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思熟慮了一個晚上,肖可決定辭職。不用找太多的理由,直陳自己能力有限,無法適應市場經濟的需求就可以了,她按文件運行程序把報告送給了收發室。

    報告送出兩個小時後,江一鳴找肖可談話,問:

    “甩攤子了?要挾?還是使小性?”

    “亂講!”肖可笑了一聲,冷靜地說:“人貴有自知之明,當初接受這個職務時,就有點勉為其難,一段日子下來,確實感到很吃力,實踐證明不是這塊料,還是趁早往後退的好。”

    江一鳴不接肖可的話茬,出其不意地說起他自己的事:

    “又要出去一趟了,西歐五國。”

    肖可一楞:

    “沒聽你說起過,幾時決定的?”

    “剛接到通知,內貿部組織的,大概需要二十多天吧,今天幾號?”

    “三月二十六日。”

    “隻有十來天的時間了,四月中旬就要到北京去集中。還要請你幫忙做做準備工作,有些事情等我迴來咱們再議好吧!”停了一下,又漫不經意地說:“給了我們兩個名額,本來應該是你去,考慮到家裏還要有人主持,我想,就讓梁丹或者任嫣然去,你看誰合適?”

    肖可早就忘了自己的事,認真地考慮了一會兒,猶猶豫豫的地說:“從工作角度考慮,當然是梁丹合適,從照顧你的生活角度看,好象任嫣然又比較合適。還有,班子裏其他人怎麽看?”

    江一鳴果決地說:

    “他們幾個輪流出去過了,不再考慮。那就讓梁丹去吧,就這樣定了。”

    頭天上午十一點核計的這事,第二天上午九點梁丹就找到肖可的辦公室,情緒異常激動:

    “謝謝你肖總,我知道是你幫我得到了這個名額,西歐五國確實叫人神往,可是我不能去。”

    肖可趕緊解釋:“不是我說的,是江總定的。”又奇怪地問:

    “為什麽不能去?”

    梁丹黑黑的眸子裏裝滿了淚水,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無聲地哭了,喃喃地告許肖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

    昨天晚上十點,梁丹聽罷一場音樂會走出劇場,正往16路車站走去,就有一男一女兩個青年跟過來,一左一右地夾住她,女的說,“嗬,這位真的靚哎,怪不得她要害怕。”男的說“小妞,優秀的男人到處有,何必非要搶別人的?跟人出國幹什麽,咱哥們就不賴呀。”  女的又說,“不要和任嫣然爭高低,姐們會不客氣的。”沒等梁丹反映過來,兩個人又倏地消失了。

    “什麽意思?這是幹什麽?誰搞的?”肖可連續提出三個問題。

    “這不明擺著是小任嗎。幾乎人人都知道她是江總的小蜜,難道肖總就真的不知道?”

    肖可一時沒反應過來,好笑地說:

    “我為什麽不知道,小任這個秘書本來就是我推薦的。”

    “是小蜜不是小秘,肖總,”梁丹很委屈地說“意思是小任是江總的甜心。”

    肖可終於反映過來,有些不相信地說:

    “江一鳴是什麽樣的人我最了解,不可相信流言。”

    梁丹低聲反駁:

    “可是人言可畏,流言傳布的範圍廣了,人們會相信的。”

    肖可果斷地說:

    “人們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江一鳴他自己總該有個做人的準則,不過出現了這樣的事,就不能等閑視之了,我要找江一鳴談一談。”

    江一鳴沉思了良久,問:

    “梁丹怎麽樣?”

    “她非常激動,說不跟你出去了。”

    “哦?那就不去吧。這個名額不要了。任嫣然我看不適合繼續在我身邊了,調出吧,放到下麵那個公司裏去。”

    出國的事就這樣定了。

    江一鳴西歐之行的消息迅速傳遍恆遠,何初柳以總公司名義起頭,各分公司經理緊跟,排著隊為江一鳴餞行。

    羅俊生特別細心,買了一隻高檔的不鏽鋼電杯送給江一鳴,說西歐國家大概難找中餐廳,洋人不懂咱江總的生活習慣,我可是一清二楚,那種半生不熟的牛排,叫咱江總咋吃嗎!這杯子兩用的,實在熬不住時,自己還可以煮碗麵條可以燒水,千萬不要餓壞了身體。

    江一鳴好笑地說:“西餐又不是不能吃,就是不喜歡吧,前年到美國也沒餓著,每次出國迴來,體重都是往上升的。”好笑是好笑,其盛情難卻,還是收下了。

    江一鳴連日赴宴,忙的顧不上正事,直到星期六上午,他才抓緊時間召開行政會議安排工作。會上,他宣布自己出去的這段時期,委托肖可主持全麵工作。

    此言一出,如一顆石子投向水麵,激起一片水花般,反響熱烈,表現各異:肖可愕然、何初柳憤然、夏鬆懷亦喜亦怒、蹇蔭顯幸災樂禍、小點子頻頻向肖可茶杯裏添水,田眉嬌媚的笑容更加光彩照人,分公司經理們紛紛表態堅決擁護肖可的領導。

    會議結束後,田眉興高采烈地對肖可說:

    “祝賀你肖總,太讓人高興了。剛才你注意了沒有,表現真是形形色色的,尤其是何總,神色好難看哦!”

    肖可默默點點頭,有些困或地說:

    “我真不懂,江總為什麽要這樣安排,一切順其自然不是更好嗎?”

    “你的意思是應該由第一副總主持?”

    肖可不置可否,隻是默默地沉思著。

    星期一早上,是肖可主持工作的第一天,她按時上班,發現田眉已安排那些來請示、報告的管理幹部在接待室裏排上了隊。從這一刻起,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部高速運轉的機器,想停也停不下來了。批閱不完的文件,答複不盡的請示,無休無止的電話,處理不完的事務。甚至上洗手間也有人等在門口等著簽字。想想江一鳴運籌帷幄時的輕鬆自如,再對比自己的緊張兮兮,越發激起了肖可的好強心,她幹脆采取了延長工作時間的辦法,從早上七點忙到晚上八點或九點,哪怕不吃不喝不休息,也要保證工作質量,即便不能和江一鳴相提並論,也要取得和他差不多的業績。

    這一段日子裏,肖可忘了家的存在。

    “白雲在青天,可望不可即。”

    肖可的命運似乎不大樂意讓肖可太過輝煌,還算比較順利的忙碌了兩個星期後,命運開始故意搗蛋。

    先是家中發生動亂,保姆秀兒悄悄出走,原因不明,老方整天在家中鬧事,或拍桌子摔碗罵天罵地,或形跡可疑地痛哭流涕;方小薇躲到學校裏不迴家,還拒絕接肖可的電話。

    接著公司裏事情迭出:西南某製藥廠和醫藥公司、市醫院的多角債發生糾紛,幾方人馬匯聚一起,要通過法律手段解決;財務部毫無前提地忽然叫嚷劃不出貨款,須立即和銀行協商;勞資科因計算失誤少發了一退休職工的生活補貼被告到市政府,需要調解;分公司一職工度假旅遊途中遇難;商店一收款員攜款潛逃;運輸科一貨車肇事;副食品倉庫被盜……。

    深夜三點,肖可還在汽車肇事地點忙碌著。

    迴程時,她一坐進車子就睡著了,司機體諒地放慢了車速。

    恍恍惚惚中,肖可發覺自己坐在小會議室的沙發裏。何初柳、雷建國、曾少誌、夏鬆懷他們幾個也分別坐在沙發上,廖化貴也在,江一鳴問廖化貴:“廖書記幾時來的?看起來身體很不錯嘛。沒什麽事吧?”廖化貴哈哈大笑著說:“聽說公司裏出了好多事兒,我不放心啊,肖可不行,缺乏領導藝術。”何初柳質問江一鳴:“我是第一副總,你為什麽不讓我主持工作?”江一鳴很不高興地迴答:“我一直以為肖可很能幹的,而且人很正直,這很重要。你跟她不同,陽奉陰違、假公濟私、一心隻想個人撈好處,我怎麽能交給你主持。”   “你胡說!你胡說!”何初柳揚著手大喊。江一鳴抓起電話:“請你自重,不要鬧了。再鬧我就報警!”電話鈴兒果真嘟嘟地響了。猛然驚醒,原來是汽車在鳴笛。

    肖可迴想夢境,忽然想起自江一鳴走後,就沒見過何初柳的麵,他到那兒去了?為什麽不來上班?堂堂副總如此無視工作紀律,怎麽要求職員?看來得開一個會,強調一下紀律了,再說這許多的事情,也需要分頭去完成。想著又笑了,怪不得江一鳴三天兩頭的要開會,看來不開還真的不行!

    第二天上班後,肖可召集了第一次行政會議,要求大家做到領導在與不在一樣,遵守規章製度,職工做到的,領導首先要做到。她讓辦公室考勤員把簽到簿拿來,翻看後直截了當地說:

    “這個月何總遲到十次,曠工兩天,雷總遲到五次,曾主席曠工一天,夏書記遲到三次,曠工一天,呂學仁遲到四次,請勞資科按規定分別扣發工資和獎金。”

    被點到名的幾個人渾身不自在,卻又無話可說。

    強調了工作紀律後,肖可又按照領導班子人員的分工情況,把一大堆事情略做梳理,請各位領導分頭處理。

    大家都無話,隻有何初柳說:

    “今天洪書記夫人過生日,我已經請好了客,怎麽辦?能不能請別人代勞?”

    肖可說:

    “不占用吃飯時間,你代表集團公司去看望一下,人家遇難家屬心裏也安慰一些。”

    何初柳似笑非笑地說:

    “是嗎?這樣說的話,集團公司的一號人物出馬,不是更能安慰人嗎?”

    要不是“主持全麵工作”的這個帽子壓著,肖可肯定會反唇相譏。此刻,她不得不收斂鋒芒,綻開笑容說道:

    “何總取笑了,我看我們還是閑話少說,言歸正傳,分頭行動吧。”

    過了兩天,“菊苑鮑翅樓”於經理拿了何初柳簽字的欠帳單請肖可處理。

    半個月中,何初柳請了四次客,累計欠帳五萬多元。

    “這麽多?”肖可衝口而出問道。

    “這多啥!聽伴月樓、銀都酒店說,他們那邊這幾天更熱鬧,上層的人都請遍了,不下好幾萬呢,他們也送單子來了,就在我後邊。”

    肖可疑惑地說:

    “這些日子沒有安排過公費宴請活動呀!”

    於經理噗嗤一笑,又一本正經地說:

    “我們也不知道安排了沒安排,反正人家一個副總經理簽了字,我們就認可。”

    肖可冷笑一聲:

    “你們認可?很好!拿走吧!”把欠帳單扔過去。

    於經理才覺出話說的過頭,不敢再坐著,站起來不知道再說啥好。

    肖可冷冷地逼視著於經理,說:

    “於經理,看來你還不知道公司關於公費宴請的規定。”

    “知道,知道。”不等肖可說完,於經理就搶著迴答“公費宴請,必須辦公室通知、安排,帳單必須有經辦人簽字,辦公室主任簽字,分管領導簽字,總經理簽字。肖總,我說的對不對,請您批評。”

    肖可仍然冷冷地說:

    “對,說的很對。那麽為什麽明知故犯,出現這種失誤?”

    於經理呐呐著推諉道:

    “是何總要這樣幹,何副總說是總公司的事兒,我就、我想一個老總,不至於這麽小樣兒,唉,這可怎麽是好!”

    肖可略一思忖,說:

    “這樣吧,我和何總說說這事兒,何總自己掏錢最好,否則,我從你的工資中扣迴。”

    於經理酸著臉走了。

    肖可想搶在銀都大酒店和伴月樓拿來帳單前就向何初柳發出警告,希望他能主動去付清餐費。她把電話撥到何初柳辦公室,簡捷地問:

    “喂,何總嗎!我是肖可,有件事兒請教一下,“菊苑”的欠帳單是怎麽迴事兒?”

    “這個嘛,是不是要我來做專題匯報呢?”

    “電話裏講就可以了。”

    “我想你是在明知故問,那天我已在很多人麵前提過這事,是請洪書記吃飯。怎麽,忘了?還是有意見?”

    “何總請人吃飯純屬私事,我不敢有什麽意見,隻是這飯錢要由何總個人掏腰包的。”

    “肖總”何初柳語氣鄭重地說:“這樣的活動不是第一次,江總可從來沒有刁難過。”

    “是嗎?那麽我馬上電話請示江總,如果他同意,那就讓他自己迴來再處理。”

    “你,你,肖可你不要太張狂了。”聽得出何初柳有些氣急敗壞“我以一個同僚的身份勸告你,你惹的人已經夠多了,繼續惹下去,後果是什麽你想過沒有?”

    “在其位,謀其政。我別無選擇!”肖可答道。

    何初柳不再說話,“砰”一聲把電話掛了。

    肖可剛放下電話,蹇蔭顯進來了,一屁股坐到沙發上,噴著煙霧說:

    “肖頭,基建人員第五期培訓班明天開課,你講兩句不?”

    肖可拍著額頭說:

    “哦!你看我把這事兒給忘了,一切都準備好了?”

    “有啥準備頭!我的那些小媳婦們好日弄,每人買一件花裙子就姿楞了。”

    肖可一時沒弄懂他的話,想了想,忽然省悟:全公司二十多名基建職員中,除了三個是男性外,其餘全是女的,這蹇蔭顯竟敢把二十多名女職員統統稱做他的小媳婦,難怪大家都說他卑劣。

    肖可從心底裏厭惡這種粗鄙的玩笑,又不好直接假以辭色,隻得兜轉話頭說:

    “準備好了就好。第一時間上安排的緊湊一些,第二要講求實效,不要走形式,我就這兩點意見,講話嗎,我就不講了吧!”

    “好的,不講就不講。我們常說肖頭的領導水平最上檔次,就你這種不到處亂講廢話的派兒,就夠份兒。其實,講了也白講,我那些小媳婦們人在課堂坐,心往舞廳飛,都盼著結業的那一場舞會解讒敗火,誰個聽講哩!呶,這是培訓經費,你簽個字。”

    蹇蔭顯把一張表格放到桌子上,肖可拿起一看,是一張基建培訓班費用明細表;什麽講義費、課時費啦,材料費、打印費啦,還有補貼費、飲料費、照相費、車船費、住宿費、門票費、聚餐費、紀念品……等等類類不下十幾項,總金額十六萬七千八百元。

    肖可有些困惑:

    “這飲料、照相、車船、住宿、門票的費用是怎麽迴事?咱們的員工不是全都住在後邊的職工住宅樓嗎?”

    “娘的個腳後跟,這些小媳婦們一天就跟我磨啊磨的,要我帶著她們去野,我膩煩絕了,趁這次培訓帶她們去轉一轉,不去遠地方,就市裏找一兩個點,讓她們過過癮去。”

    肖可以商量的口吻說:

    “蹇主任,這費用算得太高,短短三天的培訓班,那能花這麽多錢!我的意見就不要安排旅遊了,一則這是一期業務培訓,要以提高職員素質為主;二則這種活動一直由辦公室作統一安排,咱們基建人員本身就是創業立業的,萬萬不可搞特殊,你說呢?”

    蹇蔭顯的黑瘦臉象被人捏了一把,皺成三指寬,撅著嘴說:

    “球!這麽大的點破事兒,你怕的個啥!這事兒等於我沒說,把單子給我,等江一鳴迴來讓他補簽球子算了。”

    肖可有些惱火地說:

    “老蹇,在外麵在單位,你是一個高級管理人員,應該具備這個層次的素質,在家裏,聽說你有孫子了是不是?都當爺爺的人了,應該明白尊人是尊己的道理吧。”

    “喲嗬,哈巴狗兒蹲糞堆,裝大狗了!咱老蹇和有頭有臉的人打交道多了,當著他們的麵,我操他娘不離口,他們哈哈地聽著。咱還摸過他們小蜜的奶子,也沒把咱怎麽著,你肖可算什麽你,我說,稱稱自個兒的斤兩再說話吧你!”

    肖可的臉刷地變得雪白,她指著蹇蔭顯斥道:

    “無恥!你怎麽能這麽無賴!我要停止你的工作!”

    “你還沒有這個權力。你忘了,江一鳴交待的清楚:人事凍結。當是江一鳴很信任你嗎?醒一醒吧,大妹子!”得意洋洋的摔上門走了。

    肖可倒在板椅上,憤怒得渾身發抖,她預感到,今天這兩件事可能給自己帶來大麻煩。早就聽說何初柳是個最會搞群眾運動的人,據說他在房地產開發總公司任黨委書記時,曾發動員工散傳單、鬧罷工、寫舉報信、張貼大字報,在幾天內發起了一場打倒總經理的群眾運動,一時間流言擋道,誹聞滿天,把那位隻知搞開發,抓效益的總經理搞得焦頭爛額,不知所措,不明白總公司幾千號人中為什麽隻有三百多人保持沉默,其餘人均象發了瘋般跟在何書記屁股後邊大起哄?幸虧高層有人出來說了話,才算擺平了失控的局麵。何初柳也因此被降職使用,調到恆遠擔任副總裁。對這種安排,從表麵上看,何初柳似乎並不介意,心底裏呢,肯定極不痛快,會不會借機重施故技?蹇蔭顯也是個極善以權謀私的人,他那輛法拉利小跑車的費用據說這兒敲一筆、那兒蹭一腳的就開銷了,從來不掏自家腰包。這兩個人,一個象笑麵虎,一個似眼鏡蛇,他們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的。那麽,不聞不問嗎?何初柳揮霍公司巨款,請客拉關係,為自己升官鋪路。蹇蔭顯借辦班為名,欲侵吞公款,這難道是可以不聞不問的嗎?何況自己現在是名正言順,全麵主持工作的總裁,而對這兩件事又實在想不出更好的解決方法,那麽,隻有堅持下去了。她咬著嘴唇壓住自己劇烈的心跳,一邊勸自己冷靜,冷靜,一邊忙亂地在抽屜裏找藥,幾千雙眼睛在盯著她,千萬不能倒下了。

    肖可無法知道,更大的打擊在家裏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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