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人起身道,“也沒有旁的事,隻是晴雯走了,屋裏頭其他人的手藝寶玉都看不太上,又不肯用針線房的。”


    王夫人尚未開口,金釧跪在下頭哭道,“太太要是容不下我,不如打發我去針線上,我的手藝太太也是見過的。”


    白老媳婦兒忙扯過她要堵嘴,罵道,“太太麵前哪裏有你說話的份,還輪到你給自己安排去處不成?”


    又摁著她給王夫人磕頭,“丫頭不懂事,摔了太太的東西,我這就領她家去。”


    王夫人恨不得再給金釧一個巴掌,“恐怕她心裏想的可不是去針線上吧,趕緊的領了這個混賬東西出去,留著髒了地,平日裏攢的東西一並帶出去吧。。”


    金釧作為王夫人的左膀右臂,這些年也得了不少的好東西,就是出去配人也能算個體麵的嫁妝,她娘更是忙謝王夫人恩典。


    襲人心細,想著賈寶玉魂不守舍的跑迴去,王夫人這裏就攆了金釧,想是有什麽幹係,便道,“金釧的手藝也是府裏數一數二的,往日服侍太太也盡心,不如給了寶玉……”


    金釧眼睛一亮,王夫人正要責怪,卻見襲人欲言又止的看向自己,王夫人會意,“你同我進來,我昨兒理出來幾件大毛衣裳,正好賞你一件。”


    襲人服侍著王夫人進了裏屋炕上,王夫人道,“我知道你心裏記著寶玉,隻是什麽香的臭的都求了我放到寶玉屋裏不成?府裏哪裏找不到個針線好的給你們使?”


    襲人道,“原不是因為這個才求的。往常寶玉就跟金釧好,前幾日還說要跟太太討了金釧,好說歹說才沒張口,今兒金釧打壞東西,他又是心神不寧的擔心著,奴婢想著幹脆放在一處,倒省的這樣……”


    王夫人打斷她道,“怎麽個好法,你倒是說說?”


    襲人臉有些紅,半晌才道,“太太知道寶玉有個喜歡吃胭脂的毛病……哪次不是拉著金釧……”


    “我倒是成了個瞎子!”王夫人氣的一拍炕桌,又罵襲人,“既有這樣的小浪蹄子勾搭寶玉,你就該早早的說來。”


    “金釧是太太屋裏,外頭隻當是太太要給寶玉的,我不敢多說。”襲人道。


    王夫人咬牙切齒一通,對著襲人道,“寶玉在老太太屋裏,我也不好多插手,你隻管看著他,再有這樣輕佻的,立時來迴我。”


    賈珠早逝,很有一部分是因為讀書之餘還有通房小妾勾引敗壞了身子骨的緣故,故而王夫人雖把人選都看好了,也有些看重金釧的意思,卻不能接受丫頭勾引這麽點大的寶玉。


    一時雷霆之怒,東西也別帶走了,鋪蓋都不許,趕緊的滾了出去。金釧留下的東西不少,王夫人道,“留一半給了她妹妹使,剩下的彩雲同襲人分分。”


    襲人推辭道,“原是她姐姐的東西,我的就都給了玉釧吧。”


    “太太吩咐的,我們哪裏敢不聽,說給了你的便是你的,原是我姐姐的,如今便是你的了。”白玉釧卻不領情,原王夫人還沒有這樣震怒,偏不知道襲人在屋裏和王夫人說了什麽,竟是一點情麵也不無,連著發上的金簪都扒了下來,方攆出去。


    襲人一笑,招了個小丫鬟抱著這些並王夫人說的那件大毛衣服迴去了。


    賈寶玉還在賈母處和姐妹玩鬧,麝月見襲人抱了一堆東西迴來,有些泛酸有些羨慕,“這是哪裏去了迴來,得了這些個東西。”


    “太太賞的幾件從前的衣裳。”襲人並不提有些是金釧的,王夫人往日也有賞賜舊衣服的習慣,麝月便丟開不說了。


    襲人安置了東西就去找鴛鴦,第一句話便是,“太太攆了金釧出去,說她勾搭寶玉。”


    “啊?”鴛鴦詫異道,“這是怎麽說呢?太太眼皮底下她哪裏敢呢。”


    “也就是那些個吃胭脂的事兒,老太太一向不管寶玉這個,我隻當太太也知道,不想今兒鬧起來了。我聽小丫頭說,鬧著玩的時候金釧還摔了太太一對白玉鐲呢,那可是太太的陪嫁,羊脂白玉的,也是為了這個攆出去的。”


    鴛鴦道,“往日砸了多少這樣的東西,怎麽今日就看重了,你在我這裏也不敢說個實話呢。也罷了,寶玉正看雲姑娘下棋呢,你可進去?”


    “我就不進去了,太太把金釧的東西都賞了人,我也得了一些,我迴去收拾幾樣給你,打小一起長大的,也是個念想。”


    “念不念想的哪裏重要,如今她這樣出去,日子可就艱難了,等我迴了老太太,挑些東西並你給的一起送出去給她吧,也留著防身。”


    襲人便應了,鴛鴦去暖閣找賈母迴話,“晌午時候太太屋裏有人砸了東西,太太罰丫頭呢,屋裏亂哄哄的,便仍舊讓寶玉迴來同老太太吃飯。”


    賈母眯著眼,似睡非睡,“你若是打聽清不清楚,趁早同我說,我好換了旁人去。”


    鴛鴦無奈,便將襲人那裏聽來的一五一十的說了,賈母聽完道,“寶玉同丫鬟打打鬧鬧的哪裏值當這樣,他在我屋裏不也這樣愛玩,沒得嚇著孩子,虧得二太太還是大家子出身,有名的慈善人,這樣大的陣仗,倒是我沒教好寶玉了?”


    鴛鴦忙道,“太太自然不敢這樣想,老太太不就是疼寶玉懂事麽。”


    隻是到底說不出口錯在金釧身上,賈母卻接著道,“二太太向來喜歡襲人那樣老實的,可老實的有一樣不好,你瞧著少了個晴雯,她就亂了章法,還有麝月秋紋下頭這些個人呢,她就找不出一個能給寶玉做針線的?”


    那邊襲人挑了幾個金簪子銀鐲子,準備同鴛鴦的一起送去給金釧,後頭忽閃出來一個人,笑道,“這大白天的就收拾起細軟來了,是隨哪個小相公跑呀。”


    襲人忙去拉她,說道,“快別胡說,給人聽見我還活不活了。”


    那人靠著她笑得更歡了,卻是史湘雲。史湘雲今天換了件鵝黃的襖子,頭發還是早間襲人幫著梳的,見襲人緊張兮兮的樣子,嗬嗬笑道,“哪裏有人在,就我一個,都出去玩了,你怎麽躲在屋裏不去?”


    “都出去了,我自然要留下看家的。”襲人用帕子將選出來的東西都包好,紮了一個疙瘩。


    “啊呀,裏頭外頭都是人,要你看什麽家,快跟著我出去罷,三妹妹四妹妹正解九連環呢,可好玩了。”


    “那是你們小姐玩的東西,我一個丫鬟去瞧什麽。”襲人道。


    史湘雲挨著她坐下,眨著眼道,“你這話倒奇了,怎麽好好的說起小姐丫鬟來了。”


    “從前就是姐姐長姐姐短,如今有了小姐的款,自然是小姐和丫鬟了。”


    史湘雲忙去咯吱她,“好啊,我不說你眼裏隻有二哥哥,對我不同以往,你倒擠兌起我來了。”


    襲人忙討饒,湘雲鬧了半晌方罷。襲人道,“正有一樁事要求你呢,我這兩日不得閑,有兩個荷包要煩你做呢。”


    史湘雲道,“這又奇了,你家裏那麽個巧手的會做荷包的小姐,你怎麽不去求她,倒來煩我,我可不會什麽雙麵繡什麽貓啊蝶的。”


    “她橫針不動豎針不撚的,一年多功夫統共就做了這兩個,我們屋裏可是著急用的,等著巧手做出來,大約都明年過年了。”


    史湘雲噗嗤一笑,也知道是寶玉要的,便道,“既然是你求的,那我就做兩個,別人可都沒有。”


    “雲姑娘的手藝,別人哪裏能瞧的到。”襲人讚她,史家特意請了繡娘迴來教幾個小姐針線,又因著常作,史湘雲的手藝其實並不遜色黛玉,隻是不如蘇繡新鮮,倒不顯了。


    史湘雲一心想做個將林黛玉比下去的荷包,倒也不提外頭玩樂的事,問襲人道,“這荷包原該同衣裳配起來才好看,你隻告訴我,這衣裳是準備繡成什麽樣的?”


    襲人想了想,細細的道,“才做了套白色的,柳葉金絲的領口,身上是湖青紫葳的大團花。試的時候就說,偏沒有一個好荷包來配,原有的幾個都不大喜歡。”


    “大冬天的,他倒喜歡白色了。”史湘雲嘟囔了,一句,“我想是想到了,隻是我紮花的東西一概沒有帶來,得要借你的了。”


    襲人忙找了自己的針線筐給她,又道,“你隻說要做什麽色的,我將絲線料子一並給你備好。”


    “竟這樣子急?”史湘雲笑她道,不想襲人卻道,“原也不急,不想雲姑娘急人所急,竟肯借了我的針線立時做了來,我難不成還跟你客氣。”


    “你煩我做了這些個東西,何時客氣過?”史湘雲便點了幾個顏色的絲線,又挑了湖藍料子做底。


    不想剛繃好布料,外頭就有姐妹來拉她下棋,隻好擱下,待到晚上便獨自做起活來,隻是這活是為著寶玉做的,雖勞累些也樂意,不比在史家,雖是做給自己穿戴的衣飾,可還要額外做些敬奉給叔叔嬸嬸的東西,每每這時候就覺得自個像個針線婆子似的。在賈家,三春姐妹何時曾做過自己的衣物,還不都是跟林姐姐一樣,閑來無事做些針線玩,更多的卻是琴棋書畫一類。


    襲人見她天晚了還在趕荷包,有些過意不去,倒了一盞茶進去道,“原是玩笑話,哪裏值當這樣子熬夜。”


    史湘雲卻道,“難得過來沒人管著,我也是練出來了,手快呢。”


    襲人道,“等著到時候,讓他好好謝你。”


    “哪裏為著他的謝,不過替你做一迴罷了。”史湘雲打了個哈欠,“今兒是做不完了,估計明天就能得了,你可得好好謝謝我。”


    二人都以為外間的賈寶玉睡熟了,不想他竟醒著,顏如玉道,“你這個雲妹妹原以為沒意思,現在看來倒很有意思。也不知她這繡的是個什麽花。同心羅帕輕藏素,合字香囊半影金,小女兒家的心思啊,我可很是期待。”


    賈寶玉一牆之隔想著史湘雲不同往日爽朗活潑,於燈下刺繡的樣子,倒也覺得有意思,隻恨不能過去一觀。


    顏如玉又道,“我想著你那林妹妹繡花兒的樣子才美呢,十指纖纖,峨眉輕蹙。”


    賈寶玉便在這神往中睡著了,留下蠹蟲一人繼續神往,如果能藏在林姑娘頭發裏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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