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是我”,一錘定音。


    原來烈非錯並未胡謅……


    原來他對旋兒的針對,是源於三日前的暗手……


    原來真如他所說的,他方才看似輕薄的舉動,實則是為確認旋兒的暗紫焦發……


    原來……


    原來……


    原來……


    萬般證據下,旋兒無可抵賴,親口承認,燕雲樓眾人思緒翻騰,其中片刻前將烈非錯舉動解讀為淫邪下作的,紛紛麵露虛色,眉眼慚愧。


    而更多的人,更多的麵,卻泛著明晃晃的恍然大悟,他們悟到了什麽?


    很簡單,那一道道越見集中的視線,解答了一切。


    視線所集,非是陸升,非是旋兒,非是……烈非錯。


    一道道仿佛暗約並行的視線,所投注者……


    縱橫追榜!


    三日前九曲園,鎮南王世子如何以一敵百,力壓群雄,此刻的燕雲樓眾人多為道聽途說,未曾親見。


    但此時此刻,烈非錯如何言語設陷,令近水樓台於大璟第一天才少女的旋兒,無以自覺,一步步落入彀中,卻是人人親眼目睹。


    一部分人捫心自問,如果於旋兒異地相處,他們同樣無能識破烈非錯的言語詭計。


    更多的人捫心自問,自覺恐怕連一絲危險都嗅不到。


    鎮東王府無冕世子陸升,他是屬於前者?還是立足後者?


    他絕非後者,也不受前者桎梏囚禁,但他終究也沒做到,從頭到尾,即便他感受到一絲危險,但於烈非錯前前後後的言之鑿鑿,他並未聽出破綻,更不談察覺陷阱。


    與烈非錯約定的歲舉尚遙遙在望,此時此刻於炁修一道遙遙領先的他,卻已於其他領域,難以迴避地輸了一籌。


    謀力!


    他輸在了謀力,輸在了今時今日,輸在了這片燕雲蒸霞之下。


    倏然,一道驚雷自起心頭,莫名炸響。


    ——難道……


    於此同時,在場眾人心中也同起一雷。


    ——難道……


    ——難道……


    ——難道……


    難道……這就是一牖境為他縱橫追榜的原因。


    恍惚間,縱橫追榜的旁注浮現腦海。


    “九曲驚變,臨危不亂,四指暗謀,巧慧黠思。”


    巧慧黠思!


    這便是巧慧黠思麽?


    自然是!


    一定是!


    絕對是!


    不知不覺,一股寒氣自眾人腳底湧現,竄上心頭。


    以玲瓏千絮玉璿璣之炁修實力,莫說人玖榜,便是連炁者中上都勉強,但如此的她,卻於十六之齡,成為太子少師,登臨縱橫榜十二,玲瓏千絮揚名天下。


    世人因此匍匐於她纖纖秀足下,便是對她之婢女代行都不敢絲毫不敬。


    因為她雖不能十人敵、百人敵,卻足堪萬人敵,百萬人敵。


    她如此,那麽烈非錯呢?


    不提他世子尊榮,不提他神農築基,不提他奇功絕藝……隻說那縱橫追榜,隻說那十五之齡的一百三十六,隻說那方才於眾人麵前翻手為雲覆手雨的智謀黠慧,未來某一日的他,是否會成為另一個萬人敵,百萬人敵,另一個……


    太子少師!


    簌簌簌簌簌簌~~~


    流風似乎稀了,天色似乎暗了,浮雲似乎重了,驕陽似乎淡了……天地間的一切都似乎蒙上了一層……陰影?


    不,是桎梏,是囚籠,是一束強者崛起,庸者難擋的……信號!


    恍惚間,大廳中跪聲隆隆。


    無人下跪,但心中皆盡匍匐。


    心若跪了,那即便身體沒跪,也是跪了。


    旋兒留下了那滴汗水,仿如卸下了一身重擔,同時也舍棄了唯一的破綻。


    此時此刻的她,又迴到那副冷眼冷麵,那滿麵地冷光照向烈非錯:“烈大世子如今已知曉我便是那日之人,如何,要向我尋仇問罪麽?”


    尋仇問罪?


    那日暗中指點之人幫助了王祿他們,助他們警惡懲奸,誅伏邪佞,如此俠義行徑,何罪可問?


    旋兒確實說謊瞞騙,但也不過就是欲隱瞞當日出手之事,她有什麽錯?


    若說尋仇,當日的王祿、洛百川、趙勇,以及那一幹圍攻烈非錯,直接動手之人,若是尋仇,也該先向他們尋才是,更何況百裏傳音之局犯盡眾怒,烈非錯有何立場向他們尋仇。


    問罪?尋仇?


    世人不知,但烈非錯自己心中明亮,九曲園之局是他刻意促成的,那日的每一步除卻五通,皆順他之劇本而行,無一絲違逆,無一絲不如意。


    他烈非錯,為何要問罪尋仇?


    非但不問,反倒……


    “問罪?旋兒姑娘言重了,隻不過事到如今,我終於可以……”倏然,烈非錯向著旋兒拱手作揖。


    “……向姑娘真真正正地說一聲抱歉。”


    轟轟轟轟——!


    抱歉!?


    又抱歉!?


    他有什麽可抱歉的!?


    四周眾人麵麵相窺,心心相……顫。


    沒錯,是相顫,顫動之顫!


    不過燕雲樓些許光景,但眾人已在這位鎮南王世子,縱橫榜新晉的帶領下,山巒起伏,逶迤蜿蜒,高低跌宕了一路。


    這一路波蕩起伏令眾人心神已極度脆弱敏感,再也受不得半點刺激。


    但偏偏今日燕雲樓最大的刺激源頭,便是烈非錯。


    仿佛就如他此前應對陸升歲舉戰約時所說的。


    “你將麵對的是你從來無緣的異數!”


    所以時至今刻,烈非錯的每一句話,尤其是他莫名的態度轉變,都能驚動眾人的心弦,甚至令其斷弦。


    就比如此刻的這聲“抱歉”。


    他為何又說抱歉。


    “你……又有何歉於我?”旋兒警惕的問道。


    “你……不,旋兒姑娘錯了,我不是對你說的,我是對發兒姑娘。”


    發兒姑娘……旋兒那撮被離火燒焦的頭發。


    “發兒姑娘,在下為今日之冒犯致歉。”


    轟轟轟轟——!


    他說什麽,今日之冒犯!?


    “你……你說什麽,今日!?”旋兒的聲音巍巍顫蕩,她有一種極度不詳的預感。


    這番因為鎮南王世子而起的動蕩……尚未完結。


    烈非錯淡淡一笑,順手又剝了一顆長生果,入口細嚼。


    齒頰留香,長生散溢,合著四下曉春酒香,灼灼卻也渺渺,渺渺更賦飄飄。


    “事已至此,有一點也該向旋兒姑娘坦言了,旋兒姑娘,其實當日九曲園之戰火……”


    眼神驟亮,恍惚間吞吐八荒色彩,盡納一隅光華。


    “……並未傷及你一絲一毫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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