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這一仙招,不少人都給打了個措手不及。林大人自己卻並不甚高興,閩浙這樣一個爛攤子,收拾好了也罷,收拾不好便是一家老小搭在裏頭。


    而此時,他閨女林黛玉展現了令他吃驚的敏銳。


    林黛玉並不是關注朝堂之事,她隻是單純好奇自己即將生活的那個環境,她問林如海道,“雲南,兩廣,兩江,閩浙皆是沿海,閩浙早在前朝就有下西洋之事,可如今隻有粵廣最為興盛,如今所見舶來品,九成皆是自粵廣而出,這是何故?”


    林如海不意她竟有此問,猶豫片刻方道,“雲貴偏遠,百彝為主,兩江你也見過,鹽商重漕運,至於閩浙,前任總督是為何獲罪,玉兒可還記得?”


    林黛玉忍不住蹙起眉頭,輕聲道,“閩浙海盜橫行,而粵廣有駐守的軍隊,海盜不敢擾,故而海運昌盛?”


    可看皇帝的意思並不想整頓閩浙海軍,隻是單純換了個總督。


    林如海深知皇帝因著粵廣將軍一事,對天高皇帝遠的駐軍多有忌憚。兩廣是廣東同粵廣,皆由兩廣總督管轄,偏粵廣將軍重兵在手,把握海運,並不把兩廣總督放在眼裏,兩廣幾乎是在分割而治。


    他能從淮揚全身而退,並不代表閩浙也行,很可能皇帝送他去祭刀呢,所以他避而不答道,“閩浙偏遠,你同太太還是留在京裏吧,或是迴姑蘇也使得。”


    林黛玉搖搖頭道,“我拋下過父親一次,難道還要拋下第二次嗎?”


    林如海也不好給她說你爹說不準活著迴不來,你跟著縣君後媽比較好。林黛玉已是雙目噙淚,“太太同我,皆是依附父親,傾巢之下,安有完卵?”


    平日裏這個時候林如海已經考校完林黛玉功課了,故而明萱抱著兒子進來了,不想瞧見這父女倆都皺著眉,一個歎氣一個紅眼的,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哪裏學的不好惹你父親生氣了?老爺也是,她一個姑娘家的,難不成還要她真的去開題破文章。”


    林如海知道她想茬了,也不解釋,林黛玉抹了下眼角道,“不是為了功課,父親在說要孤身去上任,不要我們三個,這才傷心了。”


    明萱把林棽交給林黛玉抱著,“小包子鬧著要你呢,你帶他出去看花去,花園裏開了好些榴花。”


    林黛玉意有所指道,“多子多福,是個好意頭。”


    若是往常明萱必要調笑她幾句,今日卻隻點了點頭。見她出去了,明萱問林如海道,“怎生忽然不要咱們母子三個了?可是林總督獨自去閩浙,也好多養些美人?燕趙才多佳人呢。”


    林如海哭笑不得,“那閩浙多什麽?”


    “我哪兒知道,我還等著老爺帶我去見識一番呢。縣君不過三品,如今我可是正二品的總督夫人了。”


    “倒比我多升了半級。”


    明萱一笑,“老爺從前從蘭台寺大夫去做巡鹽禦史時候也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嗎?鹽商都一個個服服帖帖的,難道閩浙那些是妖魔鬼怪不成?”


    她知道聖旨之後立時就送了信迴去給直郡王,直郡王答應她會伺機而動,去皇帝那裏探探口風。也不知他爹當年是哪個先生教的,伺機而動都用出來了……


    林如海當年還算是青年才俊,家裏一共兩口人,一個他一個賈敏,自然是不怕的,如今妻兒皆在,閩浙又確實不安全。


    等直郡王在皇帝表侄麵前哭完一輪,皇帝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又出了個仙招。


    上任福州將軍可能是掐著點的上了折子辭官,他立馬準了派齊桓侯程承城去接管閩浙軍務。


    程青城倒不用糾結山高水遠要不要跟他師父去福州了,反正他哥也要去。不想一迴家,正趕上家裏老太太正罵他哥呢。


    “你好端端的攙和到這些事裏做什麽!我賠了一個兒子在雲南,現在又要賠個孫子在閩地啊,老天爺誒,我的命怎麽這麽苦啊。”老太太拄著龍頭杖就要往外走,“我要去給太後請安,怎麽也不能讓你去啊。”


    老齊侯死在雲南叛亂。


    程承城忙跪下擋在老太太麵前,“皇上已經下旨了,您這會兒進宮不是抗旨嗎?君無戲言,就是太後說了,皇上也不能收迴來啊。”


    老太太抹著淚,“你這是要割了我的心啊,那麽遠的路啊,你怎麽忍下拋下我同你娘啊。”


    程承城一拉程青城,“我去了,還有青城給您盡孝。”


    程青城跟他跪了個並排,心道哥你這個一點都不仗義啊,老太太拐杖一敲,“你都去福州了,我一個老太太還能看住這個皮猴子?讓他跟著如海學文章,學了一年也不見收心,整天打打殺殺的。”


    “迴頭我好好收拾他。”程承城道,“隻是我如今既做了福州將軍,他倒不好走科舉了,家裏現在有爵位,有軍權,他再去做文官,皇上難免多心。”


    老太太冷笑道,“別打量著老婆子不知道,這些個事兒先頭外麵哪個知道?一絲口風不露,忽就點你做了福州將軍,可見你確實是他心腹了,既是心腹,高官厚祿不是該他許你的了?你弟弟做個小翰林還不準?”


    程青城道,“我不做小翰林,男兒就應該浴血奮戰,馬革裹屍。”


    程承城一拍他後腦勺,“裹你個大頭鬼,還給老太太請罪,大人說話有你小孩兒插嘴的份嗎?”


    再抬頭一看老太太,還在笑,隻是笑的跟個黑山老怪似的,話也像是牙縫裏擠出來的,“好好好!這真是我的好孫子啊,還馬革裹屍,你哥我管不了,你我還管不了了?來人,送大爺二爺去祠堂,誰也不許送吃的,讓這倆大英雄好好跪跪祖宗。”


    程承城想死的心都有了,不是不管我麽……


    到了祠堂就開始罵程青城,“林大人不說運籌帷幄也算是老奸巨猾,你怎麽半點沒學會呢,還馬革裹屍……呸呸呸!你就連累你哥吧你。”


    程青城拉他袖子,“哥你帶我一塊兒上任吧!哥,你是我親哥!”


    “我倒想不是你親哥,帶了你去,你是有親哥了,我估摸著我親奶奶和親娘都沒了。”程承城伸腿踹他弟,“你個愣頭青給我好好跪著啊。”


    跪了大約一刻鍾,有下人來報信說西寧王今天納庶妃,請侯爺同二公子上門喝杯水酒。


    程承城起身道,“老太太可知道?”


    “老太太知道了,吩咐說等您二位喝完水酒迴來再跪。太太偷偷讓我告訴您,說是讓您迴來的晚些,老太太明早問起來,奴才們都說您跪過就成了。”


    揍是這樣機智。


    程青城不樂意道,“西寧王納個小妾有什麽好去的,估計又是老王妃挑的。不知道這次是選了個像姨媽的還是像姑媽的。”


    程承城沒忍住又給了他一腳,“我覺著是不是南邊兒太潮,你水進腦子了?你管他找個姨媽還是姑媽,要不你在這兒自己跪著。”


    怎麽這麽不機智。


    壞了,別是舊病犯了,一時也顧不上西寧王,忙喊道,“去請太醫來,就從前給二爺看病那個。”


    那下人道,“那西寧王那兒?”


    “管個屁的西寧王啊,去給他打個招唿,就說二爺病了,迴頭我再請他喝酒,趕緊的,去叫太醫。”


    程青城道,“哥,你不舒服啊?”


    程承城去摸他腦袋,“青城啊,跟著林大人讀書辛苦不辛苦啊?一個人在外頭想不想家啊?”


    程青城往後退了一大步,“哥你要不還是踹我一腳吧,別這樣,我汗毛都豎起來了。”


    別看程青城長到如今十六歲,高高大大,長相俊朗,他小時候其實是個傻子,還是人都不認識,隻會流口水的那種傻子。


    給一家子心疼的呀,燒香拜佛,求醫問藥,無所不用其極,可是不管是吃什麽藥,拜什麽佛,小時候的程青城就是光流口水不說話,一直到了三歲的時候,門上來了個仙風道骨的道士,說是程青城投胎時候沒帶魂,帶他去永定河邊住三天,叫叫魂就好了。


    老齊侯親自帶了兒子去喊了三天魂,果然漸漸好了起來,不僅不傻了,還聰明過人。也是因為小時候這個病,家裏管教他就沒有管教老大這麽嚴,養成一個有點呆的愣頭青。


    一聽大兒子叫了太醫,下人嘴裏不清不楚的什麽二爺舊病犯了,程夫人也坐不住了,忙扶著老太太去瞧小兒子,一路上老太太還自責呢,“都是我不好,明明他身子不好還罰他跟老大一起去跪祠堂,這個老大自己不聽話,還連累弟弟。”


    程承城也是受冤枉慣了,聽著老太太數落便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我讓他先躺著了,剛我試了試,倒是沒發燒。”


    老太太瞪他,“小時候也不是燒成傻子的啊,我瞧瞧,有的病吧,不發燒也嚇人。青城啊,哪兒難受跟我說。”


    程青城被摁在床上,“我哪兒也不難受啊。”


    老太太一伸手指,“這是幾?”


    程青城暗叫不好,他奶奶他媽他哥又要覺得他犯傻病了,當即沒好氣的道,“二。”


    老太太看著自己伸出的三根手指,手都抖了,哆哆嗦嗦的道,“青城啊,你別嚇祖母啊。”


    程青城轉頭拿被子蒙住頭,“我是說,你們二啊不二啊,我沒傻啊,我真沒傻。”


    “弟啊,傻子從來不會說自己傻的。”程承城去扯他被子,程青城裹得更嚴實了,居然還企圖伸腳踹他哥,程承城氣個半死,也不去扯了,直接往下摁,兩個人打了個不可開交。


    程夫人上去一扯程承城耳朵,“你還小啊?你弟弟才多大,你摁他幹嘛?”


    程青城從被子裏露出兩個眼睛,“就是,哥那麽大人了,還欺負我。”


    程夫人照著曬被子時候那個拍法,連拍了小兒子好幾下,罵道,“還好意思說,被子裏悶不悶?出去一年膽子肥了啊,還敢踹你哥。”


    那叫一個兵荒馬亂,等太醫來把了脈,確定程二爺一丁點毛病都沒有,更不可能傻了,這才散了。


    程青城縮在被子問他哥,“要不咱還是去西寧王府喝喜酒吧?我還是覺著他肯定又討了個姨媽。”


    “……這會兒人家估計都洞房了。”程承城白了他一眼,又吩咐下頭道,“今兒誰去送的禮,讓他來講講。”


    “小的也進不去見這庶妃啊,隻是聽說是榮國府上的大姑娘,原先太妃身邊的女史。”


    送禮的叫王二,嘴皮子不太利索,兩言兩語講完了。


    “榮國府不是你那師妹的外祖家麽,四王八公也興送女兒去當小妾?庶妃喊是喊個妃字,和通房丫頭差不多。”


    “哥,你怎麽跟個八婆一樣,管人家小老婆。”


    受了一天氣,齊桓侯也不是當來受氣包的,當即上去又掐了他弟兩迴,“兔崽子,明明自己八婆打聽人家,還賴我,揭了你的皮。”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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