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子營的戰兵將軍黃然親至。


    坐在馬背上的黃然眯著眼睛看了看那縣令,手指有節奏的敲打著他的馬鞭,縣令和縣丞說什麽都沒有想到連戰兵將軍都到了,連忙過來行禮。


    “將軍,這隻是一件小事,何勞您也親至。”


    “小事?”


    黃然在馬背上坐直了身子,嘴角的寒意越來越重:“原來在縣令大人看來,這都是小事?”


    縣令自知說錯了話,連忙垂首道:“下官言辭不當還請將軍恕罪,下官將會把此事處理好,請將軍放心,觸犯大寧律法者,下官絕不輕恕。”


    “現在不是你怎麽處理這些的事,而是我覺得你也該被處理一下了。”


    黃然用馬鞭指了指那些廂兵:“把他們的兵械給我下了。”


    戰兵向前一動,廂兵隨即後退,有人直接把兵器扔了。


    縣丞撲通一聲跪下來:“將軍且慢,這件事下官確實有錯,約束廂兵不力,照看軍戶不周,將軍請給下官一個機會,下官和縣令大人定會給將軍夫人一個交代。”


    “就不勞你們了。”


    黃然看向宋東遠:“你是沈冷的兵?”


    “是!”


    “你們還記得沈冷嗎?”


    黃然看向那些戰兵:“差不多有兩年前,有大概一百多名廂兵被水匪襲殺,是誰給他們報仇的?”


    廂兵們低頭,默然不語。


    “別不把自己當兵看,廂兵也是兵,如果大寧有事,第一批衝上戰場和敵人廝殺的是我們,如果我們打沒了,第二批上去的就是你們,想想吧,如果是你們在戰場上廝殺的時候,你們的母親,你們的妻子被人欺負了,你們會不會拔刀殺人。”


    黃然歎道:“我是乙子營的戰兵將軍,本無權過問地方民事,更無權處置地方官吏,可今日我就跋扈一迴......扒了這兩個地方官的官服,下了這些廂兵的兵器。”


    黃然從戰馬上跳下來,大步走到王根棟家門口。


    王夫人聽到外麵站馬嘶鳴,聽到有人喊將軍,知道是戰兵到了,心中有了幾分底氣,拉開門往外看的時候,正看到黃然走到門口,陽光下,那一身將軍甲烈烈生輝。


    “我給嫂子道個歉。”


    黃然肅立,行禮:“讓你受委屈了。”


    王夫人楞了一下,然後控製不住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誰也沒想到,這件事會鬧的很大。


    大到,非但把黃然牽扯了進來,連沈冷也被牽扯了進來。


    為了這事,吏部和兵部吵得不可開交,刑部被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


    大寧有律法,各道駐守的戰兵將軍無權過問地方民事,所以黃然直接扒了地方縣令和縣丞的官服,那就是違背了大寧的律法,而兵部這邊則咬緊了另一條律法,大寧戰兵的親眷被侵犯,按照大寧的律法就該把犯了罪的人砍頭,絕不寬恕,縣令縣丞有錯在先,扒了官服又怎麽了。


    而此時此刻,皇帝已經在去東疆的半路了。


    “下邊的人都在說什麽?”


    皇帝看了一眼沐昭桐,大學士隨皇帝東巡終究是躲不過,而這件事鬧到內閣鬧到皇帝麵前不可避免,文官這邊必須守住了這陣地,如果以後再出了類似的事,軍方的人還這麽跋扈那還得了?武將這邊則更剛硬,在他們看來,守在家裏的女人被欺負了,別說砍兩顆人頭了,砍二十顆也不為過。


    “禦史台參奏沈冷治下不嚴。”


    沐昭桐垂首:“沈冷是水師的將軍,他的兵卻跑到了江南道來,違反的大寧律法有三......第一,戰兵不可輕易離開軍營,宋東遠等人雖然有沈冷軍令,但這軍令本來就有錯,第二,縱然那幾個村民有罪在先,可這件事應該交給刑部處置,也可交給廷尉府處置,而不是他們直接就把人砍了,第三,沈冷在大戰期間調兵謀私。”


    皇帝微微皺眉:“還有呢?”


    “禦史台參奏乙子營戰兵將軍黃然,不尊國法,不守軍規。”


    “還有呢?”


    “禦史台參奏水師提督莊雍禦下不嚴。”


    “還有嗎?”


    “吏部侍郎霍寨城參奏水師提督莊雍禦下不嚴領兵不利,請陛下格去其職務,參奏沈冷飛揚跋扈縱兵行兇,請陛下嚴懲。”


    “霍寨城是新補上來的吏部侍郎吧。”


    “迴陛下,是。”


    “也是閣老門生?”


    “迴陛下,是......”


    皇帝吩咐了一聲禦輦停下,從輦車上下來活動了一下雙臂,看著遠山美景深唿吸了幾次:“閣老認為,此事當如何處置?”


    沐昭桐垂首:“此事與莊雍將軍自然無關,吏部侍郎霍寨城這是有些過了。”


    皇帝道:“朕是問閣老,關於宋東遠如何處置,沈冷如何處置,黃然又該如何處置?”


    沐昭桐垂首:“宋東遠是奉沈冷軍令行事,這是其一,他雖然當街殺人,屬過激之舉,但情有可原,所以臣以為,可將其逐出戰兵發迴原籍。”


    “唔。”


    皇帝嘴角微微一揚,卻不是笑意。


    “繼續。”


    沐昭桐道:“黃然有錯,不過錯處不大,陛下斥責幾句即可,至於沈冷將軍......臣實不知該如何處置,他還在南疆為大寧廝殺,兵部剛剛報上來的軍功多到一頁紙都寫不完,縱橫求立數千裏,殺求立親王兩人,燒毀糧倉數座,殺敵萬餘,攻破縣城數座,這樣的一位將軍如果此時受罰,臣覺得不公。”


    皇帝倒是沒有想到沐昭桐居然能說出來這番話,不過想想也就釋然,這件事能把沈冷怎麽樣?最多不過是個治軍不嚴,大不了是個罰俸而已,他沒必要揪著這件事不放,索性還不如順著皇帝的心意,最起碼不惹一身腥。


    皇帝嗯了一聲:“閣老想的細致。”


    然後他看向沐昭桐:“那兩個地方官呢?怎麽沒有一人說他們兩個該如何處置?”


    沐昭桐一怔,心說這事要不好。


    “人心要端正。”


    皇帝沉默片刻:“乙子營戰兵將軍黃然幹涉地方民事,罰俸一年。”


    “是。”


    沐昭桐垂首。


    “賞東珠兩顆,錦緞十匹,金五十兩。”


    沐昭桐楞了一下:“因何而賞?”


    “朕想賞就賞,可讓禦史台罵朕昏君。”


    皇帝已經懶得解釋什麽,懶得給個借口,就正如當年滅南越的時候懶得拿南越組織聯盟對抗大寧的事當理由,但又不一樣,那時候大寧不以聯盟之事為由出兵,是給其他諸國麵子,讓他們自己心裏想去吧,也算是安他們的心。


    如今皇帝越發隨性,是因為他對這個大寧的掌控越發牢固。


    “沈冷的軍功你們算出來應該怎麽賞了嗎?”


    皇帝問。


    沐昭桐垂首:“多了些,還在算。”


    “不用算了,下旨......沈冷勳十轉上護軍,領正三品俸祿,爵三等候,賞食邑二百戶,軍職提一級就從三品好了,依然為巡海水師將軍,自南疆武庫選三千新兵給他補充兵力,讓他自己去練兵吧,唔......也有錯,那就罰俸一年。”


    沐昭桐心裏冷笑,也淒涼。


    這就從三品了?


    大寧立國數百年,哪裏能有人和這個叫沈冷的家夥相比?這才多久,短短三年不到的時間,從一個尋常新兵已經一躍成為從三品獨領一軍的將軍,幾乎與大寧二十衛戰兵將軍平級!


    這公平嗎?


    “陛下,沈冷升遷太快,怕是會引起非議。”


    “非議?”


    皇帝笑了笑:“誰都有嘴巴,誰都能說話,誰非議就讓誰去南疆領兵在求立國內縱橫數千裏,也去殺兩個親王,也去以兩千兵十艘船屠敵上萬,誰做到了,朕也給誰升遷快,別忘了,他在此之前還和唐寶寶兩人一舉擊潰了求立北海水師,殺敵六萬餘。”


    皇帝看向遠處:“知道六萬人有多少嗎?手拉著手最少也能拉出去二百裏。”


    沐昭桐道:“臣這就去擬旨。”


    然後他問:“那兩個地方官?”


    “也罰俸一年吧,留職察看。”


    皇帝道:“朕聽聞他們剛剛給王根棟家裏造了新房?朕不會揪著一個人的錯處不放,不管是武將還是文官,地方官事情太雜太多太操心,總是不能盯著一家人看,所以有疏漏朕可以忍,別再犯錯就好。”


    皇帝甩了甩胳膊上車:“宋東遠責令迴巡海水師,讓沈冷好好管教管教他!”


    “臣,遵旨。”


    皇帝道:“讓禦史台都禦史賴成來見朕。”


    代放舟連忙去傳旨,又看了一眼幾乎須發皆白的大學士,心裏不由得一聲長歎。


    不多時,都禦史賴成到了輦車外邊,皇帝讓他進來說話,賴成提著衣服上來,然後俯身拜倒:“臣拜見陛下,陛下萬......”


    “夠了!”


    皇帝瞪了他一眼,賴成後邊的萬歲都沒能說完。


    皇帝一俯身盯著賴成的眼睛:“朕讓你在禦史台做事,是因為朕知道你有分寸,你是不是最近罵朕罵的上了癮?覺得好玩了?真當朕沒脾氣?”


    賴成往外看了看,確定外邊的人看不到,於是委屈起來:“是陛下讓臣這麽幹的,臣......委屈。”


    “你委屈個屁。”


    皇帝哼了一聲:“朕當年在雁塔書院求學的時候,和你關係最好,那時候人人不知朕是皇子,朕隻告訴你一人,足見朕對你的信任,你現在倒好,你這都禦史就是用來罵朕的?”


    “是啊。”


    賴成特別認真的點了點頭:“陛下當初不就是這麽告訴臣的嗎?”


    “滾出去。”


    “是。”


    “滾迴來!”


    皇帝哼了一聲:“你還真往外滾?”


    賴成更委屈:“陛下,到底要怎樣啊?”


    皇帝:“你有沒有分寸了?”


    “有啊。”


    賴成湊過來,壓低聲音說道:“陛下難道沒發現,自從臣做了都禦史之後,文武百官,除了正事之外就幾乎沒人參奏這個參奏哪個了?因為臣把該罵的人都罵了,他們覺得再罵不合適,臣縱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是吧,臣為都禦史多年,除了老院長沒參奏過,哪個臣放過了?先生就罷了,臣不敢罵。”


    皇帝:“朕就比老院長慫?”


    賴成連忙垂首:“臣兢兢業業啊。”


    皇帝歎道:“滾那邊去坐著,看著你就來氣......吏部侍郎霍寨城朕給你了,就降職為正五品,既然那麽喜歡播弄是非,就到禦史台去吧,給你當槍了。”


    賴成:“能不要嗎?”


    皇帝:“不能。”


    賴成:“臣俸祿不高,最近交際應酬又多,沒錢買茶喝了......”


    皇帝抓起來一罐茶葉扔在賴成懷裏:“還要什麽?”


    “陛下不打算給臣提俸嗎?”


    “你覺得呢?”


    “一罐啊,半個月就喝完了。”


    “朕讓人一會兒給你送一箱!”


    “謝主隆恩。”


    賴成笑著說道:“那臣一會兒去領人?”


    ......


    ......


    【書評區詩詞大賽是不是該辦一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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