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


    驚唿聲源自倚紅偎翠,出自兩人之口,卻難分彼此,渾似一家。


    驚唿是一種高八度的刺耳聲音,而世間女子,無論平素出穀黃鶯,亦或鴟鴞夜鷹,在高八度之後,區別其實非常有限。


    況且兩女出身相近,且又是同步發聲,因此實難區分。


    不錯,她們是同步發聲驚唿的,因為她們在同一時間看到了一樣東西,或者說,一副畫麵。


    一副足以令她們驚唿的畫麵……鍋碗盆盞散落一地的雅間裏有人,一個她們不認識的人。


    這個不認識的人在做一件事,或者說,他的手足身形,再再指出他將要做一件事,雖然嚴格來說,他還沒做。


    此人年約十八、九歲,劍眉星目,鼻如懸膽,那凝固著的笑容倒也可親……,到此為止尚算英俊,但可惜的是,盛放這一副精致五官的那張臉,卻大的有些不合時宜,隱隱有種臉大如盆的感覺,雖然尚不至於。


    即便臉大如盆,配上那副五官也不能說他醜,隻是……很尷尬!


    尷尬源自於他此刻的姿勢,此時此刻的他,錦衣玉帶,風度翩翩的一身半蹲著,各套兩枚透亮玉玦扳指的雙手,將一盤盤緣破缺的翠綠鎏盤,一隻手穩穩端住,另一手握持白玉筷,夾著一塊油光香撲的肥膩肉筋,這款肥膩肉筋離他的嘴不過一寸光陰。


    很顯然,他要吃這塊肉筋……但問題是,盛放肉筋的盤子是破的,之所以破是因為方才烈非錯掀桌時,這道菜肴沒能幸免於難。


    事實上,方才那一掀,整桌美味佳肴,除了兩瓶封口緊實的醋和一罐醬料,沒有任何東西幸免於難。


    這是一盤落到地上,盤子因此破口碎裂的菜,算得上殘羹剩菜了……但此時此刻,那名衣著光鮮,玉玦透亮,非富即貴的男子,卻端著一盤殘根剩菜,一派誓要大快朵頤的架勢。


    在場眾人無一認識此人,今日的這間燕雲樓雅間內,一草一木都沒他的份兒。


    偷菜!


    而且偷的還是一盤殘根剩菜!


    因此兩女忍不住的驚叫!


    她們接觸達官顯貴至今,如此行徑還是破天荒頭一遭見。


    方承軒與陳複見過的達官貴人是兩女的十倍,而且他們大多是以平級輪交的,但他們一樣等量齊觀,一樣破天荒頭一遭見。


    事實上,在見到這個畫麵之前,衣著光鮮的富家子弟偷菜這樣的事,他們連想象都不曾有過一絲一毫。


    這種人大有可能偷香竊玉,卻絕不可能偷菜。


    自梯而上的五人,雅間內偷菜的華服男子,雅間裏散落一地的鍋碗盆盞……一切都凝固,直到一陣壓抑的腳步接近。


    此地是人滿為患的燕雲樓,且片刻之前又鬧了那火燒連環塢般的幾出。


    此時此刻,整個燕雲樓之人的神經皆繃的緊致非常,方才兩女那一聲同流迸發驚叫,小部分人的神經險些繃斷蹦出,抽到身邊人的臉上。


    因此對於又有狀況的二樓雅間,眾人自然不可能不關心,這陣密集腳步就是因此而來的。


    然而,腳步密集,卻也壓抑,尤其越當接近二樓雅間,腳步便越壓抑,終至止步定息。


    視線中的二樓雅間越見清晰,凝於門口的那五道身影越見明朗,眾人的記憶便越見沸騰,那些片刻之前甫經曆過,此刻並未下沉幾多的記憶,提醒著他們,他們即將接近的是什麽人。


    對旋兒公然質問的人!


    視兵機侯府如無物的人!


    敢不把玉璿璣當迴事的人!


    因此通往二樓的鑲金階梯上湧來越來越多的人,樓上樓下一扇扇雅間的鈿花窗牖開啟,越來越多的視線自牖框中透出,卻又僅止於此……片刻前方與旋兒上演了那等水深火熱,電流迸射的一出,此時此刻,有理智的人都不會願意靠近這個大麻煩。


    大活人不敢靠過來,但腳步聲倒地是傳過來了,因此也打破了烈非錯那處的愕然寂靜。


    相比起其他四人,烈非錯麵上的驚愕最為短暫,驚愕在步履聲的掩護下一瞬即逝,隨即換上的,是一抹怪異神色的浮現,似是某種忍耐,卻又忍將不住。


    “偷菜……所以你姓王名開心嘍?”烈非錯忽然挑眉問道。


    “嗯!?”眾人皆麵露不解。


    他們當然不解,他們沒有烈非錯前世的記憶,自然不明白“偷菜”“開心”“王”的關係……或者說“偷菜”“開心網”。


    心知絕不可能有迴應,但烈非錯還是問出了口,不為什麽,隻是想這麽做而已。


    偷菜的翩翩公子無法迴應烈非錯的問題,但他這一問,倒是令此人凝滯的思路運轉起來。


    端著缺緣美味的手並未放下,此人麵色略顯尷尬的神情一斂,換上一副眉清目端:“咳咳,別誤會,本公子可不是窮到沒錢吃飯,隻不過這道繞梁三巡,燕雲樓一日隻做三十份,今日他們的份額已滿,即便有錢也點不到了……”此人越說,越是義正辭嚴。


    不是沒錢,而是份額已滿,有錢也點不到了……所以你就堂而皇之的偷殘羹剩菜?


    無論旁人怎麽看,此人的言語分明就是這種意思,而且他似乎被自己說服了,一股底氣溢於言表。


    一股多到能溢出的底氣,所催化的可不是僅僅隻是那微薄的一絲自信,那種自信,那是一撮,不!是一團!不,那是一汪江海般的自信!


    在這樣的自信下……


    “啊嗚!”


    在烈非錯五人的注視下,錦衣男子狼吞虎咽的將缺緣盤中的美味來了個風卷殘雲!


    吃貨!


    絕對的吃貨!


    將“吃”視為天下第一等要事,為此不顧形象門第,甚至連臉都不要了的吃貨!


    將一盤繞梁三巡囫圇吞棗,此人滿麵意猶未盡的沉湎,直到……


    “嗯!你想幹什麽!?”


    驟然變臉的他,滿麵的沉湎崩裂為滿腔驚恐,抬手指向眾人的身後。


    陳複四人下意識轉頭望去,卻見身後空無一物,距離他們最近的人也得三丈開外,而且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無一絲過激的動作。


    嘎吱~~~


    彭彭彭!


    耳中再度傳入異響,陳複幾人迴過頭來,雅間中已無那人的身影,與此相對的,雅間的一扇偏窗尚保持著小幅的擺動。


    聲東擊西,效果昭然的謊遁!


    陳複兩人麵麵相窺,下一瞬,他們察覺到身邊的烈非錯,方才他們皆轉頭時,烈非錯似乎沒動。


    “飛煉,那家夥呢?”


    “從那兒跳出去了。”烈非錯指著此刻勢能方耗盡,巋然不動的那扇窗戶。


    “飛煉,你……剛才沒被他騙到?”方承軒試探的問道。


    很明顯這句話下有段潛台詞,或者說……一句後續的質問。


    既然你沒被他騙到,那幹嘛不攔下他。


    烈非錯淡淡一笑:“肯為了一口美味做到這種程度,這樣的人,為什麽不成全呢?”


    言罷,視線斜睨,投向雅間入口。


    那些離入口一丈,欲窺不敢入之人,察覺到烈非錯的視線,頓時轟散。


    霎時間,整個二樓樓麵斑雜盡去,一塵不染。


    方承軒與陳複麵麵相窺,暗中忖度經曆了這些,烈非錯是否還有興致繼續宴飲慶賀,是否要參照前例再來一桌。


    此時,隨行的倚紅偎翠眼神交換。


    下一瞬,倆女突然向烈非錯鏗鏘一跪。


    “烈世子,求求您救救我們姐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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