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幹什麽!”羅中原從車上跳下來,一把扯住正要毆打群眾的人民警察的胳膊,大聲訓斥道。其他領導看到這滿地爬的場麵,一時間不知所措。


    “讓警察撤下去!”羅中原迴頭對田春秋疾言厲色道。田春秋當起了傳話筒,傳給蘇啟明才算製止這場“暴鬥”。


    “鄉親們,我是羅中原,大家有什麽訴求盡管向我提,能當場答複的,我定會立即答複,不能現場答複的,我會責令相關人等限期完成,請大家相信我!”羅中原在雨中撕心裂肺吼著,幾根飄逸的長發也順著禿瓢披散下來,大有雨打芭蕉的效果。工作人員見狀,趕緊上去為其撐傘,沒想到羅中原不領情,一把將傘奪走,走上前去為一位癱坐在地上的70多歲老大爺親自撐傘。


    老大爺眨巴幹癟的眼神問道:“你是省長嗎?”


    羅中原搖了搖頭道:“不是。”


    “那你是書記嗎?”


    “也不是。”


    “那你到底是誰?”老大爺疑惑地問道。在他心中,除了書記和省長是領導外,其他的領導壓根沒聽過。


    “這……”羅中原第一次因為介紹自己陷入困境,含含糊糊道:“我什麽也不是,但我可以把你的話直接帶給省委黃書記,你覺得可以嗎?”


    “真的嗎?”老大爺不相信地道。


    “嗯。”羅中原重重地點了點頭。沒想到老大爺霎間撼地慟哭起來,讓人看得心酸。羅中原不止一次為其擦眼淚,一再詢問原因。待老大爺前戲完成後,拉著羅中原的手道:“領導,俺祖上是地主,抗戰時期,俺爹主動捐獻出全部財產支持紅軍抗戰,可到了文革時候照樣被批鬥整死,你看我的這條腿,就是讓那些紅小兵給打殘了。好不容易等到文革結束了,能過兩天好日子了,這不,昨天晚上為了迎接你,那群挨千刀的連夜把我家的房子用鏟車給推了,我和老伴現在蜷縮在土窯裏……”還沒說完,老大爺已經上氣不接下氣,泣不成聲了。


    羅中原羞愧地無言以對,不知該如何做出解釋。不管怎麽說,這都是因自己而起。他急忙安慰道:“大爺,這件事是我們做得不對,給您造成了一定財產損失,您放心,這事我既然知道了,就會一管到底。”然後迴頭尋找著蘇啟明,蘇啟明見狀,低著頭忸怩走了過去。


    “啟明同誌,能當著大爺的麵解釋一下嗎?”羅中原怒氣衝冠,今天發生的一切,簡直受夠了。


    解釋什麽?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迎接你嗎?要是你不下來調研,那還有這些麻煩事。蘇啟明心裏想,嘴上不能這麽說,連連點頭抱歉道:“羅常委,這都是我工作的疏忽,請您放心,我會立馬安排專人負責處理此事,並及時向您反饋匯報。”


    蘇啟明的態度還算誠懇,羅中原沒有過多為難,語重心長地道:“啟明同誌,我們在做群眾工作時,一定要帶著感情,不要忘了你是農民的兒子,對待群眾必須以誠相待,怎麽能如此粗俗粗魯呢?這件事我記下了,迴去以後我也會定期過問的,要是處置不妥當,我會親自來督辦此事,好吧?”


    “保證完成任務。”蘇啟明連忙道。


    羅中原躬下身子問老大爺:“大爺,我的處置方式你還滿意嗎?”


    “滿意是滿意,可你沒說怎麽弄啊,到底是給我重新蓋房子了,還是一次性補償我?你的給我個準話啊,要不然你走後,他們才不管我的死活呢。”老大爺說出了大實話。


    “啟明同誌,你來和大爺說吧。”羅中原道。


    蘇啟明走上前去,道:“大爺,我是南陽縣的負責人,你的房子是我們不小心損壞的,在這裏給您賠不是了。房子損壞了就得賠,我保證三天之內給您恢複原貌,順便再給你拾掇一下,你看行不?”


    “有準話不?”老大爺還是不放心地道。


    蘇啟明笑著道:“這麽多人作證,我能說假話嗎?”


    “這還差不多!”老大爺硬撐著站了起來,舉著拐棍一瘸一拐離去了。


    這時,一個年輕小夥子走到羅中原麵前,很有禮貌地道:“羅秘書長,我叫肖楊,原先是曙陽煤礦的職工,現在被分流到安監局下屬的煤礦培訓中心工作。我作為外地人,在曙陽煤礦奉獻了四五年,我有權力和資格評述張縣長的功過。”


    羅中原看著眼前這位精幹的小夥子,不免多了些好感。何況,他所說的話題正是想聽到的,於是道:“那你說吧。”


    肖楊道:“我是作為技術性人才引進到曙陽煤礦工作的,雖知道曙陽煤礦存在各種弊端,但我一個技術工,不能參與決策管理,隻能看著幹著急。而張縣長來了以後,大刀破斧地進行改製,而他改製的方向和目標正是我最初的想法,是順應時代潮流的,是符合南陽實際的。改製必然要犧牲利益,然而張縣長犧牲的是集體利益,最大限度地讓利給職工,為其入保參股,基本上滿足了後續生產生活需求。你問問2000多職工,有那個職工有怨言的,沒有!包括我在內,也是直接受益人,直接從國企過渡到事業單位,雖有些落差,但總體還算滿意,這是張縣長的功。”


    “下麵我說說他的過!”肖楊繼續道:“既然要企業改製,就要徹底改製,可為什麽雷聲大雨點小呢?前期轟轟烈烈,後期銷聲匿跡,最後幹脆連水花都沒有了。本以為這是張縣長的責任,可據我了解,張縣長得罪了某些人,觸及了某些人的利益,正在接受市紀委調查,直到目前還被他們扣押,我想問,張縣長到底犯了什麽錯?什麽時候可以放出來?還有,張縣長還能不能迴到南陽縣工作?”


    關於張誌遠的問題,羅中原在來南陽縣時,已經聽到了些風聲,但其中個由並不太清楚。照這位肖楊一說,似乎變得明朗起來。他轉身尋找田春秋,田春秋硬著頭皮走上前去,不知該怎麽迴答。


    這種事情事關黨委政府的體麵,就算張誌遠沒有任何錯誤,羅中原絕不可能認為市委做出的決定是錯誤的。道:“肖楊同誌,對吧?你剛才說得很好,用直白的方式給我講了什麽是‘南陽模式’,這就是!也正是我想要聽到的。但是,你看待問題有些偏激,不能一棒子打死。不管是省委省政府,還是市委市政府,做每一項決定都是深思熟慮,慎重考慮的,就怕出現任何偏差。至於你說張誌遠同誌的事情,我迴去以後認真核查一下,如果張誌遠確實沒有問題,很快就能重返崗位工作,好吧?”


    羅中原不愧為省部級領導,說話就是有水平。迴答問題精準到位,不拖泥帶水,且措辭嚴謹,顧全大局,讓人聽了找不出任何不恰當之處。既然羅中原都說到這份上了,肖楊再鬧下去有損知識分子形象,再道謝羅中原後,帶著部分職工離去。然而,更激烈得還在後麵。


    “請領導主持公道,還石灣鄉一片藍天。”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伯舉著牌子噗通地跪在羅中原跟前,放聲痛哭道:“請青天老爺為我主持公道。”說完,額頭貼地磕起頭來。每磕一下,都會發出沉悶的響聲,並濺起微弱的浪花,倏爾消失,卻留在了羅中原心裏。


    羅中原趕緊向前一步,將老伯扶起來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啊,快請起!”


    老伯淚眼婆娑地站起來,腦門滲出赤紅的血跡,讓人毛骨悚然。老伯道:“青天大老爺,那秦二寶一日不除,南陽縣就永無安寧。”


    老伯沒頭沒尾的話讓羅中原遲疑,迴頭再次尋找蘇啟明。蘇啟明心中早就火氣亂躥,田春秋更是臉色鐵青。還是一再強調維穩,可問題偏偏就出在維穩上。


    雨越下越大,羅中原身上的衣服完全被打濕。而攔在中巴車前麵的群眾還有幾十號人,如果正這樣現場辦公,估計羅中原會吃不消,更主要的是,違背了今天調研的初衷。蘇啟明走上前道:“各位老鄉,我知道大家有各種各樣的訴求,既然選擇這種方式來反映,必然是萬般無奈。請大家放心,我蘇啟明會一件一件挨個處理,直到大家滿意。可今天不行,我們還有重要的事,請大家先迴去,好嗎?”


    “不給我們解決問題,我們堅決不走!”一個村民異常激動地吼道。


    “對,堅決不走,今天就耗在這裏……”其他上訪戶也附和著。


    “田國華!”蘇啟明大聲叫道。不一會兒,常務副縣長田國華灰溜溜地出現了。蘇啟明怒不可遏道:“你留在這裏現場辦公,處理結果一並向羅常委匯報,聽明白了沒?”


    “明白,我這就一一處理!”田國華趕緊道。


    “讓開道車上來,給我強行開出一條道!”蘇啟明不顧羅中原在場,直接下達命令。


    羅中原心裏糟糕至極,對蘇啟明的領導執政能力產生嚴重懷疑,氣鼓鼓地轉身爬上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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