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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眺著古老的南京城,文翰勳爵腦中迴想著外交部轉交的議會決議,“嚴守中立,與占領江寧的叛軍聯係,獲取更多信息,讓叛軍嚴格遵守清政府與英國簽訂的各項條約。”文翰自己認為,叛軍和清廷無論是哪一方,都會急切的想得到大英帝國的幫助的,而事實也是如此,不管大英帝國站在哪一邊,對於另一邊來說,這都是災難性的。英國現在就好像操縱了兩邊的生死一般,隻需要坐等著,看哪一邊能給出更大的利益,英國就應該傾向那邊的。可是議會那些膽小鬼作出的決議卻是該死的中立,就連武器輸出,也要秘密進行,真是大好的機會就這樣白白的浪費了。


    領事館秘書密迪樂走到他身邊,微微低頭致意,說道:“公使閣下,我要出發了。”


    文翰收起發散的思緒,嗯了一聲,眼前的密迪樂是個中國通,不但中文很好,而且很了解這些中國人的性格,文翰微笑的說道:“這些黃皮膚的叛軍,竟然信奉的是基督教,但他們的首腦又是自稱天王的人,自稱是上帝的兒子,密迪樂先生,我想知道,他們的腦子裏到底是怎麽想的。”


    密迪樂微微一笑說道:“公使先生,這是東方人的習慣,這叫做妄自尊大,就像北京城裏那位皇帝一樣,總認為自己是天下的主人一樣愚蠢。”


    英國遠東艦隊提督,何伯上校踱著步子走了過來,鋥亮的軟底皮鞋碾出“咯吱咯吱”的聲音,他拍了拍腰上的鱷皮鞘短劍,大聲說道:“需不需要我們發幾炮讓這些黃皮猴子知道什麽才叫帝國的威嚴?”


    文翰冷冷的看了看這個傲慢的軍人,緩緩的說道:“等到議會授權上校閣下開戰的時候,再來展示上校你的帝國威嚴吧,現在我們需要的不是這個。”說完文翰不理會何伯鐵青著臉轉身而去,向密迪樂說道:“你帶六個水兵先去吧,務必把我們的來意告訴他們,我們想多了解這些叛軍的實力,好為將來的對華政策提供更多的參考。”


    密迪樂帶著六名水兵,乘小船上了碼頭,碼頭上一隊紅衣紅巾黃色號衣的衛兵列隊迎候他們,四個轎夫抬來一頂藍呢官轎。許多太平軍頭一次目睹洋人,全都瞪著好奇的眼睛看著密迪樂。密迪樂上了官轎,六個水兵們寸步不離,與太平軍衛隊一齊進入天京。


    密迪樂掀開轎簾望著街景,兩個月前太平軍才攻克天京,城牆上到處都是彈洞和殘破的磚石,數千士兵正在修補城牆,其中竟有半數是女兵,既有十四五歲的姑娘,也有四十多歲的半老徐娘,她們身穿短袖長褲,或穿草鞋或打赤腳,像男人一樣幹著搬運磚石的繁重工作。密迪樂在上海縣和鬆江府經常看到纏足女人,太平軍中卻一個都沒有。這也難怪,女兵們全都來自鄉村,纏足女人根本無法走遠路,更不能行軍打仗。這些女兵似乎很樂意幹這些粗重的活,她們不時的嘰嘰喳喳說笑著,與清軍占領地區的女人不一樣,要知道那些女人在街上走都是不敢怎麽說話的,這些女兵所表現出來的風貌似乎更像一個正常人。


    他還看到一隊的童子軍,他們手持紅纓槍在街閭巷口來加巡邏。不少牆上貼著束發令,不許留辮子,所有男人都挽髻束發,用絲帶或布條把頭發紮在頭頂上,女人的服裝卻沒有什麽變化。


    密迪樂在英國水兵和紅巾衛兵的護衛下,來到了通濟門大中橋西側的斛鬥巷,在一座豪門大宅門前停要,這座豪宅原是靖逆侯張勇的府邸,太平軍攻克天京後,成了西王蕭朝貴的王府。一路上,密迪樂見到了不少來迴巡邏的紅巾兵士,他們個個都是強壯和孔武有力的,一看就知道,比上海那些清廷府衙門口打著哈欠,睡眼朦朧的清兵強上很多。


    密迪樂下了官轎,好奇地看著大宅門上的黑底鎏金匾額,上有“西王府”三個大字,門前豎著一根五米高的旗杆,旗杆上飄著條形黃綢滾白邊幡旗,旗麵繡著“天平天國右弼又正軍師西王蕭”的字樣,三十二名身著黃綢滾白邊馬褂的王府參護手持長矛大刀,威風凜凜站在兩側。密迪樂認識漢字,卻不明白什麽叫“右弼又”和“正軍師”,但他猜出,這座王府的主人顯然不是傳說中的“天王”,可能是太平天國的二號或三號人物。沒容他細想,一個頭戴黃綢包巾的官員引領他進入北王府大堂。


    來到大堂,隻見堂上中央,一個三十多歲的人端坐在那裏,他麵色漆黑,一頭的散發四散垂下,一張標準的國字臉,頜下一叢短須,唇上也是濃厚的一字胡須,一雙銅鈴般的大眼瞪得老圓,眉毛粗濃因為眉間川字皺紋的牽拉而緊靠在一起,顴骨高聳大鼻子,左臉頰上一道淡紅的疤痕甚是醒目,頭戴一頂黃綢包巾,頭巾上綴著金絲繡“西王”二字,起明發亮的袍子外罩了一件黃綢團龍馬褂,端端正正坐在大堂中央。


    他身旁端坐著一個女子,這女子相貌姣好,也是一樣的黃綢包巾,身上穿著一襲紅色衣袍,也穿了一件黃綢團龍馬褂,看起來是位女將軍。密迪樂心中暗暗納罕,他見過不少東方美女,隻覺得眼前這位女將軍卻是所見美女之中,最有氣質的一位。


    密迪樂摘下禮帽,恭恭敬敬行的鞠躬禮,那西王嗬嗬大笑著站起身來問道:“閣下是英國公使文翰勳爵?非常歡迎你的到來,我是太平天國的西王,這位是我夫人。”跟著伸出他那蒲扇大的右手,示意要和他握手。


    密迪樂聽得懂中文,但有些吃驚眼前這位貌似兇惡的叛軍首領會知道握手的禮節,因為在中國,不論是民間還是官方,都是拱手為禮,甚至是下跪,含蓄的中國人很不習慣和別人握手。他有些尷尬起來,因為他沒有第一時間自我介紹而讓西王誤會,他急忙和西王的大手一握,隻覺得西王的手很有力,口中急忙解釋道:“西王閣下,本人不是大英帝國的公使,而是公使閣下的一等秘書密迪樂。大英帝國公使文翰勳爵正在哈爾米士號上,他派下官前來聯係與天王會談事宜。”


    那西王聽了一等秘書四字,也有些不自在起來,有些失望的說道:“原來公使先生還在船上,隻是先派了一個秘書前來啊。”


    密迪樂聽出西王有些不悅,也是自己這一方有些失儀,事先沒有和太平軍說明文翰勳爵暫不下船,人家可是直接派出最高首腦接見,密迪樂更加尷尬起來,急忙說道:“我是幫公使先生先來約定見麵時間的,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接觸,當中還需要進一步的了解和認可,請西王閣下原諒。”


    那西王板起臉道:“你們是不是相信清妖說的,我們都是些吃人的惡魔?還是擔心我們會要你們的公使像麵見滿清皇帝那樣行跪拜禮?”密迪樂有些愣神,沒想到眼前這個貌似粗魯的西王一言就道出了文翰勳爵的擔心,正不知道如何迴答之時,那西王卻大笑起來道:“這點你們大可放心,我們比清妖文明得多,不會比他們野蠻,況且我們都是上帝的子民,對本王是不用行什麽跪拜禮的,哦,對了我說的清妖就是滿清。”


    密迪樂鬆了口氣,看來自己找對人了,他也微笑著說道:“西王閣下,很感謝您的接見,我的確發現你們和清軍不一樣的地方,希望接下來我們的接觸會是愉快的。”密迪樂的漢話帶著洋腔,咬筋似地拗口,但意思表達得很明白。


    那西王嗬嗬一笑,似乎沒把英國人的不敬放在心上,指著一把太師椅道:“密迪樂先生,我們坐下說話吧,相信文翰勳爵派你先來是想先試探我們一下,你是不是要替他傳達什麽話?”


    密迪樂沒想到西王一眼就看出自己此行的目的,的確文翰勳爵不想一來就自己親自出麵,正是因為擔心這夥叛軍比清軍還要野蠻,但現在看來,這個西王似乎更加的開明,他斟酌著字句道:“西王閣下您是一位睿智的人,文翰勳爵的確擔心您和清國那些官員一樣傲慢無禮,所以才派我先來。文翰勳爵是代表大英帝國的公使,請您明白他的立場和需要維護的一些東西。”


    那西王嗬嗬笑道:“我明白,你們要維護你們日不落帝國的尊嚴,初次接觸,不知者不罪,本王可以不和你們計較。密迪樂先生,你有什麽話帶到就快說吧。”


    密迪樂很喜歡西王的這種直截了當,不像那些清國官員,言辭閃爍,繞來繞去的,當下站起身呈上一份文書道:“文翰勳爵讓我帶來一份《江寧條約》的中文副本,讓我轉告太平天國的首腦天王閣下以下的話:貴軍正與皇帝的軍隊打仗。英國人是所有中國人的朋友,不會幫助皇帝的軍隊攻打太平天國的軍隊,也不會幫助太平天國打皇帝的軍隊。我國在貴國內戰中將保持中立,並且願意與太平天國友好通商。我國曾與皇帝的政府簽訂了《江寧條約》,文翰勳爵專程前來拜見天王陛下,是想了解天國政府的政治意向,並請天王陛下遵守大英帝國與皇帝的政府簽訂的《江寧條約》,不要進攻上海、寧波、福州、廈門、廣州五個條約港,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至於具體事宜,將由大英帝國全權公使文翰勳爵與天王陛下麵談。請西王閣下與天國其他首腦商定時間、地點和禮儀,知會本人,本人將轉達給文翰勳爵。”


    西王的笑臉消失了,他皺著眉頭看了看那文書,沒有去接,一旁一名師爺模樣的人代為接下,西王有些不悅的說道:“密迪樂先生,你不用給我這個,江寧條約的內容我是背得滾瓜爛熟的。英國的要求我明白了,我們會慎重考慮,不過你隻是個秘書,有些事還是和文翰勳爵麵對麵的談好一些,我不想傳話的時候發生不必要的誤會。這樣吧,你先下去偏廳休息一會兒,我們要商議一會兒,會給你答複的。”


    密迪樂明白西王為何會有些不高興,畢竟《江寧條約》對於中國來說是一個戰敗條約,他能理解這種感受,而且也明白西王可能需要向那位神秘的天王閣下請示,當下便行了一禮後,由一名西殿參護引領著密迪樂一行往西王府的偏廳廂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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