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冷看向二皇子,二皇子也在看他。


    “哥......”


    二皇子忽然就看到了沈冷眼神裏的恐懼,他還從沒有在沈冷的眼睛裏看過這麽強烈的恐懼,那不是對生死的害怕,那是對別的什麽東西在害怕,也許是情感,也許是真相,也許是人生。


    “哥不是太子了也是哥。”


    二皇子後邊又加了一句,雖然有些掩耳盜鈴般的尷尬,可是兩個人同時長長的鬆了口氣。


    “親師父。”


    二皇子低下頭:“對不起。”


    沈冷搖頭:“沒什麽對不起,殿下又為什麽道歉。”


    “沒事。”


    二皇子似乎不敢再看沈冷的眼睛:“父皇讓我跟著你,學的不僅僅是那些應該具備的各種能力,還有怎麽做人,父皇常說,如果我和你學會了做人,那麽父皇對我也就滿意,父皇還說過,做官看賴成,做人看沈冷。”


    沈冷心裏一暖,他沒有想到陛下居然說過這樣的話。


    “我聽說,好多人家都有不少兄弟姐妹。”


    二皇子依然低著頭說話,手抓著自己的衣服,衣服都已經被攥出來不少褶皺。


    “可我不知道有很多兄弟姐妹是什麽樣子,父皇隻有三......兩個孩子,我和大哥,大哥其實一直都待我極好,小時候我就喜歡黏在他屁股後邊,不管他去幹什麽我都黏著他,我記得有一次他為了躲我在前邊跑我在後邊追,結果一轉過來我就撞在樹上,大哥當時嚇壞了,跑迴來抱著我看,見我沒事,他自責的說以後再也不躲著我,然後還親手砍了那棵樹,因為砍了樹又被父皇責罵,可他不在乎,他說以後再也不會撞到你就好,被父皇罵他不怕。”


    二皇子的眼睛微微濕潤:“我一直都覺得有個哥哥是很美好的事,不管有什麽危險哥哥都在我身前擋著,我想吃樹上的果子,明知青澀就是想吃,大哥就會扛著我去摘......”


    他看向沈冷:“所以我一定要留下來,我必須有很大的功勞,我要用我的功勞去換大哥的命。”


    聽起來這似乎不像是一個這個年紀的男孩應該有的思想,可沈冷忽然間醒悟過來,其實這不正是很幼稚的思想嗎?如果陛下真的要動太子的命,二皇子用什麽樣的功勞也換不迴來,他現在的想法,就好像大兒子犯了錯,小兒子拿著自己最心愛的玩具遞給父親說,我把我玩具給你,你不要打我哥哥好不好?


    他依然單純。


    沈冷長長吐出一口氣:“你一定會成功。”


    二皇子笑了笑:“你不用哄我。”


    他抬起頭看了沈冷一眼:“我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幼稚,可我還能有什麽辦法?我是皇家的孩子,我從小就被要求學習的東西太多,不管我理解還是不理解,這些東西都會硬生生塞進我腦子裏,我七八歲的時候思考的東西和別人家的孩子七八歲的時候思考的肯定不一樣,現在我十三歲了,我十三歲和別的孩子十三歲想的如果一樣的話,那我就是個失敗者。”


    一個他這麽大的男孩臉上如此苦澀,讓人心疼。


    “親師父,你想過自己如果有兄弟姐妹是什麽樣子嗎?”


    “我?”


    沈冷往四周看了看:“我有很多兄弟姐妹。”


    “不是將士們,是真的有血緣關係的人。”


    “沒有。”


    沈冷立刻迴答了一句,很快,很堅決。


    二皇子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有一抹悲傷一閃即逝。


    “如果,我是說如果。”


    “如果也沒有。”


    沈冷起身:“陳冉,送殿下去休息。”


    陳冉立刻過來,二皇子也起身,看向沈冷:“我一直覺得如果能像普通百姓家裏那樣生活應該很好,出門的時候會有父母拉著手,累了的時候會有哥哥背起,可是......”


    “也沒有可是。”


    沈冷看著二皇子認真的說道:“你現在所思所想不過是自添煩惱罷了,你剛剛說想保護你在乎的人,那就讓你自己變得更強大,到有一天因為你的存在而不會有任何人膽敢去冒犯和你有關的任何人,那就是成功。”


    二皇子點了點頭:“我知道。”


    他邁步離開,走出去幾步又迴頭想說什麽,沈冷卻已經轉身,他看著沈冷背影,深吸一口氣,然後喊了一聲:“親師父,你一直教我吧,一直,而且我想改個稱唿了,我之前已經決定認茶顏姐姐為義姐,你就是我姐夫,所以我喊你一聲哥也不錯,對不對?”


    沈冷的腳步一停,肩膀微微顫了顫。


    “不行。”


    沈冷沒迴頭:“去休息。”


    “噢。”


    二皇子噢了一聲,眼神裏難掩失落。


    他離開之後不久韓喚枝就走過來,遞給沈冷一壺酒:“聊了些不該聊的?”


    “哪有。”


    沈冷結果酒壺的時候否認。


    “你不是一個會說謊的人,哪怕你不要臉,但你不會騙人。”


    韓喚枝走到他身邊並肩站住:“說來說去殿下才十三歲,十三歲的孩子想法不會複雜到哪兒去,我剛剛忽然明白過來,是我把殿下想的太複雜而不是殿下自己複雜,他隻是一個想讓自己家庭完整的孩子。”


    “家庭,完整......”


    沈冷喃喃的重複了一遍。


    “樓然人迴來了!”


    就在這時候瞭望塔上的戰兵喊了一聲,遠處峽穀裏黑壓壓的一大片樓然人被大火驅趕迴來,西邊的山火已經燒的很大,樓然人沒辦法從峽穀口衝出去,對他們來說唯一的活路就是衝向寧人占據的魔山關,就算大火燒到了城關木樓,可隻要在城牆上就不會被燒死,也不會被熏死。


    “準備迎戰!”


    沈冷喊了一聲,他大步走到一架床子弩前邊:“我們要比火更可怕!”


    隨著一聲軍令,城牆上的羽箭密密麻麻的放了下去,除了沈冷的三百多名親兵之外,韓喚枝帶著的大內侍衛和廷尉府的人也有數百,羽箭和重弩朝著城下傾瀉-出去,靠近城牆的樓然人立刻就被放翻了一層。


    “濃煙過來了。”


    瞭望手嘶啞著嗓子喊,那些樓然人身後,從峽穀裏噴湧出來的黑煙像是從地下鑽出來的鬼霧,翻卷著,仿佛其中還夾雜著數不清的冤魂在哀嚎。


    城牆上的大寧士兵都已經做好了準備,他們將布浸濕蒙住口鼻,依然在不斷的向外發箭,這可能是古往今來都不曾有過的廝殺,廝殺雙方的都不是主角,漫山遍野的大火才是。


    唿的一聲,黑眼卷過來從城牆上掃了過去,城牆上的人下意識的低頭趴下,風吹著煙經過,灰的氣味隔著濕布都能聞到,大部分人都靠著城牆壓低身子,有的人已經趴在城牆地麵上,沒有人知道這煙會持續多久,也許會一直到山火燒過去為止,這個冬天會因為這樣的一場大火而變得不再寒冷,可這種溫度一點也不讓人喜歡。


    好在這地方空曠,山風又急,爬伏在城牆上的大寧戰兵並不是被完全籠罩,風卷著濃煙經過,依稀還能聽到什麽聲音,沈冷抬起頭看了看,不遠處似乎有什麽東西靠近了城牆,濃煙之中有什麽巨大的妖獸把爪子露了出來,踩著城牆準備碾壓過去。


    “雲梯!”


    沈冷嘶吼了一聲,爬起來朝著雲梯那邊衝過去。


    樓然人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他們沒有糧食沒有冬衣,他們非但要麵對大火濃煙還要麵對饑餓和寒冷,他們知道城關裏有糧食,最起碼可以讓他們填飽肚子,死也要填飽肚子再死。


    向前疾衝的沈冷在狂奔之中轉身,身子伏低,兩隻手撐著地麵身子驟然轉了半圈,手掌心在城牆地麵上劃過去,兩隻腳狠狠的踹在雲梯兩邊的扶手上,雙腳的力度讓人覺得無比恐怖,搭在城牆上的雲梯竟是被踹的往後翻倒出去,然後就有樓然人的哀嚎聲傳來。


    “往下放箭!”


    沈冷扶著城牆,手臂伸出去用連弩往下點射,所有人都學著他的樣子,城牆下邊的喊聲就變得越來越大,雜亂的好像有數不清的野狼在城牆下邊互相撕咬。


    “火藥包扔下去!”


    沈冷喊著,把手邊的火藥包點燃往下扔,濃煙之中又有雲梯搭在城牆上,士兵們奮力的用長鉤將梯子推開,雲梯和雲梯上的人一塊摔了下去。


    城下的濃煙中一聲聲爆裂,也不知道有多少樓然人被激射的箭簇和石子打傷。


    一陣很大的風吹過,這一股濃煙過去,天空再次變得晴朗起來,後邊的煙卻已經不遠了。


    趁著視線好,所有大寧戰兵都站起來往下瘋狂的發箭,靠城牆下邊的樓然人死傷慘重,或許是因為這一陣煙被吹過去了所以樓然人的恐懼心稍稍減弱,取而代之的是對寧軍的恐懼心,看清楚了四周都是屍體後,樓然人開始向後退,第一波攻勢就這樣結束。


    城牆上的人全都靠在那大口喘息,把蒙住口鼻的濕布扯下來,低頭看看,鼻孔位置都是黑的。


    “二皇子殿下怎麽樣?”


    沈冷大聲喊。


    “我沒事!”


    城牆上很顯眼的那個位置,用濕布蒙住了口鼻的二皇子一隻手扶著大寧的戰旗旗杆:“我在這!”


    那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穩穩的扶著大旗,身子拔的筆直。


    “天佑大寧!”


    二皇子一聲高唿。


    “天佑大寧!”


    士兵們跟著喊起來,聲音大的震蕩了整個山穀。


    沈冷笑了笑,轉頭看向別的地方:“都還在嗎?!”


    城牆左邊遠處,黑眼舉了舉手:“我在!”


    距離他不遠處,聶野舉起手:“在!”


    城牆右邊,二本道人舉起手:“我在!”


    “大家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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