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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新迴到後堂坐定後,海廷琛命仆役重新換了茶點,換上來的茶水冒著熱氣,海廷琛笑著說道:“軍門、沅甫來嚐一嚐這雲峰毛尖,在下也就剩下這最後的幾兩了。”


    曾國荃一臉的不豫,也不喝茶,大手一揮道:“海公,這茶水咱們喝了老半天了,今兒說這事,你怎麽都得給個明話,湘鄉城內鄉紳父老好不容易湊了幾萬兩銀子出來,你可不能全都募了給益陽那邊,咱們湘鄉兵可都等著這份子錢發餉呢。”


    海廷琛放下茶杯淡淡一笑,跟著輕歎一聲道:“沅甫啊,本官知道侍郎大人的難處,但本官夾在巡撫大人和侍郎大人中間也難做人啊。按照體例,湘勇的錢糧都是自籌,而我縣府中的錢糧可是要供應軍前的,去歲到如今,我這湘鄉一地還欠繳十餘萬兩銀子,巡撫大人那邊也在催逼錢糧,你這頭也要,到處都是伸手要錢的主兒,可我就管這一畝三分地,讓我去哪裏變銀子出來?”


    榮祿自顧自的品著茶,他身旁坐著承恩和紮布多那克,兩人也是自飲自得,顯然對這種扯皮官司看得太多了。


    但榮祿喝茶之時,腦中卻飛快的轉了起來。看樣子如今的湘軍比起曆史上來淒慘得太多了,湘軍早期,軍費錢糧大部分來自出售官銜和學銜,也就是官紳捐納,少部分才是巡撫衙門或是朝廷撥款。這種軍費來源的最大特點就是不穩定,所以曆史上湘軍早期欠餉或發半餉是常事。但也不像眼前這樣,就快連飯都吃不上了。


    轉念一想,榮祿已經知道錯出在哪裏,太平天國那位自己的舊友可是發狠打下了長沙,加上湘江以東如衡陽、湘陰、嶽陽等地都是在太平軍手中。湘地富庶之地可說大半淪喪。而曆史上的湘軍卻是在長沙募集的錢糧而成軍,眼下的湘軍缺少富庶的長沙、衡陽等地,缺少錢糧也就不足為怪了。曾國藩、郭嵩燾、羅澤南等人雖然也有些家財,但要供應數千湘勇作戰還是非常困難了。可以說目前湘軍遇到了最大的難題,那就是錢糧的來源,要是沒有錢糧,莫說是出兵打太平軍,說不定哪天湘勇就一哄而散了。


    曾國荃咬牙悶聲道:“海公你也別一毛不拔,湘鄉城眾鄉紳所募的八萬兩銀子,咱也不多要。你撥個三萬兩來,先讓湘勇應上一陣,稍後破了長沙,便有大把的銀子還你。”


    海廷琛啞然失笑道:“曾老九啊曾老九,湘鄉所募的乃是朝廷發的官照。於你湘勇何幹?這比銀子巡撫大人都親自過問了,要調到益陽大用的。一個子都不能少。況且咱們這又不是民間做小買賣的。還有討價還價的麽?破長沙?哼哼,就憑湘勇那四、五千號人,能破長沙的兩萬長毛?”


    曾國荃脾氣可不怎麽好,臨來時曾國藩已經再三交待戒急用忍,但一早上海廷琛和他繞了半天就是不給個明話,現在又被海廷琛一頓搶白。曾國荃再也忍不住,當即一拍桌案,桌上的茶水糕點被震得亂跳起來,“海公。我曾老九手下幾千號兄弟都要吃飯,要是沒吃的大家一拍兩散,長毛要是打過來,大家就做一堆死在此處好了!”跟著曾國荃大眼圓睜看著榮祿道:“榮軍門,既然朝廷指派您出任團練協辦大臣,你給個話吧。”


    海廷琛被曾國荃嚇了一跳,榮祿緩緩放下茶杯,微微一笑暗想這曾國荃雖是讀過書的人,但這脾氣卻和那些市井人物差不了多少,當下擺擺手道:“沅甫兄先坐,咱們慢慢說,你好歹也是貢生出身,遇事可不能如此氣急敗壞啊。海大人也隻是說了實情,本官還沒開口,你也不用著急。”


    曾國荃這時才慢慢冷靜下來,自己雖然幫著兄長辦湘勇,也是貢生出身,但卻還沒有官職在身,眼前這兩人可都是朝廷命官,自己張牙舞爪的失了體統,當下緩緩坐下身來。


    榮祿看著曾國荃說道:“既然本官乃是朝廷指派的團練協辦大臣,和幫辦團練大臣曾公自然便是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湘勇的事本官自然會放在心上。如今湘勇初創,到處都要花錢,聽聞曾公變賣了不少家產支應軍中所需,當真是讓我等汗顏。”


    曾國荃聽了這話,臉色才慢慢變得好看了些,隻聽榮祿續道:“沅甫兄,本官初來乍道,待本官和海大人先說完公事,自然會去湘勇營拜會侍郎大人,你放心好了,湘勇錢糧之事,本官一定會給你個交待的。你先迴去帶個話給曾侍郎,稍後榮祿便來拜會。”


    曾國荃怏怏的站起身來拱手一禮,嘴上卻不客氣的道:“榮軍門,今兒我曾老九就聽你的先迴去,但望你可別說話不算話。”說罷便轉身而去。


    榮祿身旁的承恩大怒,站起身來指著曾國荃的背影道:“他娘的,這什麽鳥人。”


    海廷琛急忙勸道:“三位大人莫怪,這曾老九這是這份脾氣,人是直了些,但也沒什麽壞心。”


    榮祿笑了笑擺擺手道:“無妨,看得出他是真的急了。”跟著榮祿看著海廷琛問道:“湘勇錢糧方麵真的很是窘迫麽?本官到了益陽見過張撫台,他也沒提這事兒。”


    海廷琛輕歎一聲道:“說起這湘勇來,去歲長毛撲湘鄉,要不是他們拚死力戰,湘鄉也是保不住的,下官很承他們的情。也虧得是曾侍郎一力維持,旁的綠營兵、八旗兵要是一個月不見餉早就鬧騰起來了,曾侍郎的湘勇已然四、五個月沒發餉了,也能壓得住,下官還是佩服曾侍郎的。要不是撫台大人有令,下官也不會多多幫扶湘勇,可惜下官所管之地也不富庶,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榮祿淡淡一笑,沉吟道:“地方上的鄉紳捐募幾何?”


    海廷琛歎口氣道:“湘地大部富庶之地被長毛占據,剩下的湘西之地也不甚富庶,就像咱們湘鄉之地,去歲湘勇、外省綠營來了幾波人馬,地方上的鄉紳們都納捐了十餘次,聽聞陶澍陶公家都納了十幾次,家裏也早就沒什麽錢財了,更別說別的鄉紳富戶。這次納捐的八萬兩都是本官帶人上門逼捐的,說來真是慚愧啊。朝廷那邊也沒什麽錢糧撥下來,就算撥下來的,也是無人敢用的寶鈔,撫台大人都不敢發付。一省的軍政開銷就全指望著這點錢,這哪裏夠呢?”


    海廷琛接著說了湘勇缺錢糧之事,原來除了清軍控製的湘地並不如何富庶之外,從去歲開始到今年,清軍和太平軍一直在湘地鏖戰,清軍來了幾波人馬,各地的都有,本地也辦起團練來,每次都是各種納捐應接不暇,就連本地勢力龐大的陶澍陶老大人家都支應不起了,何況別的鄉紳富戶?湘地給人有種涸澤而漁的感覺,怕是再也榨不出什麽油水來了。


    碰到這種事時,曾國藩也沒什麽辦法,隻得承諾所欠之餉保證會發,湘勇也多是曾國藩宗族、朋友、師長招募而來,多是鄉裏鄉親的,大家也都信任曾大帥,是以也尚算過得去。慢慢的曾國藩發現,這些欠餉差不多變成了士兵的押金。一個交了押金的士兵,當他想逃跑時,就得多用一個心思了。此外,這個押金還有一個更大的作用,當他退伍時,他一下子能拿到一筆數目可觀的現金,可以作為他迴鄉後去營生的資本,不至於為鄉裏製造大批隻會殺人不會生產的流民,極大地利於戰後鄉裏的穩定。所以湘軍後來幹脆規定一律隻發半餉,士兵的另一半餉銀則統一存入“公所”。


    榮祿嗯了一聲道:“錢糧之事無非開源節流而已,眼下征戰,正是要激勵兵卒之際,節流這等事萬萬不可,那咱們就多想想開源之法。本官在江北大營時也遇到過這錢糧緊缺之事,隨後想了個折,開了個厘金捐稅之法,如今在蘇中、蘇北倒是頗見成效,這次本官來湘,朝廷也頒下旨意,讓各地仿蘇例籌餉。”


    海廷琛哦了一聲道:“下官也看過邸報,厘金之策倒也的確可以所得豐厚,隻是咱們湘鄉之地和長沙迫近,時常和長毛賊激戰,商賈往來不多,隻怕難以有餘。”


    榮祿微微一笑說道:“辦法是死的,人是活的,咱們慢慢籌劃總會想出辦法來。本官這次來一是拜會一下海大人,二來便是看看湘鄉的地貌,隨後本官要反攻長毛,多半便是要從湘鄉之地發起,還請海大人屆時多多力助。”


    海廷琛也不大相信眼前這人,還不到二十歲便做到總兵位置,雖然聽說他在上海剿除亂匪,又有獻厘金之策功勞,前麵江北大營被攻破,還力挽狂瀾保住了揚州,但在海廷琛看來,榮祿能以衝齡任高位,多半還是托了他父親、祖父的餘蔭,更兼他是滿人的緣故。此刻聽榮祿說要反攻長毛,確實有些不信,“長沙、衡陽、湘陰、嶽陽幾處長毛兵不下數萬,又有舟師接應,榮軍門可不能大意啊。”


    榮祿微微一笑說道:“長毛賊強弩之末,賴漢英並非全才之將,他還是有很大的破綻,稍後看本官破敵便是。海大人隻管備好人手、府倉、營地,隨後本官兵便會到來。”說完便起身告辭道:“一應所需都在公文中寫明了,還請海大人盡快辦差,本官現下就去湘勇營見曾侍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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