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永誌病逝的消息當年晚上就傳遍了整個北州市。市委書記田春秋知道後異常震驚,從被窩裏爬起來連夜趕到了江東市看望,其他領導緊隨其後,都趕著送侯永誌最後一程。幾乎四套班子領導都去了,唯獨市人大主任李虎剛沒有現身。


    田春秋的出現,並沒有緩和氣氛,反而變得更加緊張。郭金柱望著田春秋,恨不得將其碎屍萬段。而現在,不是爭論這個的時候。


    田春秋先是安撫了侯永誌家屬,又和郭金柱商量後事。郭金柱紅腫著雙眼,冷淡地道:“既然田書記說他是因公負傷的英雄,那麽我們就要按英雄的標準舉行葬禮。”


    田春秋聽出郭金柱話裏有話,強忍著道:“好,我同意,你來安排吧,讓勤奎同誌全力配合你。”


    聽到叫自己,市委秘書長李勤奎趕緊跑了上來聽候安排。對於治喪這種事,李勤奎熟能生巧,不知主持了多少了,應該輕車熟路。田春秋緊繃著臉安排道:“勤奎,這兩天你把手頭的事情放下,專心致誌配合金柱同誌,按照我市最高規格標準,精心組織追悼會。我親自擔任治喪委員會組長,送永誌同誌走完最後一程。”


    “好的,迴去以後我就安排!”李勤奎點頭道。


    “等等!”郭金柱有話說,道:“既然認定為永誌是英雄,那就應該向全省發布訃告,勤奎,你聯係下《西江日報》,在報紙的醒目位置連續刊登三天,並讓人整理永誌一生的典型材料,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位英雄。與此同時,以簡報的形式通報省領導並發出邀請函,請他們參加追悼會。”


    “這……”李勤奎難為情地望著田春秋,不知該如何迴答。如此高規格,甭說在北州市,就是在西江省都沒有如何搞過,這不存心找茬嘛。田春秋一臉不悅,道:“金柱,你這樣搞是不是有點過了?”


    “過嗎?”郭金柱抬起頭,用充滿怒氣的眼神望著田春秋道:“如果你覺得我過,那就請田書記安排吧。”


    “你……”田春秋被噎得說不上話來,克製情緒道:“永誌同誌是英雄不假,但這樣搞有點過了,我希望你慎重考慮。”


    郭金柱滿不在乎道:“永誌需要這樣的待遇!”


    田春秋最終沒壓住火氣,拂袖離去。


    三天後,侯永誌同誌的追悼會在人民劇院廣場前舉行。這天,幾乎全市政法係統的人員都前來憑吊,整個廣場密密麻麻穿製服的,聲勢浩大,規模空前。隻見廣場四周,停放著清一色的警車,如果不知道的,以為這是公審了。


    按照郭金柱要求,不惜任何代價舉辦追悼會。市財政撥出專項資金支持,不僅如此,基本上政法係統內的單位都紛紛以捐款的方式表達,一來作喪事用,剩下的讓侯永誌家人養老。初略算下來,高達幾百萬元。


    追悼會在熙熙攘攘中正式開始。市委秘書長李勤奎主持,由郭金柱念悼詞,最後憑吊。在郭金柱的堅持下,臨時增加了一項內容,李勤奎無奈,隻好依了他。就在李勤奎宣布追悼會開始時,現場所有車輛的警報燈同時開啟,“嗚哇嗚哇”的警報聲在北州市的上空淒慘地吼著,如同嬰兒在哭泣,撕心裂肺,響徹天宇。就連過路的行人都紛紛駐足行注目禮,一些淚腺發達的群眾不等宣讀悼詞已經忍不住潸然淚下,送這位戰鬥英雄最後一程。


    除了侯永誌分管的政法係統外,還有一隻獨特的人群格外引人注目。隻見這個群體披麻戴孝,上有七八十歲的老太太,下有牙牙學語的幼兒,跪到邊上嚎啕大哭,絕不亞於自己親人。原來,這些人都是侯永誌曾經幫助過或救過的,他們以這種方式告別曾經的恩人。


    追悼會通過衛星在全市電視上直播,輪到郭金柱宣讀悼詞時,隻見他一身黑西服,胸前戴著小白花,步履沉重地走到話筒前,用沙啞的聲音宣讀:“各位來賓,各位領導:哀樂低迴,北風哀號,雲天低垂,物色無華,花無悅色,萬木蕭條,今天,我們懷著無比沉痛的心情送別我們的一位摯友、一位朝夕相處的同事、一位英年早逝的同誌。往事依稀,淚眼朦朧。千言萬語,道不盡我們對他的思念……”


    郭金柱說著說著已經泣不成聲,難以表達內心的悲痛。而台下的人則紛紛掩麵而泣,一時間,放眼望去,嗚咽哀怨,讓人心碎。


    郭金柱一開始還手拿提前準備好的文稿宣讀,到了後來幹脆脫稿,與大家一同迴憶侯永誌的事跡,原本十多分鍾的安排,硬生生拖了2個多小時。在一邊等候的領導早就站不行了,可郭金柱絲毫沒有結束的意思,長篇大論,滔滔不絕,在李勤奎的提示下,郭金柱才算意猶未盡收尾。


    接下來到了憑吊環節,省市領導早就站得雙腿發麻,加上天氣寒冷,凍得頂不住了,心裏有怨氣不忍心發作。原本單獨憑吊改為集體憑吊,結束後匆匆坐車離去,紛紛指責郭金柱小題大做,不就是個政法委書記嘛,有必要如此興師動眾的,何況又是死於非命,還真把自己當英雄了。


    田春秋迴到辦公室,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獨自斟酌,悶悶不樂。想起郭金柱總結侯永誌的一生,再想想自己,不免有些傷感。人的一生啊,掰著手指頭算也就那麽幾年,爭來鬥去的,又有什麽意思呢,什麽都是假的,好好活著才是真的。


    已經是中午,憑吊的人還排著長長的隊伍。就在這時,兩三輛黑色的轎車停在路邊。前一輛車跳下一些穿著黑西裝戴墨鏡的男子在前麵清路,省委書記黃繼陽從中間的一輛車下來了,帶著沉重的表情往憑吊縣城緩緩走去。


    黃繼陽的出現,現場頓時炸開了鍋。沒想到省委書記親自來憑吊,給足了侯永誌麵子。市委秘書長李勤奎看到黃繼陽後,趕緊躲到角落給田春秋打電話,田春秋聽後以為開玩笑,再三征訂後,才算相信了,撒開腿不顧一切地往廣場方向趕來。


    按照郭金柱的意思,李勤奎以明電的形式上報了省委辦公廳,不過黃繼陽能親自來,確實有些意外。


    黃繼陽按照相關禮節送上花圈,並與侯永誌的家屬握手安慰,就在這時,侯永誌的妻子突然“噗通”下跪,大聲地喊道:“黃書記,求您還我們家老候一個公道,他是被人害死的。”


    此話一出,整個會場出奇地安靜,安靜得甚至能聽到風吹花圈抖動的聲音。黃繼陽蹙著眉頭,一臉尷尬,將候妻扶起來道:“有話起來再說。”


    候妻已經豁出去了,不分場合咬牙切齒道:“黃書記,我們家老候是被人製造車禍給害死的,你不能坐視不管啊。”


    黃繼陽臉色出奇難看。對於侯永誌的死,官方通報是因救人受傷,自己還親自批示要求在全省範圍內學習,可私下得到的消息卻與候妻的說法如出一轍。黃繼陽雖心裏有疙瘩,但已經做出批示,要是出爾反爾,對自己的威信何在!現在候妻把這個問題在這種場合下提出來,是有點不合時宜,可自己要是不答複,完全下不來台啊。黃繼陽迴頭尋找著市委書記田春秋,卻不見人影,郭金柱瞅準機會湊了上去。


    “哦,是金柱同誌啊,你說說是這麽迴事?”黃繼陽問郭金柱。


    郭金柱接下來的話至關重要。如果說侯永誌是被人害死的,說明政治覺悟不高,沒領會上級領導意圖,說嚴重了這是政治立場問題。可如果仍堅持他是因公負傷,又怎麽能對得起逝去的亡靈,如果選擇,是仕途的問責和人性的拷問。


    郭金柱選擇了第三條路,巧妙地避開了鋒芒,狠狠地給了田春秋一刀,道:“黃書記,侯永誌同誌確實是因公負傷,至於其他的,我不清楚,這件事是田書記安排的。”話不需太多,找到隱晦的關鍵點就可以借刀殺人了。


    黃繼陽沒有說話,保持儒雅風度道:“大妹子,侯永誌是個好同誌,是我們心目中的英雄,值得我們去學習,至於其他的,我迴去以後定會追究,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好吧?”


    候妻在郭金柱的暗示下,沒再耍潑出難題,而是感恩戴德地感謝了一番,目送黃繼陽離去。


    直到黃繼陽準備上車時,田春秋才匆匆趕了過來。黃繼陽看著滿頭大汗的田春秋,沒有多說,而是丟下了一句話:“永誌同誌是個好同誌,你也送送他吧。”說完,鑽進車裏離去。


    田春秋聽完這句莫名其妙的話甚是糊塗,黃繼陽和自己說話居然這麽客氣,到底發生什麽事情了?從李勤奎那裏,他才了解到剛才的小插曲,頓時大發雷霆,緊張萬分。


    候妻的這一招分明是把他逼向絕路,他堅信,這是郭金柱在背後搞鬼!


    血雨腥風,真的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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