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梁囂張了些天泄泄火也就罷了,她也不是真的敢把男人惹得厭煩了她。慢慢又自行收斂脾氣,爭取能多蹦達一會兒是一會兒吧。

    定親,成親,宮裏珍妃催著趕著訂下的日子。大約是擔心夜長夢多,怕程向驥身體扛不住完結了還得守孝,或者唐家琵琶別抱另投他人。反正眼瞅著婚期臨近,武梁也早歇了什麽讓人家娶她的心思。

    不過放棄男人可以,絕不能放棄了她的身契。

    這天武梁跟著府上采買的人出府,然後安排了人家去辦事兒,她就帶著兩個丫頭去了萬客來酒樓。

    當家的好處就在這裏,辦事方便了,人手方便了,攢銀子方便了,連出入都方便了。

    她以前托柳水雲幫她打聽她的身世,如今柳水雲捎來話約她一見,也不知道這事兒上有沒有進展。

    她是唱曲兒的出身嘛,那登台唱曲兒之前肯定也是需要專業方麵的□□的嘛。和柳水雲差不多算是同行,至少也是過程都差不多的那種,所以包括買賣人口在內的所有細節,應該和他們也差不多。

    這內裏的事兒那些高高在上的爺們兒倒未必懂,托柳水雲打聽挺靠譜的。

    武梁想,她自己再怎麽鬧騰不依,也都不過是窩裏鬥,外間引不起個什麽動靜來。

    但如果是一家子骨肉血親來尋呢?從前災荒年間不得已賣兒賣女求個活路,如今家裏安頓下來了想女兒,娘親想得尋死,爹爹想得臥病,另外還有相士占卜,神仙托夢,反正得尋迴此女共敘天倫全家才得安生……

    懇求大爺奶奶們開恩讓一家子骨肉團聚啊……

    這戲碼怎麽樣?不答應就哭就求就在外間哀泣鬧騰……雖然奴婢乃私有物,但仁善之家的名聲想不想要呢?輿論的力量很強大呀,高門大戶也怕狗皮膏狗呀……

    然後程向騰會不會因此動搖?老夫人會不會因此答應?

    或者程向騰覺得她會舍不得,於是讓她自己選擇,大庭廣眾之下問她:“五姨娘,你願留下還是離去,你若留下,我自會……你若願歸家,我也……”

    於是她毫不猶豫答“家去”……

    家去,那家人好則罷了,若一窩子壞心腸,自己盡可以閃人了。遁逃出去讓程向騰找不著她不容易,但脫離一家子農戶,相對來說簡單很多嘛。

    想象太美好,但總得先找到貨真價實的一家子人,然後看看是什麽情況,哪怕或求或逼或利誘,讓人家

    來傾情出演一番呢。

    隻是這事兒年代太過久遠不說,她自己對此事也一無所知,所以難度難免大些。

    已經拜托給柳水雲也有一段時間了,卻一直沒有消息,可見希望飄渺。

    她們到的時候,柳水雲已經等在包廂裏了。小二領著她們進了包廂,柳水雲就站起來見禮。

    武梁說過要叫他流水的,但是一見他還是忍不住想喚聲美人兒才行。這男人真是,長得怎麽這麽的豔惑狐媚呢。

    柳美人兒一襲江水白軟緞輕袍,腰身不束,寬擺廣袖,人往那兒一站,煙火氣自動消散,飄渺仙風撲麵而來。

    這人的身段本就高挑拔長,骨細身纖,這樣順條兒的體形,還偏愛穿這種軟薄的,垂墜的,輕盈的,淺色係的衣裝,專是怎麽空靈怎麽仙颯怎麽來。

    這樣的長相配上這樣的造型,簡直不能更好看。所謂媚惑入骨,所謂嬌魅天成,大抵就是這種樣子了吧。

    包廂並不大,他迎過來時,未免離得有些近。並且他不好好看人,對著武梁半歪著腦袋,斜挑著眉眼,唇角噙一抹淺淺弱笑,那十足的風流媚態,象在對人極力的勾引。

    那美顏生生晃得人眼暈,還有那通身柔若無骨的風姿,都讓人恨不得抓上一把摸那麽一迴試試手感才好。

    然後,就見他輕啟薄唇,呢喃似的輕聲道:“儂來了……”按理他不該這麽旖旎,可能說的是“你來了”,隻是語調太過哼噥,讓人聽得含糊不清。

    那幾個字飄飄乎乎的,就象一根無處著力的小羽毛,偏偏撓上了你的耳道眼兒似的,讓人癢癢得難受,也癢癢得舒坦。

    武梁再也忍不住,身上酥了酥,心裏抖了抖,默默科奧了一聲。心說長成這樣就不能穩定檢點一點兒麽,這麽淫風亂吹是要考驗誰呀。

    心裏其實卻明白人家大概根本不是故意的,隻是演戲太多,入戲太深。到了一定份上,舉手投足見,不由自主都是這樣的風情無限了吧。

    戲子入戲,淫者見淫,自己想歪了方向,卻去怪別人麽?武梁一線神智尚存,忙忙的轉了視線,心說他也是有缺點的有缺點的,他一定有的。

    當然如果硬要說柳水雲長相的不足的話,就是他不太夠男人,太受了。真的,妥妥的就是減肥見效的小受貨啊。

    這般想想,武梁很快就平靜了下來,甚至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

    卻不知道柳水雲就是故意的

    ,上次見他真顏時,她掃幾眼就轉了視線,柳水雲想起來就微有不服,這才一見麵就大放媚功逗起她來。

    果然也看到了她羨豔的目光。

    柳水雲想,不是不把他這張臉當迴事兒嗎?難道因為那是在人前?現在包廂裏沒了旁人,所以肆無忌憚了起來呢。

    他的唇角就掛上幾分笑來。他剛才也在嘴角笑出小括號,不過那屬於逗弄她的造型需要。現下的笑意,卻是發自內心的愉悅。

    隻是忽然就看到武梁臉上,也掛上了笑意,隻是那絲笑,似乎透著幾分古怪。

    柳水雲不由問道:“你……笑什麽?”

    武梁實話實說,還一本正經,“慚愧啊,剛才心裏忽然想起一些猥瑣的事情……”

    柳水雲:……尼妹,好想問問人家姑娘家在猥瑣什麽……

    本來隻是這般想想,沒想到竟還真就問出了聲,“什麽?”兩字兒一出,自己馬上汗了一把。

    武梁:“我在想……你長得這麽好看,不多看看不多想想,那肯定奏是大罪過。”

    柳水雲:……被逗了??

    落座,上茶,柳水雲輕輕啜茶,淡淡瞥她。那舉手投足間,仍然一派的行雲流水,風姿卓然……分明還是很勾引的說。

    武梁心想自己今兒個是沾上了什麽邪火了,怎麽老往不正經的方麵起念呢。呃,這個肯定不怨她,都怨這人長得太好看。

    嗯,這麽好看的男人,若往酷帥冷媚上打扮去,肯定能傲視攻受及兩界,引無數男女竟折腰……

    啊,打住,眼看又要想歪了去了。

    武梁咳了一聲,忙開口聊正事:“那個,我之前托你打聽的事兒,有沒有消息呢?”

    柳水雲搖頭,“輾轉多處,又不是正經牙婆經手的,沒有底錄,全憑人托人的迴想,相當不易。”

    好吧,本就沒抱多大希望。武梁心裏小失望了一下,然後她抬頭,本來預備笑一笑表示沒關係的,結果卻被柳水雲眼中的憐惜驚到。

    戲子的眼神真是,太到位太深遂,隨便的一點點兒心思,總能表達得那麽清楚明白,入木三分。

    那眼神讓人一陣的不自在,武梁難得坐得不舒坦,好像身上有麥芒會刺到一樣,刺撓得難受,於是強撐著道:“沒事兒,我在程府挺好的,程二爺對我很好。”

    可是柳水雲卻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什麽還這麽

    執著要找家人?你明明是想贖身。”

    “你有辦法?”武梁不動聲色。

    柳水雲搖頭。

    沒辦法說什麽說,武梁想著,嘴上便不肯承認贖身的事,隻道:“親情嘛,總是想尋迴的。”

    這麽謹慎呢,柳水雲道:“我是戲子,卻最看得懂世故人心,你不用遮掩。不想說說麽,你為什麽想離開程府?我知道程二爺對你的確挺好的。”

    武梁笑了笑,“你不明白吧。就象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麽不走一樣。你唱戲多年,獲賞頗豐,想必手裏積攢下不少,甚至夠你逍遙過活一輩子也有餘,為什麽還繼續在這裏唱戲趕場?”

    是因為他喜歡唱戲嗎?說起新戲來,他那麽認真。看來是十分用心的。

    柳水雲愣了愣,道:“原來你也是這麽想的。”他也覺得他該走了,是時候了。沒想到她也這般認為。

    柳水雲衝武梁溫柔的笑了笑,沒再多說自己,隻道:“讓我來猜猜你為什麽想走。因為身不由已?你不喜歡現在的身不由已,你想要自由自在,可對?”

    武梁挑眉看他,心說恭喜你答對了。

    默默地把程向騰就罵了幾聲,她的這點兒小心思很難猜嗎,看看人家,淺薄的交情,卻一語道破,程二那丫的就死裝作不懂。

    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武梁生硬地轉了話題,“呃,你真的不考慮唱小生嗎?你若唱小生,那扮相,肯定讓人移不開眼睛啊。”

    現在他就男裝,她還不是移開了眼睛?

    柳水雲想著,不過他今兒個就是為劇本的事兒找她的,因此馬上認真給她細說起來。

    “我已經準備要唱生角了。上次你給的話本,我做了修改,取名叫做‘哭靈’,你看怎麽樣?宮裏已經傳下話來,說讓準備著,太後娘娘的忌日,要進宮去開演,我想正好拿這出兒去交差。”

    故事還是老故事:俊男美女,*絲土豪,然後*絲升級成將軍,土豪別嫁為人婦,因為兩廂深情,所以男人要迴鄉,女人要進京,途中曲折再相逢。

    見了麵女子羞愧又激動,但為不耽誤男人前程,親口告訴男的要與他解除前約,再不相幹,然後假死以絕男子執念。

    男人悲慟不已,扶棺哭靈,盡訴相思,以及他曾經的對未來生活的安排和憧憬。死易,活卻不易,今生唯願和你攜手變老而已……

    當然最後女子詐屍……有情人終成眷屬…

    …

    柳水雲說,女人那樣嫁過人失了貞的,得“死”過一迴,才能引得貞節派的諒解,也讓故事更悲,原就同情的人更同情。

    果然是行家……考慮的點兒咱不懂。

    他把戲的重點就放在哭靈這段上。說武梁有哭靈經驗,說她哭靈那些說詞挺有韻致的,讓她負責哭靈唱詞部分。

    武梁挺驚奇的,唐氏那會兒,她在內宅裏靈前哭哭說說的,這事兒都傳出去了?還連唱詞有沒有韻致都知道得清楚?

    不管那個,武梁想了想,印象裏最深情無限的莫過於蘇東坡了,那首“江城子”,讓多少人悱惻斷腸。

    於是她串串詞兒:……想看你梳妝小軒窗,想和你攜手青山崗。卻誰知從此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踏破芒鞋,何處覓芳蹤,與誰訴心傷。從此偷拭淚,無處話淒涼……

    覺得挺好的,沒想到柳水雲聽了幾句,就打斷她道:“你寫戲詞呢還是寫詞呢,得說人聽得懂的,大白話知道嗎?”

    武梁:……蘇東坡被嫌棄了??你好高軒啊……

    嘬嘬牙,繼續想。

    柳水雲提醒,哭靈嘛,就要象真的哭靈一樣,想想當初在你家二奶奶靈前你怎麽哭的,就是那種“我的二奶奶呀呀……”,那樣的調調才真實,也才會感人。

    你站在家靈前做首詩,寫闋詞,一般人誰聽得懂聽得真切呀。

    武梁點頭,表示有些明白了,嗯,詞嘛,再想想。

    兩個人正在裏間說著話兒,武梁正說著新戲叫“哭靈”好像有些太狹隘了,隻有白事上能演一演吧,別的場合沒準會犯忌諱。

    不如改為“尋妻”之類的,比叫吊孝哭靈什麽的隱諱些,一下就風雅浪漫了起來。

    柳水雲準了。

    忽聽到外麵有人隔著牆板兒問道:“裏麵可是小五弟妹?”

    武梁一聽,這是問她的吧。果然她的聲音相當有辯識度,這麽隔牆聽兩句,就能認出她來。不過對方的聲音卻不算耳熟,便不答反問道:“哪位?”

    一個男子推門進來,正是程向騰的哥們兒,上次酒席上見過的,武梁記得叫申建的。

    申建頭戴書生帽,一副文弱書生模樣,看相貌屬於斯文沉默那一類的。沒想到他進來的第一句話就是相當不客氣的質問:“你們怎麽會在一起?”

    說起來是武梁和柳水雲兩人包廂對坐飲茶,但實

    際上柳水雲帶了小童,武梁更是帶著兩個丫環,這屋裏不少人呢。並且小二也進進出出的幾迴,還有對內雖然有隔板有門,但另一側敞亮的大窗戶大開,怎麽說也不算私下幽會的場景啊。

    可是這位申建同學為什麽卻一副捉奸在床的不憤表情呢?難道他迂腐至此,為程向騰路見不平?不至於吧。

    武梁看著他,道:“柳大家的給我看了看他的新戲本子……還沒正式上演呢,申公子要不要先睹為快啊?”

    申建卻明顯對柳大家的戲本子不感興趣,對著人家道:“柳大家的戲本說完了沒有,說完了請暫避,我有話要和小五弟妹講。”

    柳水雲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武梁。武梁也是一愣,這意思,讓人家走他留下來,那就肯定不是因為迂腐的問題,否則他們兩人也算孤男寡女相會了呀。

    可他都這般說了,柳水雲也不好多停,眼神詢問了武梁之後,便起身帶著小童走了。

    到底不放心的站在包廂門外,偷聽了一會兒動靜。

    就聽到申建不滿的聲音:“你怎麽和那戲子攪在一起?”

    武梁聽著那個“攪”字分外不爽,道:“不是說過了嘛,看看新戲本子。那現在呢,我算不算和申公子你攪在了一起?”

    申建噎了噎。

    門外,柳水雲鬥篷罩麵,就無聲的笑了起來,笑得那鬥篷上的垂紗不停的抖動,就那般無風自飄的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總覺得最近幾章都不順,象83-85章,尤其是85章……卻一直說不清哪裏不順。大家覺得呢?

    後麵雖然故事在腦子裏了,卻象被擋著進行不下去似的。

    先讓劇情往下後麵吧,等理順了再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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