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塔書院裏死了一個身世不俗的學生,長安城尋常老百姓看不到的地方倒下了一個暗道勢力,如果說長安城裏的朝堂和江湖組成一片汪洋,那這兩件事濺起來的水花真的不算有多大。

    長安府的總捕去了一次雁塔書院後對這件事就徹底放了手,用他的話說就是反正自己官兒小,壓力都在知府大人身上呢。

    書院內部各種聲音都有,事情要查明並不是有多難,可畢竟牽扯到了一位武府的副司座,從四品的武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兵部好歹也得為自己人出頭說幾句話,當然,兵部的人更像是走個過場而已。

    有人要求嚴懲孟長安,聯名請求老院長做出裁決,結果一群人在老院長門外從早晨站到日落也沒見到人,於是人們就懂了老院長的心思,書院內部的聲音再大,也大不過老院長的無聲。

    無聲,就是一種態度。

    當天晚上老院長被叫進了宮裏,大家都在猜測陛下會和老院長說了些什麽,大寧尚武,四庫武府又是重中之重,怕是陛下也不能裝作視而不見。

    有人暗地裏冷笑,心說陛下的態度總比老院長的態度要重要的多吧。

    可這樣想的人多半都不知道,陛下的態度在絕大部分時候和老院長的態度是一樣的,那位三朝元老門生遍天下的大學士曾經說過,比門生,他永遠也比不過雁塔書院那個老家夥。

    肆茅齋在禦花園深處,名字是陛下親自題的,然而沒有人懂這名字什麽意思。

    皇帝擺手示意侍從都退出去,然後親自給老院長倒了一杯茶:“朕得知道,付出和收獲成不成正比。”

    老院長道:“當然不成。”

    皇帝手微微一停:“往哪邊偏一些?”

    老院長笑道:“陛下是賺大了的,孟長安虎豹之姿,若陛下覺得老臣看人還準的話以後可以多留心一下這個小家夥,說不定將來得委屈他四疆選一地,陛下安撫一個副司座隻需要幾句話而已,給未來保一個大將軍,真的很賺很賺。”

    “老院長從來都不篤定評人未來,今天是怎麽了?”

    “因為太明顯,隻要他不死,出頭早晚而已。”

    皇帝取了個本子記下來,某年某月某日某老頭說孟長安將來會是大將軍,老院長看的愣住,歎息道陛下這是提前給老臣找罪名了嗎?

    皇帝哈哈大笑,放下本子:“孟長安的幫手是誰?朕派人問過,他家世一般。”

    “不知道。”

    老院長道:“隻是聽說孟長安有個同鄉表弟來看過他。”

    皇帝在本子上記下來孟長安的同鄉表弟幾個字:“能一人帶刀剁了流浪刀的同鄉表弟,真是表兄弟的話,孟長安一定隨他母親多一些。”

    老院長捋了好一會兒陛下這話裏的意思,然後才醒悟原來陛下說個笑話都這麽冷......

    “安陽郡人是吧,莊雍在安陽郡練兵,就讓他留意一下好了,這麽一個好坯子不從軍就浪費了。”

    皇帝坐好:“孟長安受了傷,三甲還能保住?”

    “沒有十成把握。”

    “有幾成?”

    “九成九。”

    老院長感覺真爽啊,孟長安讓自己難受的那股勁兒都轉移給皇帝陛下了......果然皇帝歪著腦袋瞥了他一眼,老院長被瞥了都那麽開心。

    “他有說過要去哪兒了嗎?”

    “北疆鐵騎。”

    “陳子善的爹就在北庫武府,他非要去北疆?離著長安城那麽遠,真想給兒子報仇的話陳鋯有無數種法子讓孟長安死於意外。”

    “去了別的地方陳鋯下手才會更加的肆無忌憚吧?孟長安若是在北疆出了事,誰都難免會想到他。”

    “為兒子報仇還管那許多?沒有證據的話,朕也不能把他怎麽樣。”

    “所以老臣覺得,陛下找個機會應該提醒一下陳鋯。”

    “你是讓朕直接保孟長安?他還沒有那個分量。”

    “不不不,老臣的意思是提醒陳鋯小心些,孟長安去北疆,陳鋯很危險。”

    皇帝眼睛微微眯起來,心說老院長這個笑話很冷。

    “一切都等他真能拿個大比武選第一再說,天色也不早了,老院長先迴去休息吧?”

    “陛下今晚在這肆茅齋就寢嗎?”

    “不,朕得迴後宮去。”

    “那......老臣能不能在這借把椅子眯一宿?”

    “嗯?”

    “不想迴去,這會兒老臣門外麵應該還堵著人,老臣怕睡不好,年紀大了,睡眠就變得格外重要起來。”

    皇帝大笑起來:“來人,給老院長在客廳裏支一張床。”

    誰也沒有想到老院長居然賴在肆茅齋直到第二天天黑,連大比都沒有參加,傍晚的時候雁塔書院

    大比武選第一是孟長安的消息傳進宮裏老院長才笑著走出屋門,揚眉吐氣。

    那家夥身上還有重傷呢,可九成九就是九成九啊。

    老院長還沒出宮就又被皇帝派人喊了迴去,這當然沒有出乎老院長的預料,他走路的姿勢都有些飄起來,做院長這麽多年培養出多少良才?東疆大將軍裴亭山就是書院出來的人,現在見了他也要恭恭敬敬喊一聲先生,可他也沒有今天這樣開心。

    禦書房。

    皇帝放下手裏拿著的東西,看著老院長認真的問:“你為什麽不迴去主持大比?”

    “老臣在的話,會有人說老臣不公正幹預大比,老臣不在書院裏,孟長安的武選第一就顯得更純粹一些。”

    “老奸巨猾說的就是你這種人。”

    皇帝把剛才看的東西遞給老院長:“你說的這個孟長安拿了武選第一,還抽空跑到文選那邊要了一分考卷做了,你看看吧。”

    老院長接過來看了看,看起來有些為難:“大寧數百年,書院百年,還沒有出過一個文武皆第一的人。”

    “這是好事,你看起來為什麽有些為難?”

    “老臣在替陛下為難,兩科第一,六品是不是低了?”

    皇帝早就料到他會這麽說,昨天九成九那幾句對話他現在還別扭著,終於找到一個機會反擊了:“朕確實很為難啊,這般成就直接給個從五品也不為過,可誰教他之前涉及到了別的事,功過相抵,就還是個正六品吧。”

    老院長張開嘴,吧嗒吧嗒滋味,有些發苦。

    皇帝的心情變得更好了。

    “年輕人掛著個雙榜第一的名聲會讓多少人看著?若朕捧的再高些,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好事,老百姓盯著人看笑話三五天就忘了,朝廷裏盯著人看笑話三五年都盯得住,朕是為他好。”

    皇帝站起來:“朕記得北庫武府副司座陳鋯有兩個兒子,陳子善上麵還有一個哥哥,據說小時候生病燒壞了腦子現在還傻傻呆呆的,朕把孟長安的福祿分給他一些,賜一個三等男吧,對兩家都好,陳鋯總不能養他兒子一輩子啊......”

    老院長俯身一拜:“臣謝陛下。”

    陛下說的是把孟長安的福祿分一些,可實際上是在為孟長安積德去怨啊......陳鋯若是聰明人就會明白陛下的苦心,他們夫妻總有先走一步的時候,三等男的俸祿足夠他那個患病的兒子後半生衣食無憂。

    按照慣例,書院大比的武選文選兩科狀元第二天要披紅掛彩遊街,接受百姓們的歡唿和祝福,可是第二天隊伍都集合起來才發現孟長安消失不見了。

    後來有人打聽了一下,孟長安一大早就去了兵部,領了文書和一把黑線刀,背著一個很小的包裹獨自一人離開了長安城往北走了。

    就好像當初他一個人背著個小包裹,揣著沈冷給他的那些銅錢離開魚鱗鎮的時候一樣,那個家夥骨子裏是孤獨的,不,是孤傲。

    慣例不是法律,所以孟長安沒有出現在慶祝隊伍裏誰也不能把他怎麽樣,有人暗地裏罵他不知好歹,有人覺得這事背後有問題,還有人想著孟長安是不是被人幹掉了,眾說紛紜。

    沈冷知道孟長安在書院拿了個兩科第一的時候嘴巴笑的都合不攏,此時他已經迴到安陽郡水師多日了,之前聽到的那個不太讓人開心的消息也被這好消息衝淡了不少。

    迴到水師之後沈冷就聽說沐筱風被陛下晉升為從四品鷹揚將軍,在水師之中地位僅次於莊雍,還掛了個水師副提督職。

    一天的訓練結束之後沈冷迴到營房準備休息一下,剛躺在床上就被莊雍派來的人喊了去,從他迴來之後莊雍始終都沒有問過他到底去長安城做了些什麽,現在看來怕是忍不住了。

    沈冷進門之後行了軍禮肅立,莊雍抬手扔給他一件東西,沈冷接住看了看後就笑起來,那是一塊十人隊隊正的鐵牌。

    “謝將軍!”

    “有什麽要求?”

    “我挑十個人行不行?”

    “不行。”

    “五個?”

    “不行。”

    “兩個?不能再少了。”

    “好,最多兩個。”

    沈冷道:“和我一批考核的王闊海我要了,還有一個剛剛參加考核過關的新兵叫陳冉,就這兩個人。”

    莊雍微微皺眉:“王闊海是個不錯的坯子,陳冉各方麵都一般,你為什麽要他?”

    沈冷心說原來每一個參加考核通過的士兵將軍都了解過,這樣的將軍又怎麽可能帶不出一支強大的軍隊?

    “小時候沒少吃他家饅頭,離開鎮子的時候還花他家錢了,不過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我朋友,跟著我不會被欺負。”

    沈冷的迴答總是那麽奇怪,吃了他家饅頭花了他家的錢,這種話他居然臉不紅心不跳的就能

    說出來。

    莊雍放下手裏的東西,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問了一句:“表弟?”

    沈冷掉頭就走。

    “站住!”

    莊雍哼了一聲:“你能跑到哪兒去?”

    沈冷迴頭尷尬的笑了笑:“將軍,這事我能不能收買你?我覺得殺人滅口有點難。”

    莊雍:“......”

    沈冷:“上次借的二十兩銀子還沒還呢,要不然將軍再借給我一百兩?”

    “幹嘛?”

    “收買你!”

    莊雍:“......”

    ......

    ......

    【書評區每一條留言我都認真看的,那麽多好的指正,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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