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外麵不遠處,一個和院牆齊高的小樹上,蘆花正一身黑衣趴在樹杈上,見兩人嚇倒了,便讓手中緊握著搖曳的小竹竿哧溜從末梢滑到尾端處捏著,於是那女鬼便跟著那竹杆也疾速“飄”了迴來。

    不過是竹竿上綁著紙片人罷了,隻是那麵相,太讓人不能直視。蘆花麵上笑著,覺得太有趣好玩了。當初她明知道是假的,一眼看到也被嚇得不輕啊。

    她把那紙片人上的衣裳扒下來揉成一團揣懷裏,然後從懷裏換出小刀來,再把那紮起來的撐衣裳的骨架拆散了放在一處。還有手中的小竹竿,被墨水塗成了純黑色,也用小刀截斷成一小節一小節的。最後把這些東西統統歸置到一起藏進袖筒裏,悄沒聲地滑下樹,飛快消失在了夜色裏。

    洛音苑裏,武梁已經生好了火盆等著,見蘆花迴來,便忙把她身上東西一樣樣的往火盆裏扔。首先便是鬼臉和衣裳。

    那鬼臉是在白絹上畫的,不過黑白兩色,鬼麵骷髏,萬聖節麵具裏常見的。隻是勝在視學效果過於傳神了些,沒見過這款型的人,第一次見著難免嚇到,被蘆花譽為神作。加上人家會“飛”,輕鬆翻倍驚悚。

    武梁笑,太小case了,咱一個會畫活人的,畫不了一個嚇人的鬼麵來麽?

    蘆花別的尚可,隻十分舍不得這張臉,說那絹子那麽薄,捏在一起可以夾指縫裏,隨便哪兒藏一藏就好了,還是別燒了吧。——迴頭她還想拿著嚇嚇誰呢。

    武梁瞪眼:“趕快交出來!不要命了麽。”

    唐氏或許一時被嚇著,誰知清醒過來後會不會有什麽動作。還有程向騰,那貨明顯就是個不信鬼神的,聽說了後宅有這種詭異事,萬一戒嚴府裏幹脆帶人四處搜將起來,那豈不就糟了。

    把畫像投入盆中,把那些小竹竿支架什麽的一並放入火盆裏,澆上半盞桐油,那火苗一下子就躥得老高,迅速吞噬了那支篷著的棍棍棒棒。

    ···

    那天晚上,致莊院那邊挺喧鬧。

    本來輪完了武梁這裏,就該輪到唐氏那裏了,結果男人當天說有事,晚上歇在了書房裏。唐氏這邊又弄得神神秘秘的,所以一開始聽到她們叫聲到場的幾個婆子,便顧慮著該不該報得程向騰知道。

    好在唐氏也沒有暈太久,掐掐也就醒了。隻是這中間一周折,等程向騰知道時,也過了些時候。

    然後,程向騰果然怒,後宅裏竟然有這等邪祟事件,什麽人興風作

    浪?查!

    洛音苑離得遠,武梁處理東西又處理得徹底,連蘆花那可能蹭了草屑樹皮的鞋子衣衫,都一同燒了去了。等徹查的婆子到她這裏時,連灰都混進了灶堂裏了。

    而秦姨娘那裏,那臉兒自然是清洗幹淨了的,隻是那衣裳,也許是來不及,也許是想循環利用,秦姨娘隻將它們包起來埋在了花根下。結果新刨的土也引人注意,於潛環窳順隼礎

    秦姨娘便一味的哭訴,說她和雲姨娘住得近,來往頗多一直交好。如今她人忽然沒了,她連連作夢夢到她,夢中隻說自己含冤而死不得投胎,成飄蕩在外的孤魂野鬼,十分淒苦可憐……

    秦姨娘想去拜祭又怕奶奶不許,畢竟那是奶奶處置掉的人,隻好自己偷偷翻牆過去。

    若真是去拜祭故人,這也不犯法,沒偷沒搶沒故意嚇人,唐氏被嚇屬於自己撞上去的。至於有沒有把臉畫成鬼樣子嚇人,那個也沒別人看到,唐氏和徐媽媽兩位屬於被嚇昏了頭的,所以當然也可能眼花。

    並且她真的隻是黑衣啊,至於白衣,真不是她。也許,秦姨娘說,真是雲姨娘迴來了?也或者是花姨娘?

    眾人驚覺短短幾年已消失了兩位姨娘,尤其是姨娘們,各自寒了寒。唐氏躺靠在椅子上,臉色也越發難看幾分。

    程向騰聽秦姨娘說夢就已經皺眉了,此時聽她胡亂猜測便直接喝斥出聲。

    武梁算是見識了秦姨娘的哭功,整個人匍匐在地涕淚橫下呀,亮晶晶的四條直往嘴邊去,她也不擦擦,讓旁觀的人都好想給她遞個紙巾啥的。那形象是醜了些,跟小兒一般,但就能顯著哭得特別真誠。

    她人就俯身在程向騰的腳下,傳說中跪舔的姿勢也不過如此吧。口中還圍繞“那些年奴婢對主子的忠誠”這一主題,說起這些年來和程向騰的主仆種種,表達自己是多麽一心一意,也從不曾過逾矩犯規,“二爺都不記得了麽?”……

    武梁想,秦姨娘算得上是最了解程向騰的人了,這樣淒楚的姿態定能將程向騰拿下吧。

    果然後來程向騰便沉默,連唐氏都不想再多說秦姨娘什麽了。

    總之最後白鬼來路不明,暫時按下不表。而秦姨娘不過被禁足,唐氏自然是臥她的床。

    於是姨娘們在探完了武梁之後,又迅速的轉探唐氏的病去了。

    ···

    武梁沒想到唐氏病得還挺沉,反正那天請早安時,她看到了唐氏的素顏,

    隻覺得那臉色發灰,嘴唇發青,一副將死模樣。嚇一嚇就快嚇死了麽?武梁不由仔細迴想上兩次見她時的模樣,才記起自己低頭巴腦來著,根本沒認真看她那張臉,竟是完全想不起來。

    不過看大家的反應,都是見慣不怪的樣子。武梁就明白,大概唐氏這樣子也有些時日了。所謂翹尖尖活不過病蔫蔫,人唐氏沒準還就是那種命長的人呢。

    程向騰也在,正閑坐在桌邊喝茶。隻是這幾個姨娘,大家都謹遵著禮節,不肯多說半句,沒有人跳出來到男人麵前展露展露風姿,或者到女人麵前巴結奉承一番,沒有人想要活躍場子。

    大家都一副“已經簽過到了,這就各迴各的壇子蹲著去吧”的樣子。一屋的麻雀,竟也安安靜靜的。

    然後是徐媽媽開腔,笑說沒多久就是奶奶的生辰了,到時老奴給奶奶做雙鞋吧,奶奶也要快些好起來才好。

    這種湊趣,以前是雲姨娘幹的活兒的,現在隻好徐媽媽上了。

    這貌似是探病的話,卻是故意說給一眾人聽的。姨娘們識相點兒,該怎麽孝敬迴去準備著。還有二爺你,奶奶要過生辰了,你沒忘吧,有什麽表示沒有呢?

    其實上有高堂,年輕後輩是不稱壽的,到時自己下碗麵一吃也就完了,有相好的親友贈送禮物的,也都屬於私下行為,沒有大操大辦的理。

    誰知程向騰聽了,卻看向了武梁。他記得武梁今年及笄,說過要給她辦一辦的。於是便道:“那徐媽媽就幫著多操些心,好好的給你們奶奶擺一擺宴。大家也熱鬧一番,正好衝衝這陰晦之氣。”

    現在正好先給唐氏辦得隆重些,到時也方便循例酌減著給嫵娘辦。

    徐媽媽聽了,連連答應,笑得滿臉菊花開。

    武梁就算微垂著頭視線落在地麵上,也知道男人說話的時候,目光是落在她身上的。

    心說怎麽就一直看著她呢?莫非是在等著她響應?

    以前這活兒歸秦姨娘幹,因為按資曆排的話,她是大姨娘。如今她人不在這兒,別人又沒有第一時間接話的習慣,所以一時之間沒有姨娘開口。

    武梁於是便抬頭衝唐氏笑道:“奶奶的生辰,婢妾可沒有什麽拿得出手的賀禮,不如到時就給奶奶唱首小曲兒祝賀吧,奶奶可不要嫌棄才好。”

    唐氏因為男人要給她擺壽宴,心下歡喜,竟似精神頭都好些。此時便笑著點頭,說你是行家呢,唱的曲兒自然是難得的。

    那聲“行家”,卻頗有些音味深長。

    程向騰沒想到武梁竟能如此,不但毫不忌諱地,將自己那歌伶的出身擺出來說話,還更是要以此侍人呢。話說連他都覺得提起從前對她是種輕慢,從沒有讓她唱過小曲給他聽呢。

    想起她說要和唐氏好好相處的話來,心知這都是為了和唐氏搞好關係,好讓他放心呢。便越發生出幾份憐惜來,便越發看著她移不開眼睛。

    唐氏見了,臉上便冷冷淡淡了幾分。徐媽媽則瞄著武梁,逮住她視線就挖上一眼,讓人橫生森森寒意。

    武梁:……尼妹妹妹……都不知道該罵誰好。

    程向騰其實也不隻是看著武梁放電的,過了一會兒就聽他道:“洛音苑偏遠,五姨娘住在那裏不合適,也該挪迴致莊院來才好。”然後交待唐氏,“等你身上好些了,著人將雲姨娘那院子歸置一番,讓五姨娘迴頭就搬去那院子吧。”

    之前吧,唐氏不喜武梁住得近,而程向騰也覺得讓她自己住得遠遠的淘氣去挺好的。大葉枷褳碩康囊棠鋦冒嶧囟康鬧髟赫饣厥露頻摹

    武梁挺詫異,這時候讓她搬?那裏剛嚇暈過人不是麽?這是要考驗她怕不怕鬼?這貨不是在懷疑她吧。

    武梁就望著程向騰。

    程向騰見她目光閃動張了張嘴又閉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便知道她不太願意搬過來。

    不過,他也不是真要她搬過來。

    ——秦姨娘說進小院去祭拜,祭拜不是在院子裏燒燒紙對月拜拜之類的麽,進屋裏去拜?還半夜去?那種時候,唐氏若聽說有動靜去查探,會隻帶著徐媽媽去?憑她們兩個的身手身先士卒去抓賊探險?

    顯然都沒有說出去那小院的真正目的。

    然後唐氏也沒有抓著秦姨娘嚇到她的事十分不依,就好像有什麽隱情不願鬧大了似的。還有那白鬼到底何方物什,目前也無據可查。

    不過既然都圍著那小院兒,那小院裏就肯定有些古怪。

    所以,他便要找理由動動那院子,看看有些什麽沉渣爛漬泛濫出來。到時候,不想搬再找理由就是了。

    他就安撫的看著武梁。

    武梁看他那樣子,不象是懷疑她的意思,這才鬆了口氣。

    可他們這番眉來眼去的,還是深深紮了唐氏的眼。

    並且唐氏也覺得自己被懷疑了。什麽搬院子,分明查院子。並

    且程向騰要是懷疑了姨娘們,盡管去直接問話和查證。隻有懷疑上她了,才會用這麽隱晦的手段。

    她默了一會兒,才道:“那院兒畢竟先頭住的人不是善終,隻簡單歸置一個隻怕不妥,需得好好修整一番,等院子有了新氣象,再住新人好些。”

    程向騰點頭。

    後來,程向騰先走。姨娘們也開始告退。武梁乖覺地留在最後,心說唐氏有氣,哪怕當場發作她一頓呢,好過迴頭收拾小程熙去。

    結果唐氏竟沒多搭理她。倒是徐媽媽,快她幾步出門,武梁眼看著她拐進了小程熙的偏院去。沒一會兒,裏麵就傳來小程熙大哭的聲音。

    武梁咬牙。腳下卻不敢停,反快快的走開了。

    ···

    洛音苑裏,武梁看著蘆花懷裏那隻紅眼睛黑貓,問道:“能成嗎?”

    蘆花笑嘻嘻的,“姨娘,已經成了。是你說讓再等等的,不然早放出去了。”

    ——錦繡的貓是隻漂亮的白貓,她那天抱過來的時候,那貓的眼睛竟然真的是紅得可怕的,不過倒在錦繡懷裏卻溫順的象隻兔子一樣。

    錦繡挺得意:“看吧,才玩了一晚上而已,就變成這樣了,我沒騙你吧?”

    武梁瞧著那貓一會兒,怯怯的不敢伸手去接,隻問道:“你確定抱它不會有危險?”

    錦繡笑,“瞧你那膽兒。你抱去喂一喂也就跟你熟了。”

    然後告訴武梁這貓雖小吧,玩之前也不能喂它,得好好餓著它。——大約動物與人一樣,餓狠了,不但毫無攻擊力,也更容易讓它精神潰散。

    之後再喂它,它為了一口吃的,便再暴燥也得乖順了。至於說繃著神吃過了以後再行攻擊報複之類的,作為一隻貓,沒那樣的脾氣稟性。

    最後武梁到底也沒敢接那隻貓,便落錦繡許多嘲笑。

    ——武梁找錦繡,其實主要是取經。她早就知道府裏那個趣園裏,就有兩隻大黑貓,領著一窩小黑貓……

    那時武梁正坐在案前提筆練字,抽出一篇給錦繡看,慚愧道:“你們一直跟著二奶奶的,不但識了字,想必字還寫得不差,不象我,字寫成這樣。”

    然後讓錦繡也寫篇字來給她瞧瞧。

    錦繡看著那字也笑了,真是連她的也不如啊。

    她抱著貓提筆就寫,不是什麽正規的姿勢,竟然也能比武梁寫得好些。

    武梁道:“你是從小跟著二奶奶的,耳濡目染能有小成也罷了,但怎麽聽說雲姨娘也會寫字?她不是半道才到唐家的嗎?”

    錦繡就笑了,“你倒說對了,雲姨娘初進府哪會寫啊,後來跟了小姐,見我和品繡會寫字很羨慕,央著我們教她的。她的字,比你的好不了多少。”

    武梁不服氣,“她進唐府後也沒跟二奶奶幾年吧,就能比我寫得好,我才不信呢。”

    “我還哄你不成?以前府裏選丫頭,雲姨娘幫我抄的丫頭名單,現在還在我那兒呢,迴頭給你瞧瞧去。”

    還真有呢?

    武梁道:“哎喲,我還真就不信了。等下就讓蘆花跟你去取來。”

    後來發現,果然的,人家雲姨娘的字也比她的顯好些呢。

    於是雲姨娘的字就成了武梁的字貼……

    小屋子裏,蘆花開始喂貓給武梁看。

    她把貓朝空中一拋,那貓身子在空中敏捷的一扭,就直撲屋子裏的一個“人像”頭臉而去。

    當然,那隻是個架子,隻不過頭像逼真些,上麵蒙著的,絕對是某人維妙維肖的畫像。

    罪過罪過,虐貓這種事,最初是這樣的:把貓捂嘴綁腳扔向空中,然後就拿著大掃把不停舞招,貓落到哪裏都被驅趕。隻有唐氏人像豎在那裏,留給貓攀爬用。如果它能抓著那人像臉上,便停止拋扔它。如果不能,就繼續。

    不過幾天,那貓兒綁著四腿,也能在空中敏捷翻身,落到“唐氏”的腦袋上然後停在那裏了。因為人架的衣裳都是光光滑滑的垂料子,又內裏無骨,揪衣料隻能飄飄蕩蕩的,相當不安穩。並不比有凹凸的臉部好抓,也沒有落在臉上那種踏實感。

    再後來試著把貓的腿兒解開拋它,這黑貓就更敏捷多了,空中一個翻身就落向人像的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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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後來,唐氏沒兩天就從病床上爬起來了,開始籌辦壽宴以及著人修整那院子。那天她逛小花園,忽然一隻黑貓淩空衝出,直撲她臉上而來。

    唐氏嚇得花容失色,貓兒停在臉上,讓她驚叫都不敢張嘴,直接眼一翻就蹶過去了。——可比見了鬼還驚恐多了。

    夏日衣薄,唐氏身下衣裙一大片黃黃的濕漬。

    看吧,是人就總有一怕,這女人連鬼都不甚怕,她當然也不怕貓,否則怎麽會允許錦繡

    養貓呢。

    ——但她卻怕撲自己臉上的貓!!

    那貓在唐氏臉上抓了好多道深深的血淋子,似乎試圖從這有血有肉的物什上撕下幾片來吃吃……丫頭婆子鬼哭狼嚎,喚唐氏叫大夫捉貓,亂得一鍋粥。

    更有人驚唿聲聲:

    “這野貓怎麽是隻紅眼貓!!”

    “怎麽會無故抓人,會不會得了失心瘋?”

    “可會傳染貓爪熱??”

    “可會傳染瘛咬病???”

    呃??好可怕!!!!被傳染上不是病死就是瘋掉!!!!

    就近攬抱著唐氏的丫頭婆子都嚇了一跳,在扔開她與不扔開她之間激烈思想鬥爭……

    這事兒實在幹係重大,迅速的程老夫人和程向騰都得了信兒……

    太醫來了好幾個,會診的結果是貓是不是病貓真難說,人仍是要按最嚴重的症狀對待。

    瘛咬病有一土法,就是拿病貓的血入泥和膏,塗抹被抓咬傷處,所謂以毒攻毒。但如果真是瘛咬病,太醫說了:管治不管活。

    就算一時沒發病,也很可能過些時候甚至過幾年才發病,大家各位列位諸位都要注意的說……

    唐家來了好幾個……男男女女,抱頭哭……

    紅眼貓被滅入藥了。而錦繡,戰戰驚驚養著小白貓再不敢讓它見天日,等貓眼顏色恢複過來不再發紅了,就趕緊悄悄送到趣園去了。

    總之唐氏這種情況,再不能將小程熙養在身邊了。老太太第一時間就又把人抱了迴去。

    武梁:……那這壽宴還辦嗎,咱還要不要吊吊嗓子練練小曲兒準備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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