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的藥熬得很快,當一碗碗熱騰騰的藥送到眾人麵前的同時,夢菲也收拾好了細軟行裝,和眾人一一告別。


    此刻的夢菲,舉手投足間多了一分淡定灑脫,不再像平時那樣一驚一乍,對什麽事情都警惕和焦慮了,她越發有了大家氣質,也看上去更迷人了。


    但羅歐心裏卻明白,一個人的氣質也許會改變,本質卻不容易變,她的灑脫隻是出於對她能力與身份的自信,但本質上,她依然還是那個對親人們牽腸掛肚,為家族生意操碎了心的夢掌櫃的。


    天邊升起了金色的晚霞,夕陽透過樹蔭,斑駁地照在門前的石獅子上,憂傷而美麗。人們帶著這樣的心情,一直將夢菲送到了西門城的城門口。


    人們眼中充滿了不舍,似乎夢掌櫃走了,也帶走了他們的主心骨。大夥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熙兒,卻頗有些驚訝的發現,這個隻有十七歲的小姑娘,在這傷感離別之際,卻表現的異常堅強,神色平靜而堅毅,就好像當初在酒樓門口,用她纖弱的身軀擋住如狼似虎的入侵者那樣,果敢而無畏,似乎一切困難都已經再也壓不倒她了。


    人們不由自主地在心裏對她生起了一股尊敬,對她有了信心。


    “嫂子,你找到我哥,還會迴來麽?”


    西門城城門口下,熙兒拉著夢菲的手,深情地看著她。


    “也許會,也許不會。”夢菲再次捋了捋她額邊的秀發,愛憐道:“妹子,你答應嫂子,不管我迴不迴來,都要好好的活著,好好的將這份家業傳承下去。嫂子也答應你,無論如何,在你的大喜日子,嫂子一定迴來的。”


    熙兒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城門下,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西門城的城門因為浩浩湯湯的送行隊伍晚關了半個小時,大門此刻半掩,但遮住的是眾人的視線,遮不住的卻是大家的夢菲的思念與牽掛。在此起彼伏的“夢掌櫃一路順風”的祝福聲中,城門的最後一道縫隙留下的光線也終於閉合。


    城牆外,隻剩下了夢菲與羅歐。


    “走吧。”夢菲看了他一眼,走進了夕陽。


    “去哪?”羅歐問了一句。


    “帶你去找磐石紋。”


    她一身白衣在夕陽下衣袂飄飄,有那麽一絲出塵,更多卻染上了如血夕陽的妖嬈。


    ……


    ……


    入夜很快,兩人走的卻不快。剛走了不到五裏地,天就已經完全黑了,羅歐並不擅長走夜路,路上磕磕絆絆,抱怨個不停,卻發現夢菲走的極是平穩,如視白晝。


    “難道這妖女有夜視眼?”羅歐心裏嘀咕。


    “前麵有個古廟,我們今晚就在那裏歇息。”


    夢菲一指不遠處,也不管羅歐同意不同意,便徑直朝破廟走去,羅歐運足目力,啥也沒看見,隻好一頭黑線地跟著她的後腳跟,一深一淺的前行。


    遠離了官道,越過幾個小山丘,夢菲走到一個長著半個高雜草的荒涼處,突然結了個手印,白袖袍輕輕一揮,一座破敗的古廟赫然現前。


    羅歐暗暗稱奇,跟著夢菲一道進了古廟。


    剛進古廟,四周的青銅燈便亮了,雖然昏暗,卻也大抵能看清古廟的模樣。


    裏麵十分破敗,還殘留著許多蜘蛛網和半殘的案牘。古廟裏供著一尊雕像,羅歐下意識就雙手合十,對雕像拜了拜。


    “你這是幹什麽?”


    夢菲見他動作十分古怪,不由蹙眉問道。


    “拜菩薩呀。”羅歐自然而然道:“我有個習慣,凡是到了廟裏都要拜菩薩的。”


    “什麽是菩薩?”夢菲眨了眨眼。


    羅歐愕然,這才反應過來,整個青玄世界是沒有佛法的世界。


    “哎呀,一時半會跟你講不明白。”


    羅歐也懶得解釋,繼續合十拜著。


    “這是妖神廟,你拜的姿勢也不對,要跪下抱拳,而且這裏麵有許多規矩。”夢菲說道。


    羅歐一愣,問道:“聽你這麽說,你好像很在行啊。”


    夢菲笑了笑,順手撥了撥青銅燈上的燈芯,讓亮度更亮了一些,說道:“你可知道你現在在哪兒嗎?”


    羅歐搖搖頭。


    “這座廟,是人族和我妖族結界的一個入口,這種入口很多,你現在已經進入異妖地界了。”夢菲解釋道。


    “異妖地界?”羅歐相當意外。


    “人有人的地盤,妖有妖的領域,夏唐國雖然是人族地界,但幾萬年以前,就默認了妖域的存在。我們雖然沒有你們那麽人口眾多,地方也比你們小,卻比你們人族太平得多,而且也有自己的國號。普通人是進不了異妖地域的,除非我帶你進來。”


    羅歐點了點頭:“難怪你的神通叫‘秦國妖音’,想來你們的國號是‘秦’。”


    夢菲笑了笑,算默認了。


    “可是……”羅歐越發糊塗了,問道:“你不是要去帶我去找磐石紋,還要找你夫君嗎?難道都在你們地盤裏?”


    “想聽聽我的故事嗎?”


    夢菲點燃了一堆火,坐在了火堆旁。


    羅歐也一並坐下,看著火焰映照在她美麗的臉龐的,忽閃忽閃的,越發顯得楚楚動人,不禁有些心境蕩漾。


    突然,他手中多出了一粒無形藥丸。居然是仙道診所剛開出的,連忙服下,心智才清醒過來。


    “草,剛進入異妖世界就妖氣橫生,難怪老子會心境不穩。”羅歐感到嗖嗖涼意。


    他也知道夢菲不是故意想誘惑他的,妖女天生自帶魅惑氣質,加上妖氣滋養了她的容貌,便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了誘人妖氣,令人心境蕩漾。有了這樣一個警告,羅歐也開始明白,人類在異妖國度反而成了異類。


    夢菲看著火堆怔怔出神,喃喃自語道:


    “我出生在秦國妖域,是一個顯赫家族的小姐,十八歲前一直生活在這裏。按照你們的話說,我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了,從小錦衣玉食,一直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


    “本來可以一直就這樣過下去,日子緩緩,無憂無慮。隻是,對我們這些衣食無憂的小姐來說,這樣的日子似乎有些平淡,所以私下裏便想找些樂趣。”


    “那時我們最大的樂趣,便是偷偷找些禁書來看。”


    “所謂的禁書,其實就是你們人族世界的那些讀物。讀這些書,在貴族小姐中是很普遍的,我自然也不能免俗。”


    “有一天,我的姐妹塞給了我一本禁書,出於好奇,我便偷偷看了。卻沒有想到,這本關於愛情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我,讓我對人類世界產生了濃厚興趣,更對那些淒美的愛情故事,充滿了向往與好奇。”


    “於是,在庭院的第一朵迎春花綻放的那個夜晚,我便踏著月色,悄悄打開了異妖結界,走進了你們人類世界。”


    “許多國家都留下了我的足跡,最終來到了這裏,也就是夏唐國青郡的西門縣城。本來打算走馬觀花看一下便離開,卻沒想到,我竟遇見了他,並愛上了他。”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對他這麽著迷。他其實就是一個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論長相,他甚至還不如你。可是,愛情的事情,常常說不明白,當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時,便喜歡上了他。”


    夢菲說著說著,臉上浮現除了從未有過的溫柔之色。


    “那時我們的相遇很巧,當我走到街角的轉角處,突然跟他裝了個滿懷,當時他手上端著一碗豆花,湯水全潑在了我身上。直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為什麽一個凡人能近我身,甚至還潑了我一身湯水,讓我看上去很狼狽。當時我看見了他臉上的尷尬,以及看到我時那種無法置信的驚豔表情。我永遠也忘不了他當時那種目光,熾熱而真摯,仿佛能將你融化。”


    “他當時很笨拙的向我道歉,憨的可愛,臉漲的紅紅的,就像一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說他的家就在附近,裏麵有幹淨的衣裳,希望能彌補他的過失。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就這麽糊裏糊塗的答應了,跟著他一塊進了他的家,也完全沒有想到,從此以後,那裏居然也成了我的家……”


    羅歐邊抹著汗,邊問道:“掌櫃的,你看的那本書叫《諾丁山》吧……”


    “什麽?”夢菲似乎還沒有從幸福迴憶中迴過神來,下意識地問了一句。


    “沒什麽。”羅歐苦笑。他發現自己問的是一句廢話,不過這個情節確實是太像了。像到以至於自己都不用再好奇後麵的故事了,當然是大腕茱莉亞羅伯茨與平民休格蘭特相愛了,從此過上了幸福生活,這一刻羅歐甚至都能想象出範二先生的那種眨巴著眼睛深情看著夢菲時的那種迷人模樣。


    “那,他為什麽會突然失蹤?”


    這才是羅歐最關心的,因為他已經意識到,這件事情必然與磐石紋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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