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聆停唉聲歎氣:“當年之事,證據早就已經被清理幹淨了……我不過是偶然知曉此事,若不是此番受王爺搭救, 良心實在不安,不然也不會翻出這陳年舊事來……”“不過……”他把姿態做足了, 方才話鋒一轉道:“我雖然沒有證據,但有一個人,肯定知道真相。”安長卿眼皮驀然一跳,心中剛剛浮現出一個人來,就聽舒聆停道:“王爺若是不信我所說,可去尋長公主求證,她應當是知道的。”長公主,蕭佑喜。趙太後唯一的女兒,性子高傲的嫡公主。安慶帝三個兒子裏,她卻獨獨最疼愛蕭止戈。安長卿從前問過她,她說是心疼蕭止戈年幼喪母。但這理由未免牽強。可若是再加上麗嬪之死,或許就能解釋得通了。安長卿下意識去看蕭止戈,隻見他神情緊繃,一雙眼眸幽深看不見底,薄唇極用力地抿著,雖然勉強還維持著鎮定,但他卻讀出一股倉惶和脆弱來。心裏緊了緊,安長卿看向舒聆停,目光頃刻冷了下來,起身送客。“是真是假,我們自會查證。舒將軍若是無事,便請迴吧。”他毫不客氣地下了逐客令,舒聆停倒也不惱,搖搖頭歎息道:“……是我欠考慮了,或許不該將此事說出來。”安長卿目含冷光,似笑非笑:“我看舒將軍是考慮太周到了。”舒聆停佯裝不懂,與他打了個哈哈。安長卿送他到廳外,倏爾斂容看向他:“舒將軍這份情北戰王府記下了,隻是人命債沒這麽容易還清,剩下的,日後王爺會親自去討。”舒聆停笑容一頓,敷衍地朝他拱了拱手,便大步朝外走去。安長卿臉色稍霽,又伸手揉了揉麵頰,調整好表情之後,才折迴了廳中。蕭止戈仍然保持著他出去前的姿勢坐著,隻脖頸兩側和手背上青筋迸出,青色經脈突兀地縱貫皮膚,瞧著有些駭人。安長卿仿若未覺,上前蹲下身,覆住他的手背道:“不管他說得是真是假,我們去尋長公主一問便是。如果母妃真是被奸人所害,我們便找出仇人,替她報仇。”雖然他覺得,舒聆停今日敢來說這番話,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而且,麗嬪之事多半跟皇後脫不了幹係。舒聆停說是報恩,不過是想借機挑起他們與皇後間的爭鬥。蕭止戈抬眸看他,瞳孔有了些微顫動。安長卿更加用力地握緊他的手:“今天晚了,明天我就去長公主府,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兩人對視許久,蕭止戈才極艱難地吐出一個“去”字,嗓音沙啞的不成樣子。北戰王從來是無堅不摧的,是負了傷也能提槍殺敵的錚錚漢子,安長卿從未見過他這般脆弱的模樣,麗嬪死亡的真相一瞬間擊穿了他的銅皮鐵甲,將他打得潰不成軍。雖然他依舊表現得鎮定,但安長卿恍惚看了那年剛從行宮迴來,卻驟然得知母妃死亡的小蕭止戈。安長卿沒有說那些空洞無用的安慰之語,隻一直緊緊握住他的手,無聲地陪著他。蕭止戈垂眸盯著兩人交握的手,良久才啞聲道:“母妃死後,我曾經暗地裏查了許久,卻沒有找到半點蛛絲馬跡。所有人都告訴我,母妃是受不了冷宮艱苦,選擇了自戕。”他一開始不信,但後來,找不到證據,又聽得多了,他便漸漸信了,竟然當真放棄了繼續追查真相。但他的母妃明明是個堅韌開朗的女子,即便失了寵移居跟冷宮沒有兩樣的棲鳳宮,即便下麵的奴才見風使舵,連飯菜和衣物都要克扣,母妃也從未露出過愁苦之色。她是平民出身,惡奴克扣了飯菜,他餓得直哭,她便去花園裏尋了能吃的花草來,合著討來的麵粉做成餅給他吃。衣裳份例被克扣,她便扯了帷幔做布料,給他做成禦寒的夾衣穿在裏頭,麗嬪曾經享盡帝王恩寵,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後來失了勢,不需要那些貴人動手,便多得是會看眼色的奴才,使盡花招折騰他們。曾經的許多年,母子倆都是相依為命地熬過來。但她的性情始終溫和,對蕭止戈愛護疼寵,竭盡所能把自己能給的都給了他,護著他平安長大。這樣一個堅韌的母親,怎麽舍得拋棄才九歲的幼子,選擇自戕?“我不該信的。”蕭止戈嗓音微顫:“她含冤而死,我卻信了外人的話,放棄了尋找真相。讓她死得不明不白……”他喃喃自語一般道:“母妃肯定很失望,”“不是這樣的。”安長卿聽得心裏一酸,將他擁進懷裏:“你那時候還那麽小,那些人合起來蒙騙你,你怎麽查得出來?”“母妃肯定不會怪你的。”安長卿在他背上輕拍,聲音輕柔道:“她這麽疼你,肯定盼著你過得好。再說,我們現在給她報仇也不遲……”感覺到腰上力道越來越大,安長卿輕歎一口氣,亦用力地迴抱住他。*這一晚蕭止戈格外地沉默,在廳中那短短一瞬間的脆弱仿佛隻是幻覺。他平靜地和安長卿一齊用了晚膳,又去沐浴,之後甚至還去看了看兩個孩子。然後才隨安長卿一同歇下。整個人平靜地叫安長卿有些害怕。這一.夜,誰也沒有睡。天色剛亮,蕭止戈便起來了,他看起來跟往日似乎並無不同,但眼底偶爾劃過的戾氣,叫安長卿心驚。用過早飯,兩人一同去了長公主府。長公主府建得富麗堂皇,但門庭卻冷落。自從長公主與駙馬有了嫌隙之後,便從蔡家搬迴了公主府,此後這夫妻兩人便一直別府而居。而長公主府更是閉門謝客,極少與人往來。許是少有人拜訪,門房見著兩人楞了一下,之後才急急忙忙地進去通報。等了片刻,長公主身邊的嬤嬤便親自來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王爺王妃真是稀客,長公主平日裏最惦念你們了。”蕭止戈沉默不語,安長卿客套地笑了笑,隨著她進了正院。兩人進去,遠遠就看見長公主站在院門口朝這邊看來,目光觸及他們二人,冷淡的神情瞬間帶上了暖意,她緩步迎上來,嘴裏道:“怎麽忽然過來了?”安長卿打量著她,或許在自己府中,她穿著打扮都很家常,素著一張臉沒有塗脂抹粉,隻是這麽一來,她眼角眉梢的皺紋便顯露了出來。心中歎了一口氣,安長卿沒有拐彎抹角,望著她的眼睛道:“王爺有些事想問姑姑。”蕭佑喜一愣,臉上的笑容便淡了,再去看蕭止戈,見他眼神沉甸甸。嘴邊的最後一絲笑意也消失不見。她抿起唇,神情變得極其淡,似一瞬間又似過了很久,她無聲地歎出一口氣,吩咐伺候的嬤嬤:“叫下人們去院子外候著,你親自守著門,沒我吩咐,誰也不許進來。”又對安長卿二人道:“隨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