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的旨意很快傳到,沈冷接旨的時候看起來並沒有什麽驚訝和惶恐,這可能是大寧立國有史以來第一個被貶的國公,而且還是在幾年之內發生的事,沈冷平靜可整個朝廷都不平靜,這五年來朝廷裏最炙手可熱的是誰?隻能是沈冷,所以很多人猜測這是不是什麽信號?


    宣旨的代放舟看著沈冷,他表情有些尷尬,這幾年來他給沈冷宣旨的次數多的數不過來,每次都要說一聲恭喜恭喜,唯獨這次,話都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尷尬了一會兒後代放舟告辭離去,沈冷捧著聖旨迴到屋子裏,把聖旨在架子上放好,這張桌子上有很多個木架,架著他這些年來收到的每一份旨意。


    每一份都收著,每一份都很鄭重且認真的擺放在這。


    沈冷放好之後轉身往外走,陳冉在門口等著他:“沒事吧?”


    “沒事。”


    沈冷聳了聳肩膀:“按理說,我私自去西疆這是欺君之罪,該死。”


    陳冉哼了一聲,看了看沈冷臉色也沒好多說什麽。


    皇帝這次突然薄情起來,而且那麽冰冷,國公被拿掉降為一等侯,正二品大將軍被直接降為正三品,所有領軍大將軍中哪有正三品的人?


    這一下,沈冷的品級就降到了和各衛戰兵將軍同一級別,而且沈冷還是戴罪之身,以觀後效這句話聽起來還算溫善,可這句話若是變得冷酷起來,哪怕隻是細微的一些錯處被揪住也能立刻死死攥住不放。


    “免死鐵券也被收迴去了。”


    陳冉長長歎了口氣:“以後是不是得夾起尾巴做人?”


    “人沒有尾巴,夾起尾巴的不是人。”


    沈冷拍了拍陳冉的肩膀:“前些年,我怎麽錯陛下都容忍,所以連你都覺得錯了也就錯了,反正陛下不計較,現在陛下計較了一次就覺得受不了,這不對啊。”


    沈冷道:“去收拾一下東西,咱們天黑之前就出長安。”


    陳冉嗯了一聲:“本還想著在長安城裏多歇兩天的,現在看來也沒什麽心情留下了。”


    “你收拾好了之後就迴家。”


    沈冷笑著說道:“咱們在天黑之前出城就好,還有......將近三個時辰呢,高小樣還在家裏等著你,你去和她說一聲,另外......你讓高小樣也準備一下,天機票號的總號最近也要盡快撤出長安,在離開長安之前必須做好一件事......讓她多費心些,長安城裏置辦下來的所有房產,本就是為了以後給兄弟們有安身立命之所準備的,所以趁著這次離開就全都安排出去。”


    沈冷坐在台階上:“算了,來人,把天機票號的大掌櫃請來,天機票號長安城內所有掌櫃的也一並請過來,一個時辰之內。”


    沈冷看向陳冉:“還是你自己去接高小樣吧。”


    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天機票號在長安城內個分號的掌櫃以及高小樣都到了,將軍府的客廳裏坐滿了人。


    “兩件事。”


    沈冷緩了一口氣後說道:“我就直接說了。”


    “第一,天機票號在西城那邊正在建造的所有涉及到官員的住宅,明天派人帶著所有整理好的卷宗檔案都移交到廷尉府,請韓大人轉交戶部,留守下來的人監督還沒有蓋好的房子,確保每一間房子都不會偷工減料。”


    “第二件事,半個月之內,所有別的生意全都剝離出去,留守長安的人隻做存銀取現生意,其他的一律不準沾惹,總號搬出長安,就搬到東疆去。”


    “國公爺。”


    有人喊了一聲,然後又愣住,有些懊悔的改口:“大將軍,如果這樣做的話,會損失慘重。”


    “錢沒有人重要。”


    沈冷緩緩吐出一口氣:“聽我的就是了。”


    高小樣點頭:“聽你的,還有什麽?”


    “和廷尉府那邊的賬目都核算清楚,把銀子本錢和分紅都直接交還韓大人。”


    高小樣問:“要不要適當加一些,加一成或者兩成?”


    “一點都不加,該多少就是多少。”


    沈冷沉默了一會兒後說道:“綢緞鋪子和胭脂鋪子都留下,鋪子封起來,不賣不盤,我們自己的夥計如果不願意留下的,全都帶走。”


    他起身活動了一下:“我去迎新樓那邊道個別,你們都去忙吧。”


    高小樣靠近沈冷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很麻煩?”


    “不麻煩。”


    沈冷道:“告訴大家都別惶恐,什麽事都沒有,我隻是在做該做的事,有些事提前做沒錯,做的晚了也許會牽連他們。”


    說完之後沈冷笑了笑:“讓陳冉去幫你,但我天黑之前我得帶他走。”


    高小樣臉一紅,轉身拉著陳冉走了。


    半個時辰之後,迎新樓。


    難得,那間每天都有人打掃但是許久沒有人住過的大房子開著門,葉流雲和韓喚枝都在這間屋子裏等著,他們好像預料到了沈冷迴來,兩個人肩並肩站在窗口看著外麵大街,當沈冷出現在窗外的那一刻兩個人都長長的出了口氣,不約而同。


    “他應該已經在安排了。”


    “所以說懂事的孩子最無辜。”


    “是啊,懂事的孩子最無辜。”


    “我以為他會舍不得,畢竟他曾經什麽都沒有。”


    “你以為他舍不得什麽?”


    韓喚枝看向葉流雲:“金錢,地位,名譽,還是別的什麽?”


    “他舍不得的隻有人。”


    葉流雲搖頭:“所以我不知道陛下明知道沈冷是這樣人,還要壓一下是為什麽。”


    “你不該問為什麽。”


    “你難道沒問過?”


    “唿......”


    韓喚枝長長吐出一口氣:“才下旨,朝廷裏那些原本想著巴結他靠近他的人就開始往後縮了,如以往他出征歸來,想要登門拜訪的人也不知道有多少,這次家門口怕是連個車軲轆印都沒有,不過反倒是清淨,不該來的不來,也好。”


    “老院長也沒來。”


    葉流雲搖頭:“我以為老院長會來。”


    “他年紀太大了。”


    韓喚枝轉身:“讓酒菜送進來吧,我今天想喝兩杯。”


    沈冷進門的時候夥計們已經在往三樓送菜,看到沈冷的時候迎新樓的人就會笑起來,不由自主的笑,沈冷和他們一個一個的打了招唿,直接上了三樓,進門的那一刻沈冷還是忍不住微微怔了一下,因為屋子裏隻有韓喚枝和葉流雲兩個人。


    他本以為賴成會來,老院長會來。


    “火鍋?”


    “火鍋。”


    “漂亮!”


    沈冷笑著過去,坐下來看了看桌子上擺著的東西,其中有一盤已經切好的白豆腐,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白豆腐擺在那就有些顯眼,韓喚枝微微皺眉,葉流雲吩咐了一聲:“撤下去吧。”


    “別。”


    沈冷伸手捏了一塊放進嘴裏:“出去這麽久都沒有吃過豆腐。”


    三個人坐下來卻沒有再說什麽,都看著那銅鍋,沒多久銅鍋裏的湯開始冒泡,熱氣升騰起來,這樣的夏天吃銅鍋,還是辣鍋,是勇士的行為。


    三個人依然沒有說話,鍋開了之後就開始涮,大口大口的吃,沒多久三個人全都大汗淋漓,葉流雲韓喚枝這般看起來精致雅正的人都是衣衫濕透,三個人足足吃了小半個時辰,桌子上的菜品吃了個幹幹淨淨,卻始終都沒有人說話,一直到吃完。


    沈冷拍了拍肚皮,咧開嘴笑了笑:“還是長安城裏的銅鍋好吃。”


    葉流雲看了看韓喚枝,韓喚枝沉默片刻後說道:“你的反應是不是有些過分了?”


    “不過分。”


    沈冷擦了擦嘴,起身,抱拳,俯身一拜。


    然後轉身下樓。


    韓喚枝和葉流雲跟著他到了樓梯口,沈冷腳步一停,沒迴頭,搖了搖頭:“到這吧。”


    十天後。


    廷尉府接到陛下旨意,奉旨調查沈冷名下所有財產,連同天機票號在內,任何和沈冷有關的事有關的人都在調查之列。


    肆茅齋。


    皇帝看了看韓喚枝遞上來的那份清單,皺眉,沒去接。


    “放桌子上吧。”


    皇帝看向韓喚枝:“你認為該如何?”


    韓喚枝默然不語。


    “你覺得朕做的過分了?”


    皇帝又問了一句。


    韓喚枝還是默然不語。


    “朕答應過你的。”


    皇帝起身走到窗口負手而立,看著窗外的風景沉默下來,大概小半刻之後,皇帝看著窗外說道:“去移交一下,廷尉府以後交給方白鏡,你可以去草原了。”


    韓喚枝依然沒有說話,跪下來重重的磕了三個頭,起身,退出肆茅齋。


    皇帝的肩膀微微顫了顫,卻倔強的沒有迴頭。


    半個時辰之後旨意頒布下去,韓喚枝不再為廷尉府都廷尉,他將赴草原,為大寧立國以來第一任安西都護府都護,從一品,官在各道道府之上,西域諸府節製。


    又一個時辰後,又有旨意傳達下來,出乎所有人預料。


    陛下旨意,籌建安北都護府,葉流雲即刻啟程離開長安趕往北疆,負責籌備督建安北都護府諸事。


    水師大將軍府。


    皇帝推開門走進這個院子仔細看了看,這院子不大,收拾的幹幹淨淨,隻是已經空了,院子裏還有木樁和石鎖之類的東西,不遠處是個大水缸,皇帝在這些東西不遠處駐足看了好一會兒,似乎依稀看到了那個傻小子每天天沒亮就起來鍛煉的樣子。


    許久之後,他邁步走進正堂,一眼就看到那張桌子上的聖旨,全都在這,每一份都在。


    皇帝走過去隨手拿起來一份看了看,放下,再拿起來一份看了看,又放下,眼睛微微發紅。


    “代放舟。”


    “奴婢在。”


    “傳旨......讓黑眼迴宮,自此之後,長安不許再有流雲會。”


    代放舟眼睛驟然睜大,他不明白,陛下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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