻,退可守,不可鋒芒畢露,但求低調內斂,等過渡期結束後,一切照舊,聽明白了嗎?”


    白玉新依然滿臉淚水,不停地點頭。


    目光最後停留在陸一偉身上,譚老臉上露出了讓人難以酌定的微笑。他道:“一偉啊,我和你接觸的時間盡管很短,但我對你的印象很好。辦事幹淨利落且果斷,留在誌遠身邊當助手絕對可以優劣互補。我聽說你現在是組織部副部長,誌遠的這一安排良苦用心,也很有想法,你好好幹,前途無量。另外,你已經進入全省年輕後備幹部名單中,這對你以後的仕途絕對有幫助!”


    陸一偉有些受寵若驚,急忙起身道:“譚老,我不知該怎麽感謝您才好……”


    “不用感謝我,這都是你應得的。”譚老說完,又對著全體道:“該說的話也說完了,我對你們也沒有太多期望,但我真心希望你們一帆順風。在我臨終前,能看到你們個個混得揚眉吐氣,我也知足了。來,我們一起幹一個。”


    飯菜涼了,譚老卻絲毫減退情緒,錚錚道:“我雖然不直接參與政局了,但也不能任由他們踩到頭頂上胡作非為。如果你們以後遇到急事,可以來找我,但其他事,我一再不過問,好自為之吧。”


    一頓飯吃得無比壓抑。譚老和郭金柱午休的時候,張誌遠和白玉新躺在陽台的躺椅上,曬著太陽,吹著海風,抽著煙喝著茶,聊著北州局勢。


    “玉新,譚老沒說誰到北州當市委書記?”張誌遠好奇地問。


    白玉新搖搖頭道:“沒說。我估計譚老也不清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這次與前幾次一樣,很有可能是空降。”


    張誌遠一顆心落地,道:“空降好啊,總比林海鋒小人得誌強。你覺得可能是誰?”


    白玉新哼笑,道:“這可我真猜不準了。都說省委黃書記不按套路出牌,誰知道走什麽棋,管他呢!”


    張誌遠坐起來小聲問道:“玉新,我剛才聽譚老的意思,黃書記要對田春秋動手了?是這樣嗎?”


    “也許可能吧。”白玉新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道:“不過因侯永誌牽扯出來的李虎剛這次是逃不掉了,據說已經被秘密雙規了。”


    “真的?”張誌遠一拍桌子坐了起來,白玉新連忙道:“小點聲,別打擾譚老睡覺。”然後道:“可不,我聽說從李虎剛身上挖出不少東西,牽扯到田春秋,還有林海鋒市長,甚至邱遠航副省長,這樣一來就有意思了。到了這個時候,不是比誰幸運,而是比誰關係硬了。找到牛叉的靠山,安然無恙。不過,這條繩上的螞蚱已經開始內訌了,哈哈,有意思!”


    這些消息張誌遠這麽全然不知道呢,而且那天和發改委副主任徐才茂碰麵也沒說,難道他們也不清楚,還是白玉新所說為假?可他在譚老身邊,消息怎麽可能為假呢?這一切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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