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殺人夜,漫天烏雲徹星炎……不,明月尚未登空,天際曠陽依舊,但此時此刻,眼前這一丈方圓卻例外。


    這個範圍內確實月黑風高,烏雲漫天,因為……有夜叉!


    鎮南王世子打量著眼前這名年約三十幾許的男子,平平無奇的樣貌,因為其自身氛圍,熏染出幾分陰狠。


    他叫張誌,是一隻鬼,夜叉麾下的鬼。


    周泰三人一言不發的跪在張誌身後,頭連一絲都不敢抬起。


    他們不過是重犯,而張誌卻是夜叉麾下的惡鬼。


    就連洛綺瑤也失去了方才出活潑恣肆,洛家本家是燁京響當當的豪門,而張誌所在的明鏡院,是豪門權貴的噩夢。


    所以她此刻躲到了烈非錯的身後,以看似欣賞四周風景的故作之姿態躲著。


    明鏡院是燁京一大兇煞,百官皆懼,但若一定到列出幾個例外來的話……


    四鎮一衛!


    鎮國四王攘夷八方,即便是明鏡院中酷吏,也不敢貿貿然惹上他們。


    百戰衛為大璟第一戰力,兵機侯府承載百戰不殆之威,護側皇輿,明鏡院即便內有夜叉,也奈何不得這尊沙場上的阿修羅。


    身為四王之一的鎮南王世子,明鏡院帶給烈非錯的壓力不比洛綺瑤,況且烈非錯這位鎮南王世子背後的深淵,未必比那位明鏡夜叉少。


    他淡淡地看著眼前這位明鏡院夜叉的代表,手中空扇輪轉,不知是以此化解內心緊張,亦或反其道對眼前之人根本不重視。


    “恭喜烈世子圓滿通過測試。”張誌拱手道賀,明明祝喜,他那陰沉沉的語氣感覺不到任何善意。


    他言語間沒有善意,卻有真相。


    測試!


    沒錯,測試!


    今日的異象司是一則測試!


    “為測試本世子的能力,自百裏外的大獄刻意調來四名重犯,其中一人本應今日行刑正法,因此他成了午時三刻後,我見到的那具屍體,而另三人罪重而不至死,便化作於此異象司勞作多日的仆役……”


    烈非錯輕描淡寫的道出今日異象司之局背後的細節。


    “……為了效果逼真,應該是讓他們幾人真如所說的那般,在這異象司中勞作生活了幾日,因此他們言語間才會透露門外攤販,因此那些人確實見過他們。”


    烈非錯的視線在周泰三人身上流過,最終落到張誌麵上,他言語輕鬆自信,似乎確實對這位夜叉麾下不露恐懼。


    張誌幹笑了一聲:“既然要測試烈世子,戲自然要做全套。”


    言語間,陰沉的視線掠過烈非錯,落到他身後的洛綺瑤。


    “今日的測試隻對烈世子,洛小姐雖也接到認命,但內中所透露的異象司開府時間並非今日,甚至更嚴令開府之前不得隨意造訪,不想洛小姐竟會不尊,依舊突兀地來了。”


    ……


    她終於按耐不住,小步來到領頭的烈非錯身邊。小聲問道:“方德於無關兇案的事上說謊,現在連周泰也說謊,他們……究竟在隱瞞什麽?”


    烈非錯步速不減,前行中斜睨了洛綺瑤一眼,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怎麽?這麽快就忘了我之前說過什麽了?”


    ——嗯!?他之前說過的……什麽意思?


    洛綺瑤依舊神情懵懂,見她如此,烈非錯恨鐵不成鋼的一歎。


    “唉~~~,忘了麽,你今日究竟為何而來。”


    ……


    那一刻,烈非錯反問洛綺瑤是否忘了今日究竟為何而來,他之所以如此問,是因為那時的他已洞察周泰三人在說謊,更洞察到他們的身份。


    因此,他已推測出這是一場針對他的測試,而這場測試中本不該有洛綺瑤的身影出現。


    但事實上她出現了,違背任命地出現了。


    她受到的隻是任命,而非聖旨,於是素來在洛家本家中唿風喚雨,眾星捧月的她,峰巒跌宕間隱藏的那份好奇心,碰巧於今日發作,令她鬼使神差地介入此事。


    語調陰沉低寡,張誌言語間,視線凝向洛綺瑤。


    被這位夜叉麾下如此凝視,腦海中關於明鏡院的恐怖一幕幕湧現,此刻身無洛家眾人保護的洛綺瑤,懼意漸濃,纖纖秀足下意識挪了挪,傾城嬌軀更為隱蔽到烈非錯身後。


    察覺到身後的稀微變化,一股無明而起的保護欲自心底湧現,烈非錯身形稍稍變化,將身後的洛綺瑤更為有效的護住。


    少年故意扯開話題道:“張大人,既然本世子通過了測試,那麽有些東西,該兌現給本世子了吧?”


    什麽東西?


    很簡單,烈非錯之前收到的聖旨認命,其中有一處不合理之處,便是俸祿未定。


    即便他是富貴綿長之鎮南王府的世子,但他既然被任命為朝廷的官員,為國獻力,就理該享受俸祿。


    當時的聖旨不提及,是因為未能確認烈非錯的能力,給予他正確的定位。


    此時此刻,測試已過,能定位了。


    “烈世子,上峰早有明示,今次為烈世子定下的這項測試,結果可分為上中下三品,分別對應的是異象司中的司探、大司探、總司探三職位。”


    “能洞察方德為殺害王利真正兇手,且找出證據,是為下品;進而能窺破周泰三人謊言,是為中品;再進一步,能推測周泰三人真實身份,是為上品。”


    張誌逐一道來。


    烈非錯身後的洛綺瑤不敢冒頭,卻暗自傾聽。


    洞察方德為真兇,且找出證據……他做到了。


    進而窺破方德三人說謊……他又做到了。


    最終判斷出方德三人真正身份……他還是做到了。


    斑斑功勳浮現腦海,而且這種諸多功勳是自己親身經曆,絕無一絲造假。


    這一刻,洛綺瑤心緒萬般,複雜難梳。


    她暗恨烈非錯輕薄無良,既有五通惡名在身,且不久前還趁機揉抱自己。


    她卻又佩服眼前這道,此刻自己躬身蜷縮下異常偉岸的背影,佩服他那名副縱橫的非凡謀力。


    不知不覺間,洛綺瑤心中,烈非錯那本十惡不赦的身影模糊了,一道又愛又恨的種子,於少女心田暗暗種下。


    “烈世子接連過關斬將,不但識破方德,更看破三人身份,這上品俸祿自然當之無愧。”


    言語間,張誌取出一塊腰牌。


    “自此刻起,烈世子便是異象司總司探,屬從五品下階,食祿月四斛。”


    俸祿一月四斛的從五品下階,這便是烈非錯那異象司總司探的薪酬待遇。


    大璟素有用糧食替代錢財計量俸祿的方法,雖然實際到發放俸祿時,錢財與糧食皆可,但於糧食、錢財兩者之間,朝廷更偏向於以糧食衡量。


    民間稱量糧食的最常用單位是升,十升等於一鬥,十鬥等於一斛。


    以燁京目前的糧價,一升優米的價格是十錢左右,一斛便是千錢,月四斛便是四千錢,一年的俸祿五萬錢不到。


    烈非錯腦中換算著,同時腦海浮現原身記憶中的,大璟各級官員的俸祿記載。


    ……


    炎黃新元曆一一五九八年,諸公及開府位從公者,品秩第一,食奉日五斛。年間,又給絹,春百匹,秋絹二百匹,綿二百斤。給菜田十頃,田騶十人,立夏後不及田者,食奉一年。


    特進品秩第二,食奉日四斛。始賜春服絹五十匹,秋絹百五十匹,綿一百五十斤。給菜田八頃,田騶八人,立夏後不及田者,食奉一年。


    光祿大夫與卿同秩中二千石,食奉日三斛。始給春賜絹五十匹,秋絹百匹,綿百斤。始給菜田六頃,田騶六人。


    尚書令,秩千石,食奉月五十斛。始給賜絹,春三十匹,秋七十匹。綿七十斤。始給菜田六頃,田騶六人,立夏後不及田者,食奉一年。


    左右尚書仆射,食奉月四十五斛。


    ……


    正一品公食俸日五斛,即是一日五千錢,一月十五萬錢,一年一百八十萬錢。


    相較於烈非錯從五品總司探的一年五萬錢,正一品公足足是他的三十六倍,非常令人官逼民反的差距。


    然而,下一瞬,他忽然想到自己此前燕雲樓中那一桌十萬的慶功宴,以及為倚紅偎翠的三千六百萬錢。


    若是僅僅憑借俸祿,即便一品大員,若是要為倚紅偎翠贖身,也得埋頭苦幹上二十年。


    ——果然,單靠朝廷俸祿早餓死人了!


    少年眉清目正,內心卻欺君罔上的如此論斷。


    交代完任職事項,張誌就要打道迴地府,繼續侍奉他的夜叉主子。


    倏然,烈非錯將他攔住:“張大人,本世子已是異象司總司探,那我若選擇今日入住異象司,也算合情合理吧?”


    張誌內心稍稍意外,但那張陰沉的麵容卻無半點表示。


    “烈世子要住下?”


    “對。”


    “既然如此,那本官之後會招唿相關官署,讓他們將真正的仆役盡快調配過來。”


    明鏡院這隻夜叉麾下對烈非錯的態度目前還算不錯,見烈非錯要求入住,他一口答應下來。


    目送張誌離去,洛綺瑤才自烈非錯背後閃出,那張絕色傾城的容顏,好奇不解的打量著烈非錯。


    “你,你要住在這裏?為什麽?”


    烈非錯的嘴角掠過一抹邪笑,他凝視洛綺瑤,凝的她雙頰緋紅,神情退避,這才給出了四個字。


    “離家出走。”


    ……


    車遙遙,馬憧憧。君遊東山東複東,安得奮飛逐西風。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月暫晦,星常明。留明待月複,三五共盈盈。


    明月當空,天地皎潔。


    異象司客房內,此前忽然決定入住的鎮南王世子一身寬鬆寢衣,盤膝榻上。


    這身寢衣是他命人去靖浪府取來的,同時取來的還有一些必備的日用品,例如他的翠玉涼枕,卵石鋪地。


    鎮南王世子闔目斂念,似乎已沉沉入定。


    “小子,擺脫心障,正是可喜可賀啊。”


    一個聲音於意識層麵響起,那是一個蒼老男聲,並非楔鳶。


    對此烈非錯並不意外,他與這個聲音打交道已不是一、二天了。


    “每每在生死關頭橫插一手……老魔,這便是當年荼毒天下的第一魔頭的習性麽?”烈非錯譏諷道。


    “老魔……是天魔,無量天魔。”


    “天魔?隻剩一絲殘魂的天魔?”烈非錯譏諷的語氣更重了。


    “即便隻剩一絲殘魂,天魔也依舊是天魔……況且我這一絲殘魂中,保留了當年十方無量最為重要的基石。”


    “哈,是啊,無量大魔經,傳說中的天下第一魔功……卻連小小經脈堵塞都治愈不了。”


    “廢話,無量大魔經的吞噬屬性需要強悍的肉身支持,如此才能承受那瘋狂運轉的炁力,經脈堵塞讓你的體質一直停留於凡身,無法突破至炁修,怎麽施展無量大魔經……況且因為魂魄的關係,本座記憶的無量大魔經還有所殘缺。”


    “不過,如今情況總算有了變化,你之體質終於突破至炁修,之後應可修練無量大魔經中最基礎的功法。”


    “修練無量大魔經?敬謝不敏,那功法的吞噬特性那麽明顯,早已在世上樹敵無數,如果世人見我用出這種吞噬手法,立刻便知我是無量天魔的傳人,到時候功沒練成,八方炁修已圍剿上門了。”


    “誰讓你在大庭廣眾下使出了,你不會背後下黑手麽?找那些落單且修為差你不遠的炁修,引到無人處施功吞噬,以無量大魔經的特性,旁人數百年成就的修為,於你或許隻要十年,甚至更短。”


    “其實即便是大庭廣眾下,無量大魔經也非完全無用,雖然你不能光明正大施展功訣吞噬修為,但至少能借助功法特性,在體內形成吞噬旋渦,你不以這旋渦吞噬炁力,隻借此吸納天地元氣,如此在旁人眼中,你不過施展了一門極速迴氣的法門。”


    “老魔,你這可是魔功,施展開來難道不會溢出魔氣麽?”


    “你又不是真正吞噬旁人修為,隻是欲形成散發吸力的旋渦,你大可在行功中省去以魔氣催化的環節,魔氣的作用是降服吞噬來的炁力,你不吞噬炁力,隻借此吸引天地元氣加速迴氣,即便沒有魔氣也不會有問題。”


    “哈,說的我都心動了,不過在此之前,還是先來算算賬吧,老魔……不,第二心障的始作俑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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