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啷”“當啷”


    隨著幾聲鐵菱子碰觸的聲響,辛老三帶著小虎子走進了牛市坊的鹽屋子。在鹽屋子進來的屋門上,便是些吊著的鐵菱子。但凡走進這鹽屋子的人,都要用手撥開屋門上掛著的鐵菱子,才能夠走進屋來。


    小虎子卻是看到阿爹掀起那些個,吊掛在屋門上的鐵菱子。聽著鐵菱子所相互碰撞,所發出的聲響好奇的很。但他也才四歲大的年紀,想夠是夠不著的。


    就這麽著,辛老三和小虎子走進了鹽屋子裏。隻見偌大的屋子裏,倒也算是幹淨。此時屋子裏好些個地方,都已經是堆積了不少的各式各樣的皮子。小虎子看著那些個,堆積了好些堆的皮子。當真是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皮子,堆積在一起的樣子新奇的很!


    “來啦!來啦!”


    正當辛老三和小虎子進鹽屋子沒多久。一個瘦小的六十出頭的小老頭兒,便從屋子裏間走了出來。小老頭兒身上穿的是一件,漿洗的有些發白了的藍布役袍。腰間是一條麻布帶子,腳上穿著一雙皮靴子。


    小老頭兒見來的是辛老三,便是一喜趕忙上前道:“哎呦!辛三爺!你來啦!”


    辛老三對著小老頭兒一抱拳:“老吳頭兒,又是些日子沒見了。”


    老吳頭兒對著辛老三點了點頭,又看向了蹲在一堆皮子旁,看個不停的小虎子道:“三爺,這是你家的娃子?”


    辛老三點了點頭:“是啊!虎子!還不快過來,給你吳老爺子打聲招唿。”


    小虎子聽了阿爹的話,這才趕忙站起身來。對著正衝著他笑的瘦小老頭說:“吳老爺子好!俺,俺是虎子!”


    老吳頭兒笑道:“這小娃子長的虎頭虎腦的!難怪叫虎子!”


    辛老三拉過了小虎子,幫他把背上的那幾張皮子給取了下來。老吳頭兒也不矯情,手腳麻利的接過了那幾張皮子。隨即又從辛三爺的手裏,接過了些他帶著的皮子來。


    老吳頭兒便是這牛市坊官府收取皮稅,和官府用皮子換取鹽巴的官府役徒。役徒,是官府差役下麵幫著辦事的一群子人。因當地官府不能將差役,常年的派駐老林各處。從而才有了這麽一群,幫著差役辦理收繳皮稅、兌換鹽巴的役徒在老林子出現。這些幫著官府收繳皮稅、兌換鹽巴的役徒,則也都是老林子裏頭的屯人。而官府有了這群幫著差役收繳皮稅、兌換鹽巴的役徒的幫助。也就不用時常要來老林子裏或呆在老林子裏了。官府的差役隻要在每隔幾個月後,前來取走皮子運些鹽巴來即可。


    而官府也為了提防這些個屯人出身的役徒幫差。也會定下些收繳皮稅的規矩,以及鹽巴兌換皮子的比率。卻也是卡著這些個,為官府幫差的役徒們,拿不了多少的油水。倒是前來收繳皮子的差役們,卻能夠在中間撈到不少的好處來。而作為官府幫差的這些個役徒們,倒也因為要幫著官府辦差而有些懂得識字兒的。卻也成了老林子裏,少有的會字兒的高人了。


    自打老吳頭兒的祖上開始,他們家便世代為官府差役老爺們幫差。雖然老吳頭兒家的祖上也是屯人,但他家卻不是屯人們所常見的皮籍皮戶。而是有著幫差身份的徒籍役戶的人。有了這幫差的籍戶,他們家裏頭便也免去了皮稅。官府則以鹽巴作為支付給他們的餉,不給他們一枚大錢。他家裏頭則也在朝廷官府,規定了屯人皮籍皮戶後。便一直都是幫著收繳皮子的幫差人。


    老吳頭兒自打從他祖、父輩那裏承襲了這份子役徒身份。便一直幹到了現今。早在這片林子裏還沒有牛市坊的時候,他便是別處林子裏的役徒了。隻是後來接到了當地官府差役老爺們的辦差文書,這才從別的林子裏來到了這。


    有人說老吳頭兒是個有福氣的人。這還要從他當初剛來到這片林子的時候說起。老吳頭兒剛一來這片林子裏幫差,便趕上了十多年前的那場狼頭子打草穀!因為他那時候是被派到了還在的昌家集裏頭,做的是昌家集的鹽屋子役徒。所以他平平安安的渡過了那次的狼頭子打草穀。後來,他又在前些年。又從昌家集來到了這牛市坊當役徒,卻又再次躲過了昌家集被狼頭子一夜殺了個精光的死命。因此,和老吳頭兒熟悉的大夥兒。都說他老吳頭兒命裏頭是有福氣的人,這麽兩次大兇險的事都給躲了過去。


    而老吳頭兒與辛老三的相識。也是在辛老三接了昌家集,士族萬老太爺的請。因為那段時日裏,辛老三常住在昌家集,所以他便與辛老三有了來往。他也是親眼見過,當時的辛老三在昌家集跨馬遊街的人。


    也正因為他知道辛老三是老林子裏,響當當的一條好漢子。在辛老三搬到離牛市坊數十裏內,每次來牛市坊的鹽屋子繳納皮稅、換取鹽巴的時候。他總會悄悄的照顧下,這位老林子裏的好漢子。


    當老吳頭兒把辛老三的,那些個皮子規整好後。便從懷裏頭掏出了一枚,有些生鏽了的大鑰匙來。握著大鑰匙的老吳頭兒,和辛老三來到了一個上了鎖頭的大木箱子前。辛老三則從腰間,掏出了一個麻布小口袋來。等著老吳頭兒打開那大箱子的鎖頭。


    隨著老吳頭兒開啟了那口大箱子,隻見裏頭是半箱子的黃裏帶白的鹽巴。在鹽巴的上頭,還插著一隻同樣有些鏽蝕了的小鐵鏟子。老吳頭兒抄起那插在鹽巴上的小鐵鏟子,便鏟起滿滿的一大鏟子鹽巴。隨即便將那一滿鏟子的鹽巴,倒進了辛老三手中早就張開的口袋裏。


    老吳頭兒就這麽連續的鏟了兩鏟子後,最後又鏟起了一小半鏟子鹽巴,倒進了辛老三的麻布口袋裏才算完了事。


    辛老三掂量了下手中還沒滿半小口袋的鹽巴。他略微皺起了眉頭,對著正要鎖上大木箱子的老吳頭兒道:“老吳頭兒,咋這迴少了半鏟子的鹽巴?”


    聽了辛老三的問話,老吳頭兒歎了一口子氣,鎖上了大木箱子上的鎖頭道:“嗨!甭提了!三爺,就在近些月。管咱們這片兒,從鄉裏頭來的那位差役老爺換人啦!聽說,聽說那個以前的差役老爺,好像給拔成吏了!你說厲害不?”


    辛老三掂量著手裏頭的,那口小半口袋的鹽巴道:“那走了的差役老爺被拔成了吏,和咱這裏的鹽巴有啥子關係?”


    老吳頭兒哭著臉道:“那關係可大了啊!以前的那個差役老爺高升了,被拔成了吏。這不,以前的走了新的不就來了麽。這位新來的,管咱們這片兒的差役老爺..嘿!不就定下了,這少半鏟子的規矩了麽!還有,最近連這牛市坊的鐵物件兒,都漲了不少的價錢!”


    辛老三皺著眉頭冷哼了一聲:“哼!當真是走了以前的來了新的!當真是黑了些!明明是滿滿三鏟子的鹽巴,變成了兩鏟子半!在說了,說是滿滿三鏟子的鹽巴。迴去後在拋去裏頭的海砂礫子,怕也就不到兩鏟子多!這倒好,一下子就少了半鏟子的鹽巴!”


    老吳頭兒搖了搖頭:“哎!三爺!還能說啥子?就連俺那每月的餉鹽,都讓這新來的差役老爺給克扣了些。不隻是咱這牛市坊的鹽巴屋子,這片林子裏別的坊市集子的幫差。也都是克扣了餉鹽的。”


    辛老三也知道老吳頭兒也是沒法子,在說這也不是老吳頭兒能說了算的。他也是敬老吳頭兒的,因為老吳頭兒是少有的懂字兒的屯人。


    辛老三沒有在說些啥子,他默默的纏緊了那不到小半口袋的鹽巴。便將裝鹽巴的口袋又係到了腰裏頭的麻布帶子上道:“嘿!老吳頭兒不必多說了!俺辛老三也知道你也是沒法子!哎!”


    老吳頭兒又將那有些鏽蝕了的大鑰匙揣進了懷裏頭:“哎!沒法子啊!沒法子!辛三爺,你多擔待些吧!別說你了,這些個月來牛市坊繳皮稅、換鹽巴的老林人。大家夥兒都也是氣不過的很呢!但,但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啊!咱還能跟官府的差役老爺鬥?”


    辛老三微微的點了點頭沒有在說什麽。他也是從老人們那裏,聽過以前發生過的事。當初朝廷官府頒布了這些個,要屯人手裏頭皮子的規矩時。也不是沒有不服氣的屯人漢子鬧事!但最終還是被大興雲山的州府邊軍給砍了腦袋!更別說那些因為受了鬧事漢子的牽連,而整屯子都被州府邊軍殺了個精光的屯民了!


    辛老三想著,不禁感歎。這世道當真是對他們這些個,生活在老林子的屯人不公!關外的狼頭子,每次偷偷越過大興雲山林入關。先要遭殃的便是他們這些個,生活在老林子的屯人!關內又有朝廷官府的壓榨盤剝!就連吃上一口子,帶著海砂礫子的粗鹽巴。都要用自己個兒,辛辛苦苦打了好久才獵到的皮子去換!


    但他又有啥法子?也像那些曾經鬧事的屯人漢子一樣?他辛老三好漢做事一人當,卻是真真兒的不想做出些連累他人的事來!更別說,就算你是自己個兒單獨過活。朝廷官府,也會變的花樣兒的,來懲治老林子的屯民們!


    辛老三又與老吳頭兒說了幾句話後,便有些悶悶不樂的叫上了,仍舊在一堆皮子前看個不停的小虎子,便向屋門而去。小虎子早就有些個等不及了!立馬就拉著阿爹的衣角,快些出了鹽巴屋子。


    “當啷”“當啷”


    隨著幾聲清脆的鐵菱子聲傳來,老吳頭兒又慢吞吞的迴了屋裏頭的內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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