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馬車上,周起濱挑起簾子不時往外望去,江國霖雖然端坐車內,但眼光不自然的往外飄去。上海的變化帶給他們的除了震驚還是震驚,這還是當年那個長江口的小漁村麽?


    最直觀的的感受便是上海的路,從碼頭出來之後,馬車就一直緩緩遲行在這種碎石鋪就的道路上,如同無止境的長線一般,一直延伸到遠處,隨後又如同蛛網一般輻射延伸在上海的各個角落。這路中間稍高,兩側平緩而低,道路兩側修建有排水溝渠便於路上積水,道路兩邊排水溝外遍植各種樹木,當中以梧桐最多。


    出了碼頭,遠望前方卻是一片極為繁華的街道,路上行人、馬車、騎馬的洋人絡繹不絕,那段路兩側都是三層的西式洋樓,底層便是商鋪,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隨處可見袒露這雪白胸脯的洋人女子。江國霖看得隻是搖頭輕歎,緩緩閉上眼睛。


    好在馬車在一個路口轉了個彎,並沒有往那邊而去,周起濱有些奇怪迴頭看了隨車端坐的那太平軍將士。相處下來,那太平軍將士名喚王凱,安徽太平府人氏,當年逃荒來到金陵城討生活,適逢太平軍入城便加入了西殿太平軍,也算是西殿老兵了。王凱的名字原本是按著天國的忌諱改成了黃凱,好在去歲西王進了天京之後,一次天兄下凡之時,才廢除了種種文字上的忌諱,黃凱又將姓氏改了迴來。


    王凱見周起濱望向自己,淡淡的說道:“那邊是洋人的租界。兩年前上海各路定名,西王親自命名南京路,便是上海最為繁華的地方。咱們這是囚車,可不能往那邊過。”


    周起濱鬧了個大紅臉,這時候才記起自己還是階下囚的身份,輕歎一聲也不說話,隻是望著外麵的景色。


    行過洋涇浜的道路之後,隔著洋涇浜遠處可以望見一大片高聳的煙囪和連綿不絕的磚瓦房子,靠著那邊的土地上鮮少有民居建築。周起濱好奇的問道:“那邊是何去處?”


    王凱眼睛也不抬隻是說道:“那邊是上海槍械總局,造槍造炮造機器的。”


    江國霖聞言忍不住也望了過去,王凱接著說道:“這上海槍械總局現下算是咱們東方最大的火器製造工廠了。足足有上萬人在那片廠子裏做事,咱們用來打你們的槍炮大都是從那裏製造的。”


    江國霖臉如死灰,扶著馬車窗欞的手不住顫抖起來,口中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也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意思。


    王凱淡淡的說道:“兩位大老爺。我是奉了命令陪同兩位前往軍政司衙門。但有什麽想問的不妨直問,我得到的命令便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江國霖沉默了片刻後奇道:“你就不怕說得多了我們逃脫之後泄露了這裏的秘密?”


    王凱聳聳肩頭道:“且先不說你們逃不逃的了,就算逃得了上海這些東西也沒什麽不能讓人知道的。咱們西王說了,就算讓清妖知道上海有咱們的槍炮製造局又如何?清妖還能打過來麽?”


    江國霖和周起濱都是默然無語,過了片刻後周起濱忍不住問道:“貴上為何要如此安排?若是入天京,走長江水道不是更近麽?”


    王凱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反正你們的行程是坐火車前往蘇州,再從蘇州入天京。我也搞不懂,這入京獻俘搞得像遊山玩水一般。”


    轉過洋涇浜邊上的長路之後。上海老城便在眼前了,此處變化更是巨大,內河水麵上已經不見了長年居住水上的烏篷船人家,城牆外規劃的是整齊的磚瓦房民居,也是一般的筆直碎石馬路直通城內,道路整潔幹淨,兩側的商戶小販亦是絡繹不絕,往來行人和馬車絲毫不遜洋租界。


    道路兩旁種植的懸鈴木,隔路樹臂幾可連接,暑天行走十分蔭涼。[]路旁樹下各種攤檔擺設開來,從街頭連到街尾。攤位上,袍服裙衫、頭花首飾、鞋帽巾襪、果品散食、盆景藝品、玻璃器皿等等應有盡有,甚至還有洋貨雜品五金等,果真是人山人海、熱氣騰騰,繪出了一幅繁華山塘街市圖來。四周皆商肆毗連,各種商號、茶肆、酒家、戲院、客棧等無不具,但卻似乎少了些煙館和花樓。


    往來之人盡是穿著漢服,偶爾也有人穿著太平天國的馬褂長袍,頭戴紅巾,也有穿著西洋服色的,整個老上海城便如同一個大雜燴的服飾展覽館,但唯獨就是不見馬蹄袖式樣的滿清服色。


    來到原來上海道衙門外,王凱跳下車來道:“上海軍政司已經搬遷到閘北新區去了,這裏原是清妖上海道台衙門,從前上海軍政司在這裏辦過公務,現下為了方便老城的百姓辦事保留了幾個司部的分部在這裏。裏麵空屋子不少,今晚在這裏歇宿。”


    江國霖和周起濱下得馬車來,卻不見其他一同被俘之人,詢問的目光才過來,王凱已經很機靈的答道:“兩位在廣東官聲不錯,便是這種待遇,葉名琛、柏貴那些狗官可享受不了這種待遇,還在船上圈著呢。”


    江國霖和周起濱相視一望苦笑起來,正往裏走時,迎麵隻見衙門裏走出數名太平天國官員來,都是一般的太平天國長袍馬褂官服,頭戴紅風帽,當先一人五十餘歲,須發花白但卻精神矍鑠。


    江國霖望了那人一眼,吃驚的失聲喊道:“來人可是陶公?”


    那年老官員微微一愣抬起頭望了望,亦是麵露喜色,上前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雨農啊。”


    江國霖上前長長一揖道:“想不到在此處還能見到陶公,當年翰林院一同任編修之時,多得陶公提點,國霖一直不敢忘懷。”


    那老官員笑了笑對身後的一幹官員道:“你們先行迴去辦差,老夫這裏和老友敘敘舊。”幾名太平天國官員告辭後便先行乘馬車離去。


    江國霖拉過周起濱道:“陶公,這位是廣東按察使周起濱,易陽(周起濱字)這位是陶恩培陶公。”


    那年老官員正是陶恩培,當年從衡陽來到蘇州之後被蕭雲貴委任為戶部尚書,在戶部尚書任上做了一年之後,因年事已高,太平天國戶部事務繁重,陶恩培常常患病,因此蕭雲貴將他調任上海軍政司任副司長,也算是調養身子,而戶部尚書則讓更有能力和幹勁的許乃釗出任。


    陶恩培和周起濱見禮之後,便要帶兩人說是迴自己府上敘舊,王凱當即上前阻攔道:“陶大人,這兩位是我的犯人。”


    此言一出江國霖和周起濱大是尷尬,陶恩培一拍腦袋道:“雨農,你看老夫這記性,前幾日來了公文,說老衙門這邊幾間空廂房要用來看押幾個被俘的清廷官吏,原來就是你們兩啊。”


    江國霖臉色通紅,側頭抱拳道:“陶公,餘本想以死殉國的……”


    陶恩培連忙止住道:“慢來,你死做什麽?殉國?殉的哪一國?滿清可不是我們漢人的國家,雨農,你大錯了。”見江國霖和周起濱兩人不言語,陶恩培迴頭對王凱道:“這位……哦,官銜是上尉,這位小哥上尉,他們要關在裏麵哪間屋子?我帶他們進去,你讓手下士兵幫我們買點酒食過來,老夫就在裏麵廂房和他們敘舊如何?”


    王凱也不矯情,隻是一攤手道:“陶大人,我可沒錢。”陶恩培笑罵道:“軍中發餉便在前日,你會沒錢?拿著吧,老夫自然不會讓你壞鈔。”說罷陶恩培自己掏出幾塊銀元來,王凱笑著接了,喚過兩名隨行看押的士兵吩咐了幾句後便帶著剩下的幾名士兵跟隨陶恩培等人進了衙門。


    來到衙門後院的廂房之內,陶恩培挑了一間大一些的廂房讓兩人居住。梳洗一番之後,酒食也買來了,陶恩培多給了銀錢,王凱等幾名士兵便也得了一桌酒食在屋外自用,陶恩培等三人在屋內擺出酒食敘話。


    酒過三巡,席間陶恩培盡是說一些滿清的壞話,江國霖越聽越是皺眉,也不知道陶恩培如何變得如此大逆不道,周起濱則隻是微微笑而不語,也不附和也不反駁。


    “陶公乃是道光十五年進士出身吧。”江國霖岔開話題說道:“可還記得昔年在翰林院任編修之時,小子多得陶公弗照的。”


    陶恩培停下酒杯歎道:“記得雨農乃是道光十八年進士出身,便即任了翰林院編修之職,當時初到任雨農還是個愣頭青,便是老夫帶雨農上任的。”


    江國霖嗯了一聲舉杯道:“小子還記得當年陶公在小子上任第一天時對小子說過的話,陶公當年說要記著皇上恩典,忠君報國的。”


    陶恩培哈哈一笑說道:“我要說你,你反說我。”跟著也舉杯道:“不錯,當年老夫的確如此說來,但後麵還有兩句話更為重要,那便是以我等畢生所學造福天下百姓,才不失聖賢教導。”


    江國霖略略遙敬便將酒一飲而盡,麵色張紅的說道:“可陶公為何要委身於賊?難道陶公就忘了忠義二字了麽?”


    陶恩培也是幹了酒後,微微一笑後,從懷中掏出幾本書冊遞過去,說道:“這一本書乃是海外明代遺民所書,上有滿清入關之時在揚州等地所為的紀略,雨農可一觀。還有幾本乃是蘇浙當時鴻儒鬱鬆年等人連同本國第一才女西王娘蕭洪氏同著的《漢儒新考》、《滿清儒學紀略》、《四庫全書新注》等書冊。雨農看完之後便知老夫為何會有如此轉變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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