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一聽外頭怒喝,心知不好,不想等了半日,並未見史夫人進屋責罵,反而外頭鬧哄哄起來。


    她小聲道,“翠縷你出去瞧瞧。”


    翠縷滿臉擔憂的出去了,才片刻就匆匆跑進來,臉色煞白,“姑娘,不好了,大夫人暈了。”


    保齡侯夫人是超一品的誥命,故而家中都稱二夫人,忠靖侯夫人則是三夫人。大夫人則是史湘雲母親。


    史湘雲這才知道後怕,忙道,“咱們去看看嬸娘。”


    才踏出房門,就有婆子上來攔她,“大夫人暈倒前吩咐了,不許大姑娘出門。”


    史湘雲氣憤道,“你這是要軟禁我了?”


    婆子不理她,伸手將她往屋裏一推,砰的鎖了門。


    史湘雲氣急,用力拍門道,“你這糟老婆子,還不快放我出去,定是你假傳嬸娘的命令。”


    翠縷在邊上苦勸,史湘雲這才放棄,氣唿唿的坐下,瞧見炕上的針線筐直接就掃到地上去了,“果然成了針線婆子了,不知哪日做瞎了眼才稱心如意呢。”


    腦子裏一直繃著的弦刷就斷了,一樣在賈母跟前長大,憑什麽林黛玉就能金尊玉貴的做總督千金,寶玉惦記,惜春相護,她無父無母就這樣招人糟踐嗎。


    心中感懷身世,伏著身子大哭起來。


    殊不知惜春不過看不慣她嘴裏刻薄,寶玉也不過是一問便罷手,跟著她擠兌林黛玉。


    正哭著呢,門又是砰的一聲,史夫人親女史潔雲帶著丫鬟婆子進來,指著史湘雲便罵道,“大姐姐還委屈呢?我母親委屈又該和誰說?”


    史湘雲轉頭含淚瞪她道,“二妹妹這是什麽意思,帶了這些人上門莫不是還想動手不成。”


    史潔雲冷笑道,“動手可萬萬不敢的,大姐姐是才貌兼備的聰明人,妹妹不敢造次,隻想問大姐姐一句話,你到底說了什麽,將母親氣成那樣?”


    史湘雲昂著頭道,“我什麽也沒有說,聽到外頭鬧騰起來,才知道嬸娘來了我院裏,正想跟去探望,就被婆子鎖在屋裏了。”


    話說出口,自己也有些底氣了,史夫人這段時日身體確實不好,確實有可能走到門口暈倒了,並不是自己的緣故。


    史潔雲險些咬碎一口銀牙,“大姐姐這是不肯說實話了,父親母親含辛茹苦養大你,你就是這樣迴報的?要不要我叫父親開祠堂問問你,到底認了哪裏的老祖宗。叫我看,不如大姐姐就從此去了賈府好了,跟著你的老祖宗姓賈。”


    史湘雲此時如何不明白她這是明知故問,反笑道,“二妹妹果然是叔父嬸娘的掌上明珠,開祠堂這樣的事也由得妹妹張嘴。”


    史潔雲後頭忽然閃出個人來,卻是三妹妹史清雲,史清雲年歲不大,聲兒脆生生的甜,“姓賈可不行,姓了賈可不是成了真兄妹,大姐姐還怎麽嫁賈家表兄呢,那些個嫁妝可不是白繡了。”


    後頭嬤嬤忙堵了她的嘴道,“三姑娘滿嘴裏說的是什麽,叫人聽見了還了得。”


    “是啊,隻許大姐姐做,三妹妹可不許說。”史潔雲道,“大姐姐也不要做這副吃人麵孔,我們姐妹有的,大姐姐何曾缺過?就是衣裳首飾也是姐姐的多些,父親母親說姐姐是史家長女,需得比咱們莊重些。家道艱難,難不成也要學著別家金如流水銀堆山?”


    史湘雲撇過頭去,“二妹妹三妹妹請迴吧。”


    再不願多說什麽,衣裳首飾多些,真是好笑,除了份例的東西,她何時多過什麽。誰又將她當成過史家長女尊過敬過,賈家素來做弟弟的怕哥哥,如今倒好,兩個妹妹就能當著這些個下人麵給自己沒臉。


    史潔雲也不欲同她再多說,“好話歹話都同大姐姐撕扯開了,大姐姐好自為之吧。”


    史湘雲一人在屋裏,身邊除了翠縷並無別人,不免又傷心大哭了一場,翠縷雖心疼,可也無計可施。


    賈家又打發人接了幾迴史湘雲,都被擋迴去了,隻說史湘雲要留著服侍史夫人,賈母倒也不疑有他。


    待得小漁村受難者尾七過了,福州城的高門大戶這才重新熱鬧起來,明萱麵前堆了足有十幾張帖子。


    明萱笑看林黛玉道,“你瞧瞧這些個帖子,哪些重,哪些輕?”


    林黛玉道,“咱們初來閩地,頭迴露麵是自己辦的宴席不是更好?”


    “這是自然,帖子也送出去了。你隻管排你的。”明萱將帖子推到她麵前,林黛玉先是擇了莫家的出來,擱到一邊。


    林黛玉清高不輸林如海,莫說莫家占了五成生意,就是十成林家也不會去的。


    明萱取了這張給春雨道,“去打聽打聽,前任總督在時,莫家送不送帖子,他們又去不去。”


    一字排開,剩下的是齊侯家,知府孫家,羅家,隻是林黛玉點著羅家的帖子道,“這張是喜帖,咱們初來乍到,就請咱們喝喜酒……”


    “咱們這迴請了羅家太太的,保準她來的時候要再親自請咱們一迴。”明萱道,又拿了齊侯家的來看,“無憂做事真是妥帖,咱們兩家雖親密,可最好不要被外頭察覺太多,這樣公事公辦最好不過。“


    林黛玉道,“太太何時同程夫人這樣熟稔,說不準她隻是以示鄭重,偏太太自作多情。”


    明萱佯裝拿了帖子要拍她,得了林黛玉軟綿綿的一橫眼。


    林府設宴自是各家捧場,熱熱鬧鬧走個過場,這會子要說的,是羅家。


    狀元羅家這迴要成親的,是羅家長房長孫羅雲開,羅雲開十八歲中了舉人,年少得意,是福州城中頭一名的才子,都道他這次科舉必定金榜題名。


    他未過門的妻子出自金家,金家雖不及羅家,也是閩地有名的書香世家。


    明萱帶著林黛玉等著看新娘子,金氏的嫁妝很豐厚,且風雅,幾個女眷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給明萱講些金家的事,譬如羅家二太太就是金家的女兒。


    不想等過了吉時,還未見新娘子過來,眾人就有些亂起來了,忙叫了各自的丫鬟去打探,不一會兒就有消息過來。


    羅雲開去金家迎了花轎迴來,正要踢轎請新娘出來,誰知長街另外一頭竟吹吹打打也來了一隊花轎。


    眾人都以為這花轎也是今日辦婚事的,隻是湊巧走了這條街的時候,花轎穩穩當當停在羅家門口,轎門的紅簾子一掀,婷婷嫋嫋走出來一個覆著紅蓋頭的女子,嬌笑道,“相公好偏心,竟選了去迎金妹妹的轎子。”


    羅雲開此時喜服加身,器宇軒昂,見了這女子卻同見了鬼一般,慘叫道,“你緣何還不肯放過我?!”


    那女子一把抓下紅蓋頭,露出一張妖媚的臉來,“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們也是拜過堂的人,相公要納妾,妾身不敢不允,可你竟要休了我,同我恩斷義絕,實在是負心薄幸。”


    來送親的金家人聽她這樣說,瞧著羅雲開的眼神都變了,金氏的大哥上前一把拽起羅雲開道,“今日羅家不能給我們一個解釋,我斷不會把妹妹交到你手上。”


    外頭都是來湊熱鬧的百姓,見了這好戲,哪裏還肯走,一傳十,十傳百,狀元羅家門口來了兩個新娘子,不到一炷香功夫,整條街便聚滿了看熱鬧的人。


    羅雲開滿頭冷汗,驚恐的看著金氏大哥道,“金兄,她是個鬼啊,我們家明明找了仙長驅逐她了。我斷沒有羞辱金家的意思。”


    那女子嗬嗬直笑,拎著蓋頭在日頭底下走了一圈,笑道,“相公真是有意思,拋棄發妻卻誣賴我是鬼,大家瞧瞧,可看得見我的影子?”


    金氏在花轎中實在心急如焚,瞧瞧掀起來一些蓋頭從縫隙往外頭看,正對上這女子的媚眼,女子嘴角揚得極高,眼中閃過一抹綠光。


    金氏登時覺得心裏猛地一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諸多喧囂都聽不見了,隻聽得耳邊那女子的嬌笑,“花轎裏的是金妹妹吧,怎生不出來拜見我這個正房。”


    羅雲開生出一股力氣,推開金氏大哥去掐那女子,女子笑盈盈一旋身避開了,他又去掐,女子高聲道,“金妹妹快些出來勸勸,相公要殺我呢。”


    金氏隻覺身子不是自己的,竟顫顫巍巍站起來掀了蓋頭出了花轎。她慢慢走到纏鬥的二人麵前,見女子生的貌美異常,含笑看著自己,眼底卻滿是恨意。


    她膝蓋一軟,險些就要下跪,後頭喜娘見事不對,忙上來攙扶她,“姑娘何苦出來呢……”


    女子眼裏又是綠光一閃,金氏頓覺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處,嘴裏喃喃道,“……秦姐姐。”


    好在她嘴唇微動,聲音極輕,除了喜娘並無他人聽見,喜娘同金氏大哥交換了個眼色,她大哥抬腳給了羅雲開一下,怒吼道,“你羅家竟出了你這樣的敗類,我金家從今往後……”


    還有個親姑姑在羅家,倒不好說什麽恩斷義絕,便住了嘴,半晌才喘著粗氣道,“帶我妹妹走,這醃漬地方醃漬人,沒得髒了她。我金致遠和你不共戴天,遭報應的!”


    金家規矩極嚴,金氏這一迴去,斷沒有像明萱這樣熬幾年再嫁的,很可能連著門都進不了就被送去家廟。


    金致遠同金氏是胞妹,隻恨自己那一腳踹得不夠重。


    女子仍不放過,湊上去道,“金妹妹這是吃我的醋了,不肯嫁了?”


    金氏靠在喜娘身上,幾乎癱倒在地,一雙眼死死盯著女子,恨不得生啖其肉,“我金家女,縱死,不為人妾。”


    “看吧相公,金妹妹不肯嫁給你呢,可不是我的錯。”女子一攤手,笑得極其得意,冷不防一盆黑狗血潑在頭上,羅家人一邊扶起羅雲開,一邊又去攔金氏,眾多家丁將女子團團圍住。


    她一抹臉,瞥著金夫人道,“老太婆,你又想拿黑狗血才誣陷我是妖精?”


    金夫人道,“你害得我兒到此地步,還要來害我兒媳婦,你不是妖精哪個是?”


    這話說完金夫人便覺得有些漏洞,果然,圍觀的人群都誤解了金夫人,隻道金家不但拋棄發妻,還要誣陷人家。


    宜霜出來湊熱鬧,見著門口滿臉雞血的女子,脫口而出道,“秦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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