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知恪臥床養病,李氏便帶他們去了正院之中。安知恪雖是裝病, 但是這些日子的處境艱難, 他心裏焦急,臉色倒是真帶了幾分病容。看見安長卿和蕭止戈來了, 雖一臉虛弱,卻還是掙紮著要起來行禮。若是換做旁人,看他這副病容, 或許就要心生不忍, 免了禮數。安知恪有了台階下,彼此之間也就能順暢地溝通下去。但偏偏安長卿與蕭止戈二人跟瞎子似的,仿佛沒瞧見他的病容, 硬生生杵在原地等安知恪行了禮。等他被丫鬟服侍著站起來, 安長卿才慢吞吞出聲:“相爺不必多禮,既在病中,就不要勞累了。”安知恪臉色青青白白, 被丫鬟攙扶著躺到床上,苦澀道:“我知道你恨我, 這也是應當。後來你們母子相繼離開,我才恍然覺得後悔。我年輕時性情太過剛烈,與你娘親生了嫌隙,誰也不肯低頭。我心裏有怨,竟然遷怒了你和鈺兒……”他說著又以拳抵唇,低低地咳嗽幾聲,麵容憔悴神色誠摯:“……這本是我的錯,我身為人父,卻沒有盡到責任。你們怪我也是應當。隻是如今我年紀越大,又大病一場,對往事也越發後悔。才厚著臉皮叫長端去尋你,盼著你哪日消了心中怨氣,能、能原諒我……”伺候的丫鬟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此時房中隻有安知恪,安長卿和蕭止戈三人。安長卿從前單知道他寡廉鮮恥唯利是圖,卻沒想到他還有這樣顛倒黑白的演技。若不是娘親早就將早年恩怨告訴他,安長卿說不得還真會心軟。他凝視著病榻之上的安知恪,嘴唇動了動,輕聲道:“安丞相這番話倒是一點沒說錯……”安知恪眼神微動,以為他被自己打動,隻是沒等他高興,就聽安長卿繼續說道:“你於我,有生恩卻無養恩,明知我們母子被欺淩戕害亦視而不見,確實不配為人父。安丞相此時又以何立場來要求我原諒?”一番話直白而尖銳,將安知恪示弱營造的假象徹底戳破。“血濃於水,你便是再憎恨我,也改變不了你身上流著安家的血!”親情牌示弱無用,安知恪的語氣也強硬起來:“人活於世,沒人能掙脫家族血脈獨自逍遙。大鄴重孝道,你便是心中對我再有怨言,也該為了王爺的宏圖偉業著想。你與安家疏離,得不到一分好處不說,反而平白叫人看笑話,也帶累了王爺的名聲。試問曆朝曆代哪位君主不是重孝之人?你既身為王妃,更該當表率。你與我之恩怨,是小情,王爺之大事,方是大義。舍小情而就大義的道理,難道還需為父多說?”安丞相不愧為昔日帝王寵臣,口舌犀利,大道理一套又一套地壓下來,仿佛安長卿才是那個心胸狹窄無理取鬧之人。安長卿正要開口,肩膀卻被人按了按是蕭止戈。“安丞相果然為本王著想。”蕭止戈輕輕輕撫掌,眼中卻不見笑意:“隻可惜,丞相怕是選錯人了。”“本王這二十餘年,哪一日不是被人非議過來的?君臣父子,禮儀仁孝,你們看得比天重。於本王而言,卻不值一提。本王若是想翻天,這禮儀仁孝焉能壓住?”他說著話鋒一轉:“本王不在意的東西,本王的王妃也不必在意。”他的話狂妄之極,安知恪卻是聽得心裏一沉。他聽得出來,蕭止戈這話不是虛言。對方這是在警告他,別想以孝道來逼迫安長卿。安知恪臉色一瞬灰敗下去,看著並肩而立二人,心裏隱約有了悔意。若是當初……然而如今想得再多也無用,這世上並沒有後悔藥,安家與安長卿,已然是解不開的死結。他索性不再講親情,隻將籌碼擺出來:“王妃就是不為自己,也該為你娘親和妹妹著想。你如今雖然貴為王妃,但到底是男人,餘氏出身又不好,日後難免遭人詬病。再說嫻鈺,年紀也不小了,卻連一門親事都沒有訂下,多少是受此影響。若是王妃願意拋開過往恩怨,我可以將餘氏抬為平妻,安家也會鼎立支持王爺成事。”安長卿差點被他說笑了,他不可思議地看著安知恪:“安丞相,你總是這麽自負麽?”一廂情願地認為隻要他認錯,他就會原諒;一廂情願地認為他還會讓餘氏同安家有所牽扯。“安家難道是什麽神仙窩?我娘就非要同你綁在一起,被你惡心下半輩子?”他是真的生氣了,安知恪這個人,果然沒有任何底線,妻妾兒女,都隻是他手中可以算計的籌碼:“沒有你,沒有安家,娘和鈺兒隻會過得更快活。”安長卿居高臨下地看著他,最後一絲耐心已經被耗盡,眉眼冷凝道:“我今日來,不是對安家還有情分,亦不是來與你講和。隻是想告訴你,我們母子三人,與安家不會再有半點瓜葛。安家如何,與我無關。若你們再不識趣湊上來,我不介意叫整個鄴京都知道,安長卿是個忤逆不孝之人。”說完也懶得再看安知恪一眼,拉起蕭止戈便走,走到門邊時,又轉過身來補充道:“還有,日後這等小病也別來煩我,若是安丞相祭日,我倒是可以來吊唁一番。”饒是安知恪是裝病,這一番話聽完,也覺得心口堵得慌,一口氣沒喘上來,差點厥過去,捂著胸口大罵:“孽子!孽子!”兩人卻沒有理會他,推門離開。意外的是李氏正在門口,或許是沒想到他們忽然出來,神色還未來得及收斂,臉上表情十分扭曲。安長卿憐憫地看她一眼,短短兩年間,李氏從那個高高在上端方從容的相府主母,變成了如今發鬢斑白麵色憔悴蠟黃的老婦人。今日,她又成了安知恪用來與他談判的棄子。然而此刻看著她,安長卿已經不會再覺得憤恨。李氏曾經意圖下毒害死他生母,他那時恨不得除之後快,隻是沒有能力又證據不足,隻能按捺下來,設幾個局叫她過得不安生。然而時過境遷,再看她這副模樣,安長卿卻覺得這或許比直接殺了她更叫她痛苦。聽聞安家二房徹底與他們離了心,妯娌孫氏再不肯貼補公中,李氏掌著中饋,手中卻沒有銀兩,隻能拿嫁妝貼補維持開銷,然而即便是這樣,被二媳婦養闊了的老太君也不滿意,時常叫她去立規矩侍疾,動輒責罵教訓。孫氏沒了兒子,已然有些瘋癲之態,她認定了是大房故意害死了她兒子,瘋了一般盯著李氏,這兩年間給李氏使了不少絆子。李氏百事纏身心力交瘁,手中又不闊綽,心中積鬱難消,又患上了心疾。雜務和心疾,叫她不過短短兩年間就現了老態,瘦削麵孔更顯刻薄,若不是穿戴還體麵,倒是跟那些粗使婆子沒兩樣了。安長卿無意再對付她,但那眼中流露的憐憫,卻更叫李氏難堪方才安知恪說的話,她在外麵一字不落地都聽見了。她嘴唇蠕動,想說什麽來挽迴一兩分顏麵,叫自己看上去不那麽可憐。然而安長卿卻連憐憫也隻是一瞬,接著便毫不在意地挪開目光,與她側身而過。兩人並肩離開,經過二門處時,又意外碰見安嫻歌。安嫻歌如今不過十六,穿一襲淺粉色襦裙,束帶在胸下盈盈一勒,更顯得身形玲瓏有致,嬌俏可人。她看見二人過來也沒避開,反而嫋娜迎上來,姿態萬千地行了禮。口裏叫著三哥,眼神卻像鉤子,試探地伸向蕭止戈。安長卿就是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他是沒想到兩年不見安嫻歌膽子更大了,竟然敢當著他的麵就來勾.引蕭止戈。接著想到柳姨娘平日做派,又覺得安嫻歌會被養成這樣也不奇怪了。他懶得跟安嫻歌糾纏,抬腳就要離開。安嫻歌卻上前一步擋住了路,嬌聲道:“三哥這麽快就要走嗎?我新做了點心,還想給你和……和王爺嚐一嚐。”一聲王爺叫得百轉千迴,硬生生把安長卿聽出了一聲雞皮疙瘩。他斜眼卻看蕭止戈,卻見蕭止戈也擰著眉毛,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安嫻歌這樣的,還不值得叫他放進眼裏當做情敵。倒是他看著蕭止戈的反應反而覺得有趣起來,故意道:“王爺想吃麽?”誰知道蕭止戈反應大得很,避如蛇蠍般道:“我不吃。”接著又擰著眉去看安嫻歌。安嫻歌被他看麵色緋紅,心髒砰砰直跳,正含羞帶怯時,卻聽蕭止戈道:“我聽說你差點入東宮做了良娣?你倒是跟廢太子般配,可惜了。”安嫻歌臉色煞白,攥緊的手微微顫抖。如今誰不知道廢太子是個什麽人,他竟然這麽說她……安嫻歌眼眸蓄淚,委屈道:“王爺為何這麽說我?可是我做錯了什麽?”因為母妃的緣故,蕭止戈向來對這些做作的女子沒什麽好感,更沒什麽憐香惜玉的心思。對他來說,除了安長卿和一雙兒女是特別的之外,其他男男女女並沒有什麽不同。因此他說起話時,也顯得十足冷酷和殘忍。“你若是想做皇子妃,本王可以做主,送你去皇陵伺候廢太子。”安嫻歌一顫,梨花帶雨的麵孔切切實實地變成了驚恐。畏懼地後退了一步,她再不敢多話,隻結結實實地跪下來,趴在地上微微顫抖。蕭止戈神色鄙夷,將她與安長卿隔開,小心地護著安長卿走在另一邊,聲音不悅道:“走吧,日後不來了,平白髒了眼睛。”安長卿微微彎了眼眸,順從地說“好”。兩人相攜而出,安嫻歌跪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過去,卻隻看到那個兇神惡煞的北戰王,細心溫柔地護著安長卿離開,仿佛這裏是什麽龍潭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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