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上,皇帝問沈冷:“為什麽如此做?”


    沈冷迴答:“因為無趣。”


    皇帝沉思了一會兒,擺手:“你迴去吧,準備接下來的比試。”


    沈冷垂首,退下高台。


    本來皇帝很開心,把沈冷叫上來也是為了褒獎兩句,然而沈冷那一句因為無趣,讓皇帝後邊的話就說不出來,他知道沈冷是什麽意思,有些埋怨,埋怨他對孟長安的處理方式,沈冷當然不會明說,可皇帝又不傻。


    孟長安若在,沈冷有爭勝之心,孟長安不在,沈冷就隻剩下取勝之念,爭勝與取勝,完全不一樣的心態。


    所以無趣,於是給自己找些樂趣。


    看到皇帝臉色稍稍有些不好看,澹台袁術垂首道:“陛下,年輕人說話總是會沒有那麽多思慮,沈冷並不會有不敬之心,隻是還稍欠打磨,再成熟些就會好了。”


    “朕當然知道他沒有不敬之心,朕隻是忽然覺得,朕有些窩囊。”


    “陛下贖罪。”


    當皇帝說出自己有些窩囊幾個字之後,高台上的人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個低下頭俯著身子,頗為惶恐,讓陛下覺得自己窩囊,那是做臣子的罪過。


    “朕知道,你們也知道,孟長安不會真的醉酒殺人,可有人就是擺了這麽一個絲毫也不說上高明的局,朕卻不得不順著這個局走,這就是窩囊,朕是天下共主,卻被這樣牽著鼻子走,朕非但覺得自己窩囊,甚至覺得大寧的律法公正都變得窩囊起來,朕還覺得自己對不起孟長安。”


    這句話一說完,韓喚枝第一個跪了下去。


    “臣無能。”


    皇帝看了他一眼:“起來吧,連朕都被牽著鼻子走,況且是你......是朕一開始就想錯了,朕隻是想著,若孟長安戴罪之身參加諸軍大比,那是對其他人的不公平,他們也會說是大寧律法的不公正,朕就是不公平不公正之人......然而朕卻忽略了,對於孟長安來說,朕才是真的不公平不公正,隻是想著別人怎麽看這件事,卻沒有去想孟長安怎麽看這件事。”


    皇帝沉默片刻:“把這個人給朕揪出來。”


    說完之後皇帝走下高台:“朕得給孟長安一個交代。”


    韓喚枝跟在皇帝身後,走了幾步後他忽然想到一件事:“陛下,沈冷可能會犯傻。”


    “嗯?”


    皇帝腳步一停。


    “他從來都不是個冷靜的人。”


    “看著他。”


    皇帝道:“別讓他出了什麽事。”


    韓喚枝心裏一震,陛下這話是什麽意思?看著他,別讓他出事,到底是看著他別讓他搞事情,還是看著他別讓他出什麽事?這兩者,不一樣。


    諸軍大比十大戰將之爭第三天。


    長安城內不可騎馬,但也有特例,婚喪嫁娶除外但也要提前報備......正常時候,大街上不能有騎馬而行的人,若是抓到了,別管你是達官貴人的子弟還是尋常百姓的孩子,一樣都要按大寧律例處置,前幾年的時候長安城裏有個勳貴家的公子喝了酒一時放肆,騎著馬在大街上走了一圈,隻是因為喝酒的時候被一群同齡人慫恿他便犯了傻,結果被巡城兵馬司的人抓了,非但他被抓了,那幾個慫恿他騎馬上街的人也被抓了。


    長安城縱馬監禁十五天,酒後駕乘,監禁三個月。


    而第三天這個考題,就與此有關。


    第三天是對個人能力的考驗,今年的考題是所有參加諸軍大比的人以禁軍大營為起點,在不違背長安城律法的情況下,以最快的速度穿過承天門大街,可以騎馬。


    穿過承天門大街到長安城西邊的尚德門,在尚德門內新砌的白牆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再趕迴禁軍大營演武場,最快者自然得分最高。


    聽起來簡單,然而所有人在聽到這考題之後都楞了一下......長安城內禁止騎馬,而考題之中說可以騎馬,要穿過的還是承天門大街......那是未央宮外的大街,是長安城東西主街,這條街上戒備森嚴,從東到西若說有上千禁軍在巡守也不為過。


    人們不由自主的看向沈冷,都在想著這個家夥還能搞出什麽花樣來。


    昨天的比試,沈冷可不是僅僅在步射騎射之中大放異彩,在別的比試之中也是一騎絕塵,讓人們不得不懷疑這個家夥是不是真的一個人,還是什麽妖魔附體。


    昨天上午兩項比試是步射和騎射,沈冷的表現已經不必多說什麽,每個人都看的清清楚楚,那種令人瞠目結舌的操作,甚至在禁軍之中都圈粉無數,也不知道多少人從這一天開始對沈冷充滿了敬畏,不僅僅是敬畏,還招人喜歡,年輕人誰不想出風頭,誰不想萬眾矚目,沈冷做到了,許多士兵便將自己的夢想寄托在沈冷身上,儼然已經成了年輕軍人的偶像。


    昨天下午的時候,比試也是兩項,第一大項是體能考驗,對於沈冷來說這就不是什麽考驗......


    可是誰又能第一時間去想到,沈冷在五裏負重越野的比試之中讓第二名連他的後背都沒有看到,絕不僅僅是因為他體質好,不僅僅是因為他爆發力也好,而是因為他這麽多年來持之以恆的加練,不管風霜雨雪,哪怕就算是受了傷,隻要還能動他都不會間斷。


    有人說成功是留給準備最充分那個人的,這話很有道理,那些武藝超群體力不俗的年輕將軍校尉,有哪個會每天堅持不懈的跑個二十裏左右?


    很多人都有天賦,很多人的天賦比沈冷可能還要好,但是他們在揮霍天賦而沈冷在不斷維持甚至加強這天賦。


    五裏負重越野跑,沈冷到了終點之後覺得有些無聊,於是在地上一筆一劃的練了一會兒字,雖然看起來依然那麽醜,可態度最起碼很端正。


    如果有一天沈冷連字都練的漂亮起來,可能他才會真的覺得諸事無趣。


    五裏負重越野之後比試的是力氣,舉石鎖這種比賽方式對於沈冷來說在進水師戰兵的時候就已經沒有什麽新意,他也沒興趣在比蠻力這種低端操作上多下功夫,把分量最重的石鎖舉了一會兒就到一邊繼續練字去了。


    第二大項的考核是刀法,槍法等兵器的使用。


    槊是每一個戰兵將軍都喜歡的長兵器,製作繁複造價昂貴,擁有一杆大槊那也是每一個軍人的夢想,這東西是可以做傳家之用的。


    所有參加比試的人排隊上場舞槊,當之前任何一項比試都絕對第一的沈冷上場的時候,依然是萬眾矚目。


    “請開始。”


    值禮監裁官很客氣的對沈冷說了一句,每個人都敬重強者,沈冷的表現也足以對得起強者的稱號,然而沈冷站在那看著大槊足足二十息的時間,然後很嚴肅的說了一句:“我不會。”


    說完之後就昂著頭下場了。


    眾人全都愣住。


    一個禁軍士兵不由自主的感慨道:“不會都那麽傲嬌......”


    這是沈冷前兩天所有比試之中唯一丟分的地方,沈冷當然不是完全不會,隻隨隨便便舞動一會兒,以他的臂力當然不會有什麽問題,可在沈冷看來,不能拿第一的幹脆就不要比了,沒有意思。


    到了第三天,人們對沈冷的關注就更加的熱烈起來,聽聞這次考核要出演武場,以至於大街兩側都圍了不少百姓,沈冷自己都沒有想到他這兩日的表現會傳播出去的那麽快,一夜之間,長安城內人盡皆知。


    有不少小姑娘聞訊前來,為了能引起這些年請將軍校尉們的注意,還帶了小旗子。


    禁軍大將軍澹台袁術都不得不感慨,今年這諸軍大比有些不一樣了......


    “這怎麽比?”


    有人皺眉:“長安內禁製騎馬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我們還要穿過承天門大街,如果用跑的,誰能跑得過那個沈冷?”


    “就是啊,用跑的,這不就是專門給他定的一道考題嗎。”


    就在人們議論紛紛的時候,值禮監裁官的一句話把眾人全都嚇住了。


    “剛才我說的可能不明確,我的意思是,必須騎馬。”


    一瞬間就炸了場。


    必須騎馬?


    監禁七天,就算是皇族的人犯了也與庶民同罪。


    真要是這樣做了,可能就會出現大寧諸軍大比有史以來最羞恥的一幕......幾十個年輕將軍,都被抓了,大家在大牢裏排排坐吃牢飯,小手背後小腳並齊,往外走的時候小手搭肩一二一......


    “規矩差不多就是這樣。”


    值禮監裁官又補充了幾句:“若是你們沒有人騎馬就算是取消成績了。”


    “值禮監裁官大人。”


    有人立刻就問了一句:“若是因為我們騎馬經過承天門大街而被抓了呢?“


    值禮監裁官看了那問問題的人一眼:“那是你們的事。”


    說完之後就走了,看起來就跟沈冷一樣的傲嬌。


    “這可怎麽辦?”


    人群一下子沸騰起來,這簡直就是一道無解的考題,從值禮監裁官的臉上他們就能看出來一定有什麽不好的事即將發生,騎馬穿街過巷監禁七天,那是別的地方,承天門大街的話......誰也不知道會被定什麽罪。


    “總不能砍頭吧?”


    “就算是關起來也很丟人啊。”


    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沈冷卻已經轉身走了。


    這是比誰用時最少的考題,他哪裏有時間在這耽誤。


    眾人看到沈冷走了全都跟了上去,一個個目不轉睛的盯著,都想看看他是如何破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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